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牙疼

33、 天地二囚（下）

　　所谓天囚，其实就是一座与地面拉开比较大的一段距离的建筑而已，尽管黑虎寨财大气粗、恨不得当真将这牢房接到天边去，但毕竟未有神助，因此这座天囚就这样不伦不类地、孤零零地被挂在山壁突起的石笋上。囚牢的六面皆为儿臂粗的铁栏，即便是犯人脚下所踩的区域亦是带空隙的铁栏——
　　然而这囚牢最要命的并非无法脚踩实地。只因铁囚挂在高空之中突起的一段石笋上，那笼子半天晃荡、要掉不掉，若寻常人被关在这种处境恐怕连呼吸也得放轻力度、可能透的下一口气那笼子就似要掉下去了。
　　这景天川被关进来之前亦是名动一时的人物，且不论他当年是凭什么名动江湖的，自打他进了天囚之后，便以一身惊人的轻功名动整个黑虎寨。
　　黑老虎将此人关进此地后，曾与他订约：景天川这条命能活多久，全看挂铁牢的石笋能支撑多久。石笋断裂之时，就是他景天川命丧之期。
　　故此，在景天川经过一轮地自残挣扎之后，决定在囚牢中顺应天命，顺便苦练轻功——石笋要承载的不止是他与铁牢的重量，更是计算生命的长度。
　　十年而不断的石笋，十年而不坠的铁牢，必须以一种非常人的坚毅去忍受这般漫无边际的寂寞。自高大兰进入看守天囚的区域后，她就觉得脖颈隐隐作痛。尽管她在过往的青春岁月里无数次地埋怨过自己的身高，然而那些埋怨在她走进天囚看见景天川的一双脚丫之后全部化作愤怒，她猛地扬手、招来天囚的看守：
　　“……找个法子，将笼子从上面取下来。”
　　看守回道：“这……这得汇报老寨主。”
　　“以绞轴回转铁索，铁索承囚牢之重，取下笼子应是不难。”
　　那看守一脸难色：“兰小姐有所不知，这笼子取下来容易，但若要再挂上去……可就难了。”
　　高大兰满心憋屈地仰视半空，脸都已经憋红了，能看见的却还只是景天川那双十年没刷过的、沾满了尘土污垢的脚丫——刹那间，她真想冲到黑老虎面前恶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当初要将人挂这么高为什么！
　　高大兰朝半空大喊一声：“‘反复无常’，你给我摔下来！”
　　半空中挂着的那人仰天长啸：
　　“哪儿跑来的小娃娃，我怎么偏偏听不见她说话呢。”
　　这声气贯长虹足显其功力深厚，话中之意也不过是调侃地面上的人而已。如同幼时自己面对过的无数次调笑，一旦想明白对方不过是为了故意要惹自己生气的用意之后，高大兰倒也不纠结两人之间无法用仰视所能填补的距离，她定下心来，运气高喊：
　　“天上的老人家，究竟要如何你才能听见我说话？”
　　“小娃娃来我这儿，你站在云端上，与我一般高，你说什么我都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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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囚禁狱中的焦卒猛地惊呼出来：“木鱼，依你看来，兰兰会不会被派到天囚去？！”
　　江沐语哑然，手中无意识地抓起一把稻草、用指头去掰、样子显得有些无措。
　　草履君见状，便问道：“姑娘方才说过地囚，不知这天囚又有何玄机？”
　　江沐语默然不应，只是垂首去撕扯手中的稻草；邻近的牢房里简兵出声回道：
　　“莫要怪木鱼，她也是担忧兰兰才会如此。其实天囚也无甚特别之处，但它筑在后山一处溶洞之中。溶洞既深且高，据说所谓的天囚就是挂在半空中的一座囚笼。”
　　草履君问道：“溶洞再高也有个止境，说是‘天囚’，未免太过。”
　　“于常人而言，可能只是有些高罢了；然而兰兰站在里面，就……”
　　简兵后半句并未说出口，但草履君跟君胜群对视一眼，再回想起高大兰的身高，一刹那间就都明白了。
　　江沐语忽而补上一句：“物有长短，兰兰生而恐高，她的轻功练得可是一塌糊涂……”
　　焦卒接口道：“如果兰兰这回真去了天囚，她仰起头来看到的可能就只有景天川的脚底板了。”
　　一直默然不语的君胜群在心里暗道：如果那天囚真似你们说得挂在那么高的地方，那不管谁进去，抬头能见肯定也只能是景天川的脚底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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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好友跟下属都为高大兰担忧之时，她正一手挽住看守小哥的肩膀，竭力掩饰自己声音颤抖的事实：
　　“……这位弟兄，以你的轻功，一跃之后能跃过多长的距离？”
　　那天囚看守呵呵打趣道：“兰小姐这话真是问对人了，他们都平时都叫我‘三丈五’，虽然我轻功使得不咋的，但是如果是单从平地跃起，还是能一口气跃个三、四丈的……”
　　高大兰闻言后，二话不说便从怀里取出一捆长绳，长绳一端带有精钢五爪钩，另一尾端则是似护指一般的五孔板扣——高大兰扬手展开长绳，左手执一端的五孔板扣，绳段捆扎自己腰身——
　　“兰小姐，你……”
　　三丈五话未说完，高大兰的长绳紧接着就将两人的腰部捆在一块，两人胸腹相贴，直羞得那看守的小哥脸红耳赤：
　　“兰小姐，你、你自重！”
　　高大兰啐道：“男人大丈夫臊个啥子，你就当搂着你妹子。”说话间她一手拍到对方肩上：“你循着山壁的石块跃上去，快！”
　　“兰小姐，我的便宜都被你给占了……”
　　“尽说废话，你要靠舌头跃出三丈五吗！”

