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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秘语树 ...


  •   外婆的花园里新植了一棵树,品种不祥,样子普通,枝干上还有许多树疤,据说既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观赏价值和实用价值全无。这样一棵树长在被外婆打理得精巧美丽的花园里,简直是突兀无比。
      我忍不住问外婆栽种那棵树的原因,得到的答案却是些敷衍之词,反正我是没有从中发现什么有价值的说法,反而是外婆对那棵树越发喜爱,总喜欢坐在树下与我闲谈,而我一靠近那棵树就头疼。
      当然我不能因为一棵树就拒绝去探望外婆。
      七月接近尾声时,一封关于高中就读的通知书寄到了家里,母亲难得主动打了电话给外婆——这很不容易,要知道母亲既厌恶这样不能面对面的交流方式,与外婆的关系也并不是十分密切。
      由于这次通话,我去探望她的时间也发生了变化。
      我们两家虽然都住在东区,外婆所在的椤木石楠街却是属于老城区的范围,离市中心也并不是很近,距我从前的初中北白川中学更是远,因此要去看她只能是假期,可偏偏我的假期有大部分的时间都被罗玘先生占用了,所以我(费了好大劲)和罗玘先生商量好,每隔两个礼拜就给我一周空闲的时间去做我自己的事情。
      外公去世后,外婆独居椤木石楠街的旧宅,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旧识的老友大多不住在城里,她每天除了打理花园,最多就是在书房里看书或是写信,鲜少与人来往,加上与两个女儿的关系冷淡,会去探望她的,除了我就只有澜哥。
      尽管如此,我总觉得外婆一点都不寂寞,甚至生活得很快乐,比从前要快乐——外公去世时我已经很大了,十一岁,能记住的事情很多。外公去世前我们一家住在椤木石楠街,外公的病好像从我出生前就有,他患上了一种非常罕见的疾病,他的心理和精神游走在他生命的各个阶段,有时是十六岁,有时是六十岁,尽管到现在关于他的记忆都淡去了,但他拍开外婆的手并质问她她是谁的情景,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木质楼梯发出微弱的声响,固定完推开的窗扇,外婆正好步下楼梯,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手上端着一个平日里不怎么用的托盘。
      “小里,去剪些栀子花来吧。”她从托盘上把篮子和剪刀递给我,又叮嘱了我一些挑选花朵的细节。
      走廊的出口通向花园,我还没走出去,就已经感觉到了渐强的夏风,那棵树在风中簌簌地抖着叶片,频繁密集,类似于薄金属片相互摩擦产生的音效,比常人敏锐的听觉使我倍感无力。我抬头望了眼天,原本白云缱绻的天空有些灰暗,看样子一会是要下雨了。
      外婆种的栀子花在花园的边缘,铁艺栏杆外就是椤木石楠街的街道,茂密的花枝早就越过围栏伸到了外头,好在没什么人来采摘,只是三不五时地有人站在花枝下拍照,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证识了外婆花园的魅力。
      挑了些开得正好的栀子剪了,我抱着篮子往屋子里走,没走几步天就骤然暗了下来,原本散漫的夏日微风霎时间化作风雨来临的疾风预兆,吹得花园里植株的叶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在一瞬间有无数人在细细碎碎地私语。我连忙用手挡着篮子跑进走廊,脚刚踏上地板,外头便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眨眼间雨势变大,雨水从门口飘进来,落到我身上,又冰又冷。
      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外婆怕潮气进了储存干花的南间,嘱咐我看好厨房里在煮的茶,自己去南间里安置。
      外头电闪雷鸣、风雨飘摇的,我在屋子里倒是挺安心,坐在小餐桌前看炉子,甚至还很恶意地想透过窗户看看外面路上会不会有一两个在雨中狼狈奔逃的身影。
      从走廊传来的一阵撞击声让我从恶意的幻想中惊醒,起身去查看情况,原来是走廊窗户没关好,有一扇被风吹了开来。我把窗户关上、扣好窗栓,又检查了其他窗户,才去盥洗室找毛巾擦脸。脸擦到一半,又听到连续的哐当声,我兜上毛巾直奔走廊,居然是所有的窗户都被吹开了。
      我站在走廊的一侧,落雨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雨水急切地从敞开的窗户飘进走廊,老旧的木质地板很快就泛出深色,一些花园里植株的叶片也落在地板上,原本干净的走廊变得又潮又脏。
      这种情况让我一下子烦躁起来,也不愿去找雨具,干脆地把毛巾往脑袋上一搭——这当然起不了任何作用——硬着头皮把走廊所有窗户重新扣好窗栓。
      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很难受,但我更不能忍受地板上的那些树叶,于是强迫症似地取了扫帚簸箕把叶片归拢,才松了口气,换衣服的念头还没冒出来,又想起厨房还有一壶正煮着的茶水要我看。急匆匆地跑回厨房,水壶正发出沸腾的喷气声,唏唏嘘嘘的和外面的风雨声合在一块,竟让我有种“好像有谁在说话”的感觉。

      唏……簌簌……

      断断续续,模糊而杂乱,其中最清晰的声音,是叶片摩擦发出的那种簌簌声。
      我几乎是立刻地就想到了花园里那棵新栽的树。
      我不喜欢那棵树,从第一眼看到就不喜欢。除去它称不上美好的外表,令我对它产生反感情绪的原因,是因为我第一眼看到它,就从心底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情绪,搅乱了一切平静。

      唏……簌簌……唏唏唏……

      像是有无数人在说话。
      杂乱的、模糊的、遥远的声音混作一团,试图像雨水飘进窗里、打湿地板一样,它们试图扒开我心中那扇紧闭的门扉,涌进我的意识,搅乱我的思绪。
      我捂着耳朵后退了一步,厨房的地板延伸至走廊的部分湿透了,脚边铺满了被雨水打湿的树叶。厨房里紧闭的窗户上的布帘无风自动,越飘越高,缓缓落下覆住窗户时那布帘上有张人脸凸显了出来,张开的嘴形十分明显。那些声音在我耳边化作了清晰的人声,它们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朝我张开,慢慢收网……
      屋外的风雨雷声逐渐淡去,我只听得见喋喋不休的人声,愤怒而急切地充斥着耳膜,紧紧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
      好吵……
      那张布帘上的人脸不断涌现,越来越多的人脸冒出来。
      吵得人头疼……
      我根本听不清它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它们这么固执,这么蛮横,让人忍无可忍地……产生了清除的想法。
      违反世界的规则,就要被清除。
      是的,清楚它们……我要这样做……
      我听到一声叹息。
      在众多杂乱的人声中,不是很响,却格外清晰的叹息。
      心中那些躁动如潮水般退去,那扇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一丝缝隙。
      窗外传来一阵雷鸣,仿佛要撕裂什么,震耳欲聋。我垂下手,地上那些水渍和树叶消失得无影无踪,地板没有半点被雨水浸润的痕迹。
      刚才的雷鸣……
      外面雨势减弱,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透过雨帘,我看到那棵树——从树干中间裂开,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里。
      那棵不会开花不会结果的树,竟然只有一层树皮裹着,是棵空心树。
      失却了秘密的话语,就失却了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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