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牙疼

9、石心女4

　　微凉的晚风带着那掩藏不住的满腔柔情，轻轻地拂过女子金丝滚边的留仙裙；银白色的月光宛如倾泻琼华，华彩缱绻娇颜，精心描摹着女子的妩媚入骨。
　　“胜群姑娘，只要你服个软，我就立刻将你放了。”
　　君胜群根本不想听见她的只言片语，光看这人方才对阵之中连毁两面木鼓、招式进退之间又是处处欺辱自己，她更觉这人居心叵测。
　　这回君胜群再踏上木鼓鼓面，她一改方才冒进快攻策略，转而稳住下盘、以拙招去破敌人的花巧——君胜群一出拳一踢腿，皆是缓缓而来，徐徐而去，柔若松风，却又刚毅若磐石，拳风不触敌人面门，腿脚不扫女子下盘。一拳挥出眼见就要到对方面前，她便施施然收回去势，仿佛是忖度敌人闪避的最大速率。
　　女子暗叫了声好，她心下明白、这君胜群自知打不过自己，便先以刚柔并际之套路拖住彼此，看似援兵之策实则是要看清她的门派路数。
　　正当此时，鼓阵之外传来林春令一声惨叫，君胜群心下一沉，抬头便见鸣弦掌部以己身为盾挡在两名女弟子身前，她浑身浴血，两柄长剑正正扎在她的胸膛、她将余力运于臂膀，暗施巧劲将两名弟子推出战圈，大喝一声：
　　“快逃！”
　　君胜群眼前人影一晃，那人面对着自己、忽而闷哼了一声，她一手扯过君胜群的臂膀，低喝一声：
　　“走！”
　　女子冷哼一声，本欲再追，远处传来傀儡堂主的呼喝：
　　“败将穷寇，哪值得左使大人苦苦纠缠。”
　　说话间，老汉向伫立于中庭屋宇上的二女使了眼色，掌灯侍女立即会意，二人飞身一跃，几个起落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左护法金桃暄轻轻拍了拍两袖微尘，脸带愠色：
　　“那燕凤伶自个儿不中用，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偌大的中庭内横陈着一众天音门女弟子的尸身，此时鏖战稍歇，傀儡堂主收回引线、他部属的十六名少女仿若游魂似的整齐列队，悉数站在他身后；金桃暄则是下令部众深入天音门内宅，对天音门女弟子或杀或降之事，且不详述。
　　傀儡堂主缓缓踱步上前，向金桃暄揖礼：
　　“右使大人迟迟未到，莫不是遇上什么阻碍了。”
　　“堂主多虑了，若是连燕凤伶也对付不了，这凤栖城右护法也当真得换人了。”金桃暄语毕，不经意瞥见散落在地上的半截铃索，她弯身捡拾，愈是忖度便愈觉得自己方才应该追上天音门首徒，趁她未死再补一刀。
　　“……君胜群这样的品学，留在天音门实在可惜了。”
　　傀儡堂主随口接道：“左使大人是可惜没亲手杀了她吗，待会儿等掌灯二婢将她擒回来，随你鞭尸行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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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夫人，我便住在那缭绕云雾的山上。
　　在这里倒真的可以看见山上呢。云姑娘，你看若无那云雾山，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当真只剩你我二人了……

