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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天地二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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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沐语续道:“此二人在二十年前可谓声震黑白道的恶人,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假菩萨’司空韶、‘反复无常’景天川?”
君胜群犹自沉吟,那被困在谷底将近十年的草履君反而笑道:
“自是听过,‘假菩萨’司空韶非但不是以恶行闻名江湖,相反他做过的好事还真不少。据说多年前新野遭了旱灾,朝廷赈灾的口粮未到,司空韶已经召集一众三教九流赶去发放米面;又如巧手银梭柳三娘夫家满门五十三口被灭,司空韶为了替柳三娘复仇,与凶手交战一天一夜,共拆了九百零六招,手足皆中对方的成名暗器银蛇小舌共六十三枚。由于银蛇小舌涂抹毒浆,故而经此役后,司空韶自废右臂,才算保住性命。”
江沐语勾唇笑道:“姑娘知之甚详,沐语叹服。然而姑娘只说了善行,但是将恶行给遗漏了。”
草履君抚掌而笑:“这等旧事我幼时常听长辈谈论,自是一件都漏不掉。这‘假菩萨’可恨之处便是他若救一人,必定要在事后再杀一人,若救上百人千人,死在他手上的自然也是这个数目,而且死因必定与他救的那个人致死的因由一致。好比适才提到过的新野旱灾,受他恩惠的何止千人,只是这千人得救,同年丰收江陵地带佃农收成竟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饿死的人数与他救的刚好相等,不多不少。
“再如柳三娘满门被灭,她为了复仇,亲自找上假菩萨请他诛杀凶手,代价就是以柳三娘填命。故而,有人发现柳三娘尸身时,她手足皆中六十三枚银蛇小舌,毒发攻心,横尸惨死。”
君胜群颔首不语,似还在为那司空韶的善恶一念而叹息。
“……司空韶此时就被老寨主困在地囚,”江沐语轻声说着:“只不知他碰上的是云龙、还是蟠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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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地之囚其实就是掘地五丈后所砌造的一个密闭的牢房,此囚牢四壁与地表五面皆为精钢打造,精钢之厚任你内功拳掌天下第一亦是凿不穿勘不破,又何况此时关的只不过是右臂已废的困兽。
牢房顶面以一面可活动的钢板封口,钢板内嵌机括,顶面开阖处宽不过两尺半,长亦不过两尺半,堪堪容得下一个成年男子体型自由活动。
平日粮食用水皆从此封口往里送,犯人在地囚之中一困就是十数年,此间最磨人意志的不仅是失却自由,更是暗无天日不知此间是何夕的年岁。
水烟画施施然行入地囚,她心里暗忖老寨主果然好手段,不仅生擒恶人,更想到这么一个能人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的法子,若是易地而处,换了她被关在底下,恐怕也熬不过一年,就想法子自尽了断。
地囚的看守甚是伶俐,在红衣蟠螭翩然而至之前早已打开囚牢机括,将囚牢的顶面完全敞开。
然而,当水烟画行止囚牢边沿,看到只是一具蜷缩成球状、枯瘦如柴的形影。
她静待片刻,底下那人却仍是殊无反应;她玩心忽起,命人点起柴火,将柴枝瞄准囚牢中蜷缩的身影、分毫不差地投掷下去。
柴火一触那人肢体,火势骤猛。
那人身上的衣物是转眼烧成灰烬,他捂住双眼忽而就地一滚,将身上的柴火扑熄。
见此情状,水烟画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此人未死的同时亦对其隐忍甚为叹服。
她就地屈膝坐在囚牢边沿,似对底下五丈之深视若无睹:
“晚辈久仰司空菩萨之名,可惜晚生了二十年,未能在前辈盛极之时一睹神威。今日能拜谒前辈,亦不枉我生来这一遭。”
遥隔五丈,水烟画运足内力,为不显后力不继,只得缓缓说来,
然而一番话说完,那人却久未回应。水烟画一笑置之,自她入懂事之初,便开始在寨中立威立信,除了白衣云龙以外,她一向不允许旁人对自己视若无睹。
水烟画嫣然间又令看守取来火把:
“往下扔,烧死了算我的;若是烧不死,前辈可否赏脸给我回个话。”
那看守少说也跟司空韶相处数年,闻言竟有几分不忍下手,那水烟画一手夺过火把,正欲往下投掷之时,一道嘶哑的嗓音自凹下去、相距五丈的地牢传来:
“老黑虎养的好传人,未知阁下是走狗贼还是过街鼠。”
水烟画爽朗一笑,扬手挥退看守。
那嗓音再次传来,这回声音之中带着一股浓烈的压抑与恨意:
“想不到啊……我司空韶这二十年来日盼夜盼只盼重见天日,今日再见天光,竟怕得像只过街鼠一般躲避不及……”
司空韶此言虽是自嘲,却也是实打实地透着酸楚——他双目久未见光,他口唇数年不语,避光畏言自是再正常不过了。
“前辈二十年前号为‘菩萨’,若晚辈在此向菩萨许愿,不知还能应验否?”
说话间,牢外的红衣少女竟真是并膝跪下,双手合十,一脸虔诚信奉之态——可惜天光刺目,司空韶自捂双眼,不然肯定让他哭笑不得。
地囚之中久久无传音,水烟画这回倒不嫌累,径自静待答复。
倏地,一道豪迈笑声回荡铁壁,绵长浑厚,久久不绝——若是一个殊无内功修为之人,早在笑声初入耳际之时,耳膜便骤生刺痛,片刻之后必生耳鸣恶心之感。
水烟画默念心法,运劲与之相抵,志在平心定气,不乱神智。
及至笑声绝于耳,而嘶哑话音又频来:
“现在你才是我的女菩萨啊,只要女菩萨能将我救出苦海,我这位假菩萨自当满足你心中夙愿。”
“好呀。”
“什么?!你再说一遍。”司空韶惊讶嘶声。
他在地囚一困数十载,突然有一日,这个陌生的红衣少女竟然跑来说要放他离开,若不是她太傻,便是他耳朵出了问题。
水烟画一脸粲然:“我说好呀。司空前辈一身好武艺,困于此地实在太苦;何况,我不救你出来,你又怎么为我杀人。”
“你想要谁死。”司空韶此言非是问句,倒更似再三确认。
水烟画脸上笑意更深:“我要黑老虎身受千刀万剐。”
“女菩萨真是说笑了,你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人,若不拿出诚意,我才不信你。”
水烟画二话不说,又扬手招来那名地囚的看守,让其盛来一大海碗的清水。她不言不语,脸上挂着甜美的笑意,自红袖摸出一片薄刃,俏然贴在看守背后,轻轻呵气——左手翻花,接连点他周身大穴。
那看守瞪大双眼,亲眼看着红衣蟠螭温柔地将薄刃送进他的胸膛,划破皮肉,刀口虽深,却不伤脏腑——
水烟画扒开其人两侧皮肉,一手环抱着他的肢体,一手猛拍其背心,一颗鲜活的心脏扑通掉入海碗清水之中。
她笑着说道:“委屈兄弟你了,我向兄弟保证,必定厚待尔等的妻儿。”
水烟画放下看守尸身,一手高举海碗,仰天长啸:
“哈哈哈司空韶你可见着,我水烟画都为你破戒了,难道你还不信我,哈哈哈!”
看守双眸依然大睁,仿佛在指责说:妄杀黑虎寨兄弟者,必死于金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