　　三丈五废话虽多，然而所言非虚，平地冲跃而上当真足有三、四丈的距离。高大兰在其落脚借力之处，将手中长绳的五爪钩固定在距离两人更高的山壁位置，故而三丈五第一跃为三丈五，第二跃的距离就变成了五丈，第三跃又是五丈……然而到了后来，随着两人离地面越远、跃起的次数愈多，三丈五单次跃起的距离便愈缩愈短，只因两人身处的山壁满布石笋，别说往上腾跃，即便是缓慢攀爬上去，亦是极其困难。
　　高大兰此时已完全不敢低头往脚下望了，光是站在高处，她胸口已经泛起阵阵的昏眩跟恶心。
　　及至最后两人几乎与天囚之中的犯人平齐而视的时候，高大兰整个人都是瘫在三丈五的胸口上才勉强站得稳身子。
　　天囚之中的景天川被人望了十年的脚底板，他看了别人十年的头发圈儿，直至今日终于能再次平视别人，他几乎生出一种“原来人竟长着眼耳口鼻”的感觉。
　　高大兰强忍着脚软与胆怯，扬声道：“‘反复无常’，现在你可听得见我说话了。”
　　景天川“嗯”了一声，说道：“除了黑老虎，我愿意听你说的任何话。”
　　高大兰苦笑两声，她找人辅助千辛万苦爬上这半天高的地方就为了跟这老疯子谈论黑老虎，现在人家一句话轻轻松松地撂下来便截断了所有生路，她只觉得脚更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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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狱外突然传来喊杀声，血的腥臭之气在囚牢内隐隐飘荡。
　　简兵与焦卒倏然站起，一脸凝重的扒在栅栏往外探视。
　　焦卒问道：“兰兰跟水烟画分出胜负了？”
　　“不可能，我们押到此处关了也不过一个时辰，她们兴许才刚见着两大恶人而已。”简兵沉吟了下，忙道：“因为寨中之事，将二位姑娘卷了此地，实在抱歉。但现在敌我未明，若等下出了什么事，请二位务必要护住沐语！”
　　君胜群点头应是，她转过头来，却看见草履君半弯着身子，用手轻轻拍抚着江沐语的发顶，目光格外专注温柔、与她平素轻佻随意神色可谓大相径庭。
　　君胜群张了张嘴，忍不住就要说出心里的疑问，然而却听见草履君轻声安抚道：
　　“你的兰兰福大命大，就算去了天囚，也必定能平安而归的。”
　　“……你真好。”
　　君胜群撇开视线，到了嘴边的问话，始终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