　　君胜群与云从仙并肩而逃，未及半里，云从仙内劲凝滞、双膝虚软——她不敢多想，弯身抬手将云从仙整个背在肩上：
　　“仙姨，我们下山去、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云从仙以袍袖遮掩着，用掌指捂住口唇，轻喃出声：
　　“你……你再往前疾行半里、云雾山山阴有暗径……”
　　君胜群心中对这位仙音掌部向来是敬佩爱戴，此时慌不择路更是对她所言奉若纶音。她背着云从仙，先是伪造一段往山下奔逃的足印，而后施展轻功、足踏树干山石，竭尽己能不在去路上留下脚印——君胜群功体受损，又受重伤、此举之困难亦是可想而知的。
　　她背着云从仙疾行半里山路，而后转向云雾山山阴，此地蓬草疯长，草长及膝遮挡了视线，她焦急地问道：
　　“仙姨，暗径在哪儿？”
　　云从仙撑开迷蒙双眸，伸手一指远处西南方向上的梧桐木：
　　“胜群，在那边啊，你背着我走过去，走过去……”
　　君胜群顺着指示看向前方的梧桐木，她只道前方便是下山的暗径，足尖蓄劲、沿途折草开路，疾行而去。眼前先是开阔的山地草丛，而后可行的路径愈来愈窄、当真如云从仙所言是一条暗径。
　　君胜群本以为生路在望，然而她疾奔至尽头，但她看到的哪里是什么下山的暗径——可行的路径忽地豁然开朗，后山山体凸出了一片巨大的山岩，岩体平滑、只有狭缝之中萌发几撮绿芽，当真是得天独厚的一处观景台。平台尽处正是深崖，但听山风呼啸，将衣衫鼓动得猎猎作响。
　　云从仙似乎立即来了精神，她虚软地拍打着君胜群后背：
　　“胜群，你看……快看啊，那就是云雾山……”
　　君胜群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神智似是出现异常，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半跪在地上，一手往后伸去、揽住云从仙的身子，小心翼翼转换自己的坐姿，迁就着对方，最后她将云从仙按在胸前，意识迷蒙的她抓住了君胜群的手：
　　“……胜群，这里可以看见云雾山呢……那时候我不敢将曲夫人带上山去，我就领着她来这儿，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云雾山、看见我的家……”
　　“嗯，真好……”君胜群强忍热泪，轻轻答应了一句。在两人交握的掌心上，她感觉到那种带着黏稠的血腥、那是云从仙一路强忍着掩饰的痛苦。
　　君胜群忽而想起、那时候仙姨挡在自己身前的决绝，她用身体为自己挡去了致命的杀着。
　　“……曲夫人要我照顾素弦，我将她带到云雾山，我要好好照顾素弦……”云从仙忽而握紧君胜群的手，星眸含泪：“我没做到、我没有回去救素弦，她会怎么样呢，我想救她啊……”
　　“仙姨，你别说话，我、我带你下山去！”
　　云从仙依然抓紧她的手，死死不肯放松：
　　“你答应我，去找素弦、代替我、代替曲夫人好好地照顾她。”
　　君胜群明显地听出云从仙呼吸开始急促，气息起伏不定——她以另一只手按住云从仙背心，亟欲暗运内劲，支撑对方余息。
　　“……胜群，你说话啊胜群。”
　　君胜群抬首便见云雾山巅，那里本是风行云过、最是灵韵的仙乡，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火光冲天，赤焰熊熊，烧炙的黑烟彷如绞缚冤魂的锁链，缠上了天音门弟子的尸身，缠上了君胜群愤恨的心。
　　她咬牙切齿，沉声道：
　　“仙姨，不论生死，我都会找到素弦——我答应你，今日灭我天音门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云从仙唇瓣微掀，苍白的唇上现出笑意，依稀还是往日风情。她低垂眉眼，柔唇轻勾，轻轻哼唱：
　　“……花无百日红，明月少晴好；会当今日醉，怡情弄琴操。赏步舞曼曼，丝竹声渺渺；悔首归云踪，年华别光韶。”
　　她低吟如泣，既叹芳华远逝，又哀情殇缘孽，挟山风而和清音，竭余生以动声色、一曲既终，芳魂随仙音而别人间，便成绝唱，君胜群此生再无缘听此一乐一曲。

　　……曲夫人，我便住在那缭绕云雾的山上。
　　在这里倒真的可以看见山上呢。云姑娘，你看若无那云雾山，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当真只剩你我二人了……

　　“师父——”
　　两名弟子齐声呼喊，傀儡堂主抹动指间引线，操控剑阵少女扑上一步，再补上杀着——林春令再无还手之力，力竭气尽倒在血泊之中。那两名女弟子亦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两人对望一眼，抢上前去，一者以掌风对冷剑，一者为抢林春令尸身。
　　傀儡堂主不动不移，右足踢起地上半截断剑，短剑承力打出正正钻透抢尸身的那名女弟子的身体；另一名弟子与傀儡少女较量，先是被刺伤左臂，而后被其以快剑抹颈——鲜血喷薄而出，血液溅上剑锋，愈发衬得那刃口寒芒烁烁，无心无情。
　　目睹这幕的君胜群简直濒临失控——师门遭此厄运，同门姐妹被人如此作践，教人如何忍受。她大喝一声，双拳彷如潜龙出海、狂蛟破浪，挟以十成劲力击向眼前女子的胸腔。
　　女子脸色一变，知道这下杀着不宜硬接——她袍袖急翻，掐准君胜群拳路去势、纤手两分对着君胜群双拳下的脉门直铲过去。此为兵行险着，她仗着自己手法精妙，方大胆施为、以左右食、中二指往对方脉门一夹，她藉此契机暗运内劲借力推手、竟是将对方来势凶猛的拳势斗转星移、折半转嫁在对方身上——
　　君胜群先觉两手脉门一麻、而后胸口剧痛，如遭重击。
　　女子丝毫不留情面，玉足一抬、再度将君胜群从鼓面狠狠地踹到地上。
　　君胜群捂住剧痛的胸口，突地喉间涌起一阵腥甜，随即呕出大口鲜血；那抹金丝滚边的留仙裙影袅娜而至，女子媚眼如丝，掌指间暗运劲力，在君胜群抬首的刹那，掌风亦至——
　　君胜群眼前人影一晃，那人面对着自己、忽而闷哼了一声，她一手扯过君胜群的臂膀，低喝一声：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