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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刍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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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闺的菱花窗半掩,仿似是对内中春情欲语未语;晚风扒过未阖上的窗框悄然而入,撩起床畔轻纱,无声无息地窥视着那张半遮的玉颜粉面。
少女屏息敛气,慎之又慎地将自己的隐藏在这片静谧的黑暗之中——然而廊外的一轮明月偏生不肯放过她,它调皮地自云层探出脸来,幽幽月光将她纤长的身影投进门外,影子扑在门扉的格心显出那丑陋诡异的轮廓来。
柔荑推开门扉,少女形影倏地向房间内猛冲而入,她身法灵动、瞬移极快而举手投足间偏又曼妙婀娜。不过眨眼间已近那轻纱遮掩的床榻——少女扬起纱帐,床上躺卧之人猛地睁大眼睛,似对眼前这一幕不敢置信。
少女一手捂住那人口鼻,于对方耳畔颔首低语:
“素弦,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那人眼中闪烁泪花,一手紧紧抓住少女的臂膀,满腔感激之意似欲语还休。
夜闯逍遥宫少主深闺的正是天音门仅剩的门徒素心。
她直起身子,顺手扯过床畔的外裳罩在素弦身上;二人双手紧握,素心将那名全无武功的师妹护在身后,从香闺之中一路疾奔过合欢曲水廊。其时正当夜深,逍遥宫内罕见地无灯无火,尽管素心对于这宫殿巡值与夜照的规律有些捉摸不透,然而她好不容易才终于混进来,加之今夜不鸣丝竹、不见灯火,错过此次,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接近身后的人了。
素心亟欲循来时的路离去,一直静默无言的素弦突然启口说道:
“师姐若再向前行便是绕了远路,小妹知道一条捷径,师姐若信得过我,就让我带路吧。”
素心往对方掌心轻轻一捏,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又怎会不相信你呢,你只管告诉我路径方向、我为你开路。”
素弦扬手往后一指:“我们改道向左,绕过这处院子后,便有一道悬剑门……”
素心依言而行,只是这回她手按腰间,五指一直放在手握处,随时作出迎敌的准备。
所谓悬剑门,意指头悬利剑、生死命数只在一念之差,凡入悬剑门者一为增进修为,一为惩戒叛离。
素心不知其中寓意,一心只盼带走身后之人,出得此门后从此海阔天空——却不知自身额首已悬兵锋,深陷罗网。
眼见悬剑门就在眼前,一直站在身后、全无武功的素弦突然叹道:
“从前在师门,我孓然一身,就只有素心师姐待我最好。但是,我一直明白,别人待我好其实都不是真的……”
“素弦,以前在天音门我不敢说,现下只要你我二人能离开此地,往后的日子我定会待你更好……”
素弦忽而笑出声,清清泠泠的煞是好听,然而素心却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变了,那笑声听在耳里让她不自禁地发怵。
“师姐进门可得当心头顶……”
此时素心右足已踏入洞门,闻言后她反应迅疾——若是常人遭此变故必定先抬头上仰,她却凝神闭目,猛地抽出腰间藏掖的匕首、抬手往发旋天灵向外回削而出,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一柄长剑已然落地,剑锋所向距素心不过半尺。
素心深吸口气,若非素弦出声提示,若非自己应变及时,此刻她已遭悬剑贯脑而亡。
素弦温言安抚道:“所谓悬剑门其实也仅此而已,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埋伏。”她顿了下,又问道:“师姐,你如今还要带我走吗?”
素心斩钉截铁说道:“走,除非我死,否则定要带你离开!”
月影幽冷,匕首反照的寒芒映上素弦芙颊,清辉作涂脂,愈发显得她肤白胜雪,莹润如玉。
两人本是双手交握,素弦却贴近身侧,亲昵地挽住对方的手臂,神色忽而热切起来、仿佛她俩只是在游园嬉戏,并非出逃夜奔。
素弦慢慢地凑到她面前,轻吐兰息:
“师姐,接下来的路、我带你走完吧。”
在素心作出反应之前,那个以前不曾习过半点武艺的少女已然攫住她、也不知从哪来的手劲,硬生生地将她拖行起来,素心在她面前一向自恃学识修为,而今被人扣住手臂竟是半分动弹不得,不由惊疑在心。
两人跨进悬剑门后,即可见一排密闭的房屋,素弦随手推开最右侧的房门,甩手便将素心摔在地上。
“素弦?”
