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牙疼

41、笑天（1）

　　落日余晖之下，一骑快马自小径扬尘而至。马已疲，马后头还套着一辆破烂板车，赶马之人亦是力竭，却并没有停止前进的意思。
　　忽而，蜷缩在板车上的那具身体撑着车沿，挣扎着要坐起来，声音疲软无力：
　　“你停下来……”
　　赶马前行的君胜群心急如焚，然而她回首望去，只见那人面色灰败，忆及这几天来自己为她运功疗伤，一身内力竟如泥牛入海，莫说是为她续命，就连为对方缓解疼痛都尚且做不到，那种无奈与悲凉的感觉一如当日目睹师门被灭时候的揪心。
　　君胜群扯住缰绳，让马匹缓下步来，这才翻身下马，回头问道：
　　“你再坚持一下，旖月庄姬家就在这片山头上，我们一刻不停的话，今夜子时前后就能到了。”
　　草履君从身侧取出一个整齐折叠成方形的包裹——里面是一些廉价的胭脂水粉以及一套淡红色的女衫，这是她们前些天入洛阳城之时，草履君要求添置的物品。
　　“旖月庄，他们未必能救得了我……”
　　君胜群一听真是恨不得打马回转，心道你究竟是不是一心求死，既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谷底陪秦广王终老一生。
　　她强抑情绪，轻声说道：“是我功力不济，救不了你，但你不要放弃。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也会陪你到最后……”
　　草履君将包裹捧在身前，竟是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哪怕有一丝差池，我也想要穿得漂亮整齐地死去啊——呐，我在谷底待了整整十年啊，没擦过胭脂，没画过眉，如果就这样死去，总觉得有几分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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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山风过耳，林雾障目，既是寒凉又不明方向。
　　君胜群高举火把在山间打转，也不知道绕了多少路，眼前才逐渐开阔，终于看到那积了满满灰尘的旖月庄的牌匾。只见得：门墙破败，昔日琼楼如梦镜花水月；人声寂寥，念旧恋栈不过顽木茕枝。
　　君胜群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暗忖莫不是草履君早知自己内伤不可治愈才讹骗自己到这败落无人的旖月庄来？如此一想，她差点便要翻墙而入。然而，这旖月庄虽是破败，但是内里是否另有乾坤她实在拿不定主意，何况翻墙上房这等下流之行她是向来看不起的，故而还是绕到那扇根本关不牢的正门前，抬手叩门环。
　　兽形门环在寂静的夜里哐哐铛铛地响，与夏夜蝉鸣，耳畔凉风相互缠绵交织竟似摇铃招怨灵，此声非我声的悚然。
　　君胜群气运丹田，扬声高呼：“晚辈天音门君胜群前来拜会，乞见旖月庄主！”
　　此声灌注内息，且山野空寂，扬之可达数里，若非院墙内当真空无一人，只怕是内里之人避而不见了。
　　君胜群救人心切，足下一点正欲腾身跃起，倏忽之间——劲风疾扑而至，君胜群左腕一麻，手中的火把眼看就要掉落地上，她反应可谓相当迅疾，纤腰如灵蛇款摆，上身似拱桥后仰避开从下倒刺上来寒芒；下盘提足勾踢火把，那火把受力牵引，落地的轨迹偏移几分，竟是稳稳扎在君胜群身后不远的地方——两个动作说来轻巧，那君胜群做来也如同舞踏蹁跹一般流畅飘逸，然而个中惊险她自己想来却是万分后怕。
　　火把虽未熄灭，她却依然来不及看清楚袭击之人，那人身法极快，一次突袭不成又即粘连近身，正是，一点寒星芒暗露，穿花蝶飒沓银霜。攻势既快且猛，穿、点、挑、刺直指君胜群周身要害，索喉牵引恨不得将敌人一招致死，若不是君胜群肯定自己从未招惹过旖月庄的人还真以为自己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忽而，虚弱的女声在耳边说道：
　　“你弃剑，徒手跟他打。”
　　君胜群心知自己的武功不如眼前的突袭的陌生人，手中长剑虚晃一招，便将长剑弃于三步开外的地方，刚好与方才那火把并立倒扎。
　　女声接着道：“……他猿猴回头，是回身倒刺，注重的是双足回转并拢，你闪到他身后，用暗器打他下盘。”
　　君胜群反应迅速，闪身移到敌人背心，然而暗器未及打出，那人又迅速变招——
　　背后女声又道：“……他变招时，笔若离弦之箭，实则力在右足，你继续攻他下盘……”
　　敌人手中判官笔挟疾风，如排云万里，聚风拢雨而来；君胜群纤腰柔似无骨，后仰弯折避过敌人平刺而来的一招后，腰身兜旋回去，双掌直拍敌人右膝。
　　一掌虽击中，敌人下盘劲力沉稳，既生生以内力将君胜群逼退数步！
　　背后女声虚弱，兴许是久在背上被晃得有些晕了：
　　“……他下一招是伏底追胯，判官笔后劈而至，攻你下盘……”
　　下一招来得比草履君预测得更快，君胜群身体弯折腰还没直起来，下盘虚空且无从借力，情急之下双掌往旖月庄大门的石狮子快速一拍，借力倒立；她轻身功夫极好，双足勾进石狮子口衔的石珠空隙之内，须臾之间已翩然翻身，稳稳地立在石狮子身侧。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适才对照之人手执一管镔铁判官笔，银须数缕垂胸前，身长玉立倚东风，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即便鬓发染霜，眉目轮廓仍可看得出当年的俊朗颜色，意气风发。
　　君胜群弯身抱拳，再次扬声说道：“晚辈天音门君胜群前来拜会，乞见旖月庄主！”
　　那人却不理她，只反问道：“你背后的究竟是何人？”

　　黛石色黑而性不坚，点远山出岫，蓄苍翠含烟；又有铅粉淡施，掌抹胭脂轻涂双颊，灰败之色再不复见，只余俏脸桃花，粉妆芙蓉。以绛朱点染苍白口唇，唇脂旖旎明艳，遮去晦涩死气，勾勒的正是少女风华。
　　她套上淡粉色的轻衫与长裙，仅仅是简单地换了装束，那人神情眉目却是意外地柔和温顺起来。
　　草履君倚着君胜群的手，勉强落地，说出口的话语有些发颤：
　　“济叔，笑天回来了，旖月庄上下可好？”
　　那中年男人脸色大变，旋即面有怒容，厉声问道：
　　“姬笑天十年前已然失踪，你说你是，该如何证明？”
　　草履君乍闻此言心中悲恸，经脉之内真气激荡迸发，喉间不觉一甜，口唇已然呕出鲜血，复而眼前一黑，晕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