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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林熙之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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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林熙带着一副图轴,遮遮掩掩的到了汤府的后门,却差点没被一个鬼鬼祟祟出门的身影撞翻。这人穿着小厮的衣服,却长得细皮嫩肉,该不会是那柳若眉的另一个姘头吧?
两人互相怒视一眼,却默契的没有吱声。
来者轻松溜出门,但林熙想要溜进门,目测却非常有难度。
且不说有下人来来往往不好交代,再者进去了怎么找到柳若眉也是一说啊。林熙可是听说,这汤知府的宅子占地不小,在苏州城除了师父文希风参与设计的拙政园,规模最大就排这个汤宅了。
其实林熙作为知府大人准许、汤管家和柳若眉亲自上门聘请的画师,大可以从正门大大方方进去,可是一想到图轴里的内容,他心虚!
在后门拦槛前兜了七七四十九圈,林熙终于下定决心直闯进去,却一头栽进了一个魁梧大汉的胸膛上。
“做什么的?”大汉目如铜铃、气势汹汹的问道,握起的拳头嘎吱嘎吱响,林熙莫名腿软,飞快答道:“我是画师,来给夫人画像的。”
“鬼鬼祟祟!画像的怎么不走正门?”
林熙将画轴夹在胳肢窝里,双手作揖,道:“护院大哥,小的第一次为这种大户人家作画,不敢走正门,还烦请护卫大哥行个方便,帮忙通报一声。”
凶狠的眼神瞬间化作蔑视。
“瞧你那么点出息,等着!”
林熙瞪着这人昂首阔步往内院行去,伸手掏铜板的动作顿住了。谁说大户人家的奴才都是嗜钱如命,这位护院大哥不是挺好的嘛!
不过自己这种行为真是不可取呀,被人家请来作画的,理当受到高贵的待遇,可自己竟然还准备贿赂下人,这种事若是传出去,还真有损他大顺朝未来第一画师的威名。
总之这个护院帮助通知了夫人身边的丫鬟,丫鬟又去禀告了柳若眉,折腾了好一番,林熙终于进了内院,隔着屏风与知府夫人见面了。
不容易呀,擦一个汗先。
“林画师,你的画可是作好了?”屏风后边传来的,的确是那日柳若眉的声音,林熙放下莫名的心惊胆颤,温声道:“作好了。”
“是吗?那拿过来我瞧瞧吧。”屏风后边又传来嘱咐,这次随着她的声音,一个标致大方的黄衣姑娘走过来,道:“画师把画给我吧。”
林熙下意识紧攥着画轴,道:“这画还是让知府夫人亲自过目比、比较好……”
那黄衣姑娘嘟了嘟嘴巴,屏风后边却传来一阵娇笑,待她笑够了,才施施然吩咐道:“红玉,你且出去候着。”
“是。”红玉向屏风福了福身子,一双眸子又将林熙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退下。林熙总觉得她的打量有些怪怪的,正低头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却瞧见一双大红缎子面白绫高底鞋,往上便是一尺宽海马潮云纹金沿边挑线裙子,上穿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对襟衫儿,再往上……林熙依照礼节,便不再往上瞧了,又将头儿低了低,作了一揖,道:“见过知府夫人。”
柳若眉似是每讲一句话之前都要笑一下,此刻她便先是娇笑一声,才说:“坐吧。”只两个字,便是妖妖娆娆,引人联想。林熙抖了抖鸡皮疙瘩,庆幸自己不是个真男人,便依着椅子沿儿坐下。
“我看看画儿。”柳若眉一个指令林熙便一个动作,将手中的图轴摊开铺在桌面上。
柳若眉站在桌边观赏,半晌不发一语。林熙倒是希望她能说两句,画者作画,不就图个知音么?即便是这种明春宫,他想听到的也是赞美而不是否定,更不是沉默不语啊。说到底,林熙心底还是有着一颗不灭的画师火种。
“唔……”柳若眉终于发声了,林熙虽是仍未抬头,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快夸我吧夸我吧,就算词儿贫乏一些,我也是不会怪你的。
“唔……”柳若眉唔了半天,最后却道:“林画师,或许我高估你了。这水平不行,跟我想的差得太多。”
“什么?”林熙这下子愿看这个女人了,且是只只看到对方的眼睛里。
瞪大的眸子盛满着难以置信、震惊、失落和怒气。
他是谁呀?他是林熙!
