《北川逐龙》蛋QI

6、江彻被揍

　　口罩下，是斯靳桁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嘴角那道已经结痂、但仍显眼的暗红色伤痕。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那点破损格外突兀，破坏了他脸上原本冷感的完美。
　　温九龙点菜的手指顿住了。菜单被她随手搁在一边，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直落在他嘴角，桃花眼里的散漫敛去，变成一种专注的打量。
　　“这伤，”她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江彻弄的？”
　　斯靳桁把摘下的口罩折好，放在手边，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眼，迎上她的视线。那双深黑的眼睛里依旧平静，但仔细看，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动，不再是完全的冰封。
　　“昨天放学后。”他承认得很简单，没有解释，也没有诉苦，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温九龙盯着那伤痕看了几秒，忽然嗤笑一声，靠回椅背，重新拿起菜单，但眼神明显冷了下来。“废物。”
　　她吐出的两个字，不知道是在说江彻，还是在评价别的什么。她快速又点了两个菜，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整个过程没再看斯靳桁。
　　等服务员离开，她才重新看向他，目光落回他嘴角，眉头微蹙：“处理过了？”
　　斯靳桁：“嗯。”
　　“家里医生看的？”
　　“……自己涂了药。”
　　温九龙没说话，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食堂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隔绝在他们这张桌子之外。
　　菜上得很快。温九龙动筷子，吃得不算慢，但也不像平时那样漫不经心。她偶尔会抬眼看斯靳桁，看他沉默地、动作规矩地吃着饭，嘴角的伤让他进食的动作有些微的不自然和僵硬。
　　吃到一半，温九龙忽然放下筷子。
　　“疼吗？”她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斯靳桁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她。“还好。”
　　“还好就是疼。”温九龙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江彻也就这点出息了。”
　　她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从自己随身的黑色小挎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签的银色小铁盒，推到斯靳桁面前。
　　“接着。”她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斯靳桁看着那个小铁盒，没动。
　　“消炎，镇痛，不留疤。”温九龙简短地解释，“我自己用的。比你从药店买的好用。”
　　斯靳桁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看着那银色的小盒子，又抬眼看向温九龙。
　　她正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一块排骨，侧脸在食堂顶灯的照射下，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她看起来依旧随意，甚至有点不耐烦，好像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件麻烦事。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小铁盒。金属外壳带着一点她指尖的温度，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谢谢。”他说，声音很低。
　　温九龙“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她终于夹起那块排骨，咬了一口，含糊道：“下次遇到这种事，要么打回去，要么躲开。站着挨打算什么本事。”
　　斯靳桁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铁盒边缘，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打回去，会有更多麻烦。躲开，未必躲得掉。”
　　温九龙嚼着排骨，闻言抬眼看他，桃花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所以你就选了最笨的一种？”她咽下食物，拿起水杯，“你知不知道，在北川，有时候你越忍着，别人越觉得你好欺负。尤其是……你这种身份。”
　　“斯家私生子”这几个字，她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眼里。
　　斯靳桁握着铁盒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瞬间翻涌又被强行压下的暗色。“我知道。”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但这是我的事。”
　　温九龙看着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和那副油盐不进、把所有情绪都锁在冰山下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气闷，又有点说不出的烦躁。
　　“随你。”她收回目光，继续吃饭，语气重新变得懒洋洋的，“药记得涂。一天两次。”
　　这顿饭的后半段，两人都没再说话。温九龙吃得差不多，就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斯靳桁也放下了筷子，安静地坐着。
　　直到温九龙起身去结账。
　　“说好了我请。”她扫了码，回头看他，“走了。”
　　两人前一后走出食堂。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温九龙戴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唇。
　　“下午什么课？”她忽然问。
　　“物理，自习。”斯靳桁回答。
　　“哦。”温九龙应了一声，脚步没停，“回教室吧。”
　　走到教学楼楼下要分开时，温九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墨镜后的眼睛看不清楚情绪，但她的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却又无法忽视的意味。
　　“斯靳桁。”
　　斯靳桁看向她。
　　“江彻那边，”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不用管了。他以后没空找你麻烦。”
　　说完，她没等斯靳桁反应，挥了挥手，转身朝着A班所在的楼梯走去。栗色长发在阳光下跳跃，背影潇洒得一如既往。
　　斯靳桁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教学楼的门厅里。手里还握着那个微凉的银色铁盒，指尖感受着那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他低下头，看着铁盒光滑的表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和嘴角那道碍眼的伤痕。
　　江彻没空找麻烦？
　　他想起连廊上，温九龙在江彻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以及江彻瞬间惨白的脸。
　　他缓缓收紧手指，将铁盒攥在手心。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嘴角的伤。
　　刺痛传来，真实而清晰。
　　他抬起眼，望向温九龙离开的方向，深黑的眼底，冰层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涌出一点复杂难辨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光。