“哎,师姐可知悬剑门里头就是刑房,这里特地为了像你这样一心逃离凤栖城的人而造的。那些来受罚的人经了这么一遭,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素弦对房间的摆设显然非常熟悉,在墙壁上摸了两把便亮起了烛光。
跳跃的焰火明明灭灭,扑映在那粲然玉容上,那人唇上嘲讽戏谑的笑也似隐隐约约、忽隐忽现。
素心总算明白自己刚才在面对素弦时何以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身在天音门时,素弦安分恬静,不管如何与她亲近,这人却还是谨慎的低眉顺目;现在的她仿若重生,眸虽带笑却藏着骇人的凌厉,动作行止间全然是随心所欲的轻浮——或者说,这才是素弦原本的性格,这才是真正的曲素弦。
素心叹息一记:“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我是真心要带你离开这儿,我对你一直都是……不管你相不相信。”
她忍受着同门师姐妹临死前的鄙夷与谴责,她背负着贪生怕死的骂名,她沦为凤栖城下等的女奴,为的只是要活着,活着前来见她一面。
素弦恍若未闻,手按壁上的机关、一寸一寸放松室内机关铁链;焰火映照下,素心定神看清楚在自身前、后墙壁上延伸出五道铁链,自己背对的墙壁上放下一对镣圈,而正面所对的墙壁则是一对尺寸相同的镣圈与及……颈圈!
素心心下一惊,她隐约明白自己接下来要经受些什么,倏地腾身跃起试图逃离房间——素弦冷笑一声,翻袖出掌,掌风挟带冲劲,右掌连点素心腰间悬枢,命门、阳关、气海、会阳等穴,左掌挪移补上封住对方股间环跳、风市,下盘解溪、足三里等要穴。
素心胸口一股真气顿泄,下肢受制僵在原地,再无还击之力。
“你……这身功力,从何而来?”
素弦掩唇而笑,一手搭在对方肩颈之上,神色轻佻:
“我先天资质过人,后天又勤学苦练,故而功力一日千里啊……哎哎,我一直都想跟天音门的师姐切磋一下呢,没想到天音门里就剩下你了。”
素心回忆当日天音门满门被灭,刻意略过那位失踪未明的君师姐不提:
“若是正道武学,即使再精妙的内功,也绝不可能在这一年之间有如此进境;邪功速成急进,虽早见成效,却终将反噬自身。素弦,你何苦如此?”
夜风钻进斗室,拂过墙壁上一豆残光,生息一夕而灭,清脆的掌刮声遽响、似惊醒了沉寂的焰火、一夕而生。微弱的火光映上了素心脸上清晰艳红的指印,仿若一酡抹不匀的胭脂。
素弦二指攫住师姐的下颔,只觉得指腹下的骨骼异常轻脆,仿佛自己一使力就能将它捏碎:
“怎么了,我练了武功、师姐反而不高兴了;是啊,你以前不就总仗着自己在天音门过得比我好,就以为可以压在我身上,主宰我吗。”
素心唇畔带笑,忽然想起这还是一年半以来,自己跟她最亲近的一次:
“素弦,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是高兴的。但是,你留在这里,你现在的样子,这些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素弦还想笑,然而她笑不出来;她只能用最粗暴的动作将那人掼在地上,为少女套上手镣、脚镣,她霸道地摁压着素心低头,让这名口称爱慕的少女摆出屈/辱的姿势、像狗一样地趴跪在她剩下,将象征禁/脔的颈圈套入她的脖颈。
颈圈牵连的铁链的长度收得最紧,一旦套上颈圈,那人必须保持头颈半垂地姿势,才能保证自己可以正常地呼吸。
素弦一把扯住素心颈圈的铁链:
“我这样对你,你还喜欢我吗;你现在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而已,你还配喜欢我吗!师姐,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被锁了琵琶骨、委屈地困在天音门的可怜女孩了,若不是燕凤伶死得早,我一定要她像你这样跪着舔我!同样的,待我真正练成天罡邪功,我要做人上人,没有人能够再轻视我,我要做主宰中原武林的神!”
素心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就快被人勒死,待那人手劲一松,她才终于能喘上气来:
“那……君师姐呢,你也要让她像我这样吗?”
素弦脸上神色一黯,松开扼住铁链的手,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呼喊,像是失了魂一样步出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