　　斯靳桁晚上没坐车，依旧选择走那段僻静的梧桐老街。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四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轻缓的脚步声。
　　走到一个岔路口，隐约听到旁边那条更窄的巷子里传来压抑的闷哼和拳脚到肉的沉闷声响，还有刻意压低的、恶狠狠的骂声。
　　“妈的，江彻你小子挺狂啊？连那位都敢惹？活腻了吧！”
　　“不长眼的东西！以后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嘶……轻点！别打脸太明显……老大说了，要‘教训’，但别留太显眼的把柄。”
　　斯靳桁脚步一顿，站在岔路口阴影里，侧头望去。巷子深处，几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踢打。
　　地上那人抱着头，校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发出痛苦的呜咽，但那声音……是江彻。
　　斯靳桁只看了一眼，就平静地收回了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到路边野猫打架。
　　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径直选择了另一条更绕远些、但绝对安静的路。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他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步子均匀，心绪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那群人……显然不是学生。下手有分寸，但又足够让江彻刻骨铭心。嘴里的“那位”……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白天在连廊，她凑在江彻耳边说的那句话，恐怕不仅仅是威胁，而是预告。
　　他想起食堂里，她推过来的银色药盒，和那句轻飘飘的“他以后没空找你麻烦”。
　　所以，这就是她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有效。完全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护短，且加倍奉还。
　　斯靳桁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夜色里，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牵动了那处已经涂过药、传来清凉镇痛感的伤口。
　　心底某个角落，像被投进一颗小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她……是不是有些关注他了？
　　不仅仅是一时兴起的逗弄？不仅仅是对“新鲜玩具”的好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自己都有些心惊，随即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他抿了抿唇，加快了脚步，仿佛想把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思绪甩在身后。
　　……
　　龙廷国际顶层，灯火通明，却只亮着书房一角。
　　巨大的曲面屏显示器散发出幽蓝的光，映照着温九龙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已经洗过澡，穿着丝质的睡袍，栗色的长发微湿，随意披散在肩头，在屏幕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几缕发丝调皮地黏在她白皙的脖颈和脸颊，她却浑然不觉。
　　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屏幕上飞速滚过一行行普通人看了会眼晕的代码和数据流。
　　温九龙是个黑客。天才级别的。
　　这事知道的人极少。家里除了温筝隐约察觉妹妹在某些领域“天赋异禀”但懒得深究，沈砚舟或许知道但从不点破，温彦则是完全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妹妹只是特别会花钱而已。
　　她十四岁那年，因为无聊，也为了测试自己捣鼓出来的新算法，随手“逛”进了某个以网络安全严密著称的MR国家计算机所的内网，留了个卡通笑脸表情包。
　　对方如临大敌，追查了半年无果，最后那所长不知怎么锁定了她，非但不计前嫌，反而几次三番通过隐秘渠道发出邀请，甚至开出天价报酬和顶尖实验室任她挑选的条件。后来消息不知怎么走漏，连M洲那边的隐秘机构也伸过橄榄枝。
　　温九龙统统没理。她觉得没意思。研究太累，规矩太多，哪有当个吃喝玩乐、偶尔兴风作浪的大小姐来得自在？
　　此刻，她一目十行翻阅着江氏企业近五年来所有能查到的、以及一些不那么容易查到的税务和账务数据。屏幕幽光在她眼底跳跃，映出几分冰冷的锐利。
　　“啧。”她发出一声轻嗤，鼠标点开几个标红的文件，“漏洞百出，吃相真难看。”
　　她整理出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报告，匿名发送到了北川市税务局稽查部门的加密举报邮箱。
　　做完这一切，她向后靠在昂贵的人体工学椅里，伸了个懒腰，睡袍滑落，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肩头。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发送成功”字样，漂亮的眼眸里流转过一丝恶劣又满意的光。
　　“切。”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关掉了所有相关界面。
　　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给温筝拨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怎么了龙龙？”温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温柔。
　　“姐姐~”温九龙立刻切换成撒娇模式，声音又软又黏，“我想投资我们学校。”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这个话题。“可以啊。”温筝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犹豫，“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想盖栋楼还是捐个实验室？” 语气完全是“只要你开口，姐姐就给你买”的纵容。
　　“还没想好呢，就是通知你一下。”温九龙晃着椅子，脚尖点地，“最近突然觉得，热爱教育事业也挺好的。”
　　温筝在那头似乎低笑了一声，没戳穿她这心血来潮的借口。“行，你看着办。需要多少钱，或者要联系校方，跟你姐夫说一声就行。”
　　“嗯。姐姐你明天回来吗？”
　　“明天下午的飞机。给你带了S市的蟹粉酥和梨膏糖，还有几条新裙子，让设计师按你尺寸改的。”温筝顿了顿，问，“零花钱还够吗？”
　　温九龙眼睛弯了起来，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故意拖长了调子：“不——够——”
　　她其实很有钱。从小到大的压岁钱、生日红包就是天文数字，加上她自己那恐怖的商业嗅觉和投资天赋，早些年跟着沈砚舟和温筝玩票性质投的几个项目，回报率惊人。更别提温彦那个妹控，动不动就甩卡给她“随便刷”。说她是个移动的顶级小金库都不为过。
　　但花姐姐的钱，感觉不一样。
　　温筝果然又笑了，带着宠溺的无奈：“要多少？”
　　“看我姐心情~”温九龙把皮球踢回去。
　　温筝想了想：“先转你四千万，不够再说。投资学校的事，让你姐夫帮你把关，别乱来。”
　　“知道啦！姐姐最好了！”温九龙对着话筒“mua”了一声。
　　又聊了几句，叮嘱温筝注意休息，才挂了电话。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就收到了银行动账通知，八位数入账。
　　温九龙看着短信，开心地在椅子上转了个圈，栗色长发飞扬。“有姐的孩子就是宝~”
　　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准备关电脑去敷个面膜，手机又“叮”了一声。
　　是微信消息。
　　来自那个黑色头像，名字简单：斯靳桁。
　　内容只有一行字，却让温九龙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
　　【江彻今天被揍了，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