名师周乐闲的关门弟子,风流才子柳慕白最疼宠的小师弟,书法大师余怀山最乐意题词的画师,文希风亲自发掘的画坛英才,还有,还有知名鉴藏家项云岚的知己好友,大顺朝未来的第一画师!
如今他给出的不过是一些村妇和画匠都能做出的春宫图,竟然还被嫌弃?
要知道为了看在主顾是知府夫人的份上,这两日他还多做了一些功课,偷偷把慕白师兄珍藏的春宫秘册都观摩了一遍。这个女人,竟然敢嫌弃?
“哪里不行?山不行石不行还是人不行?”林熙按捺住被否认的伤害,心中吟诵“满招损谦受益”一万遍,按捺心中的郁卒,耐心问道。
柳若眉十指纤纤,轻抚画布,指一处道一处:“山亦可,石亦可,流水亦可,花儿燕儿亦可,人物,也还尚可。”林熙越听越迷糊,这不是在夸他么?
“林画师,你的画功之秀美精致,在你的两位师父之上。但你知道为何,到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么?”
柳若眉一语道破林熙心中的隐痛。
他默了,周俊那些臭小子们也常常笑他只是个画匠,他敢大声反驳因为知道自己实力远胜于那些小子们,但在这个女人面前,听到这番话却是面上发烧,心中更是盛满好奇。
“这些合并在一起,便是不可了。”柳若眉似是给出了答案,又似是没给。
这幅画儿,若是没有柳若眉的评价,林熙还会颇有些沾沾自喜。半幅的桃花营造出春意正浓的氛围,男女在野外的溪石上合欢,空中燕儿成双成对。构图、取景、立意、用色或是笔法,皆是下了很多的功夫。毕竟柳若眉专程找自己求画,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知己了。
林熙埋头在画中找错,却是越找越迷茫迷茫。柳若眉取出了先前的《春日洗濯图》,这幅图当时可说是匆匆而就,回去后也只是随意上了些颜色,却被柳若眉珍藏至今。而林熙时隔多时再看这图,也觉得越看越有意味。
“林熙。”柳若眉忽而凑近他,恳切问道:“画这幅画儿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林熙轻抚着画中的溪石,嬉笑玩闹的女子,悠然随长□□流的姑娘。那会儿,正是看到从桥上路过的绿巧,看到这些女子欢乐放松的场景,该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吧?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一家人还住在太仓。
每逢上巳节,母亲也会带着自己和绿巧,到山里寻一处干净的溪水,洗发、洗身,念祈文、除灾祸。如果父亲和母亲一直平安终老,自己和绿巧,也会在太仓嫁人生子,安度一生吧?而不用一个女扮男装、一个堕入青楼……
林熙没有回答,柳若眉也不要他的回答,只道:“不管你画那幅画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请你在作十荣图的时候,投入一些吧!十荣图需要画师的灵魂,因为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林熙似是懂了。他默默卷起图轴,道:“那我便回去再作一副,完成后为您送来。”
“嗯。”
林熙却是没走,立在原地,问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做这种事吗?”
“做什么?”柳若眉望他一眼,眼睛里却是如堕入了无限回忆不愿回到现实版的慵懒,轻轻反问:“作为一个知府夫人,安稳的日子不过,为什么偷情,为什么做十荣图?”
林熙默认。
她双手举起那副《春日洗濯图》,往窗边走去,外间明亮的日光照在画纸上,反射到她眯眼细看的眼睛里。
“我也不知。或许,等你画完了《十荣图》,我便找到答案也说不定。”柳若眉勾唇一笑百媚生,窗下巧笑嫣兮的那个女子,不知为何便就这样刻在了林熙的脑海里,在此后的几十年生命中,也都还常常都回想起今天的一幕。
在林熙忙于十荣图的时候,绿巧也在群香阁招待客人的质量也有了提升。自从得了花魁的名号,冬香便不让她轻易露面了,越稀有越珍贵,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绿巧得了许多空闲,便是抚琴作画,自娱自乐。是了,作为大顺朝未来第一画师的妹妹,她怎可不能画上两笔?
想到林熙每次的自吹自擂,绿巧既觉得好笑,又感觉窝心。
林熙啊,从小到大都是那么宝!
搁下了画笔,轻轻吹干画纸,一株上好色的水仙便告完成。翠绿的长叶、白嫩的花朵、橘黄的花蕊,多好看。这便是林熙妹妹林嫣的画作呀!
绿巧端详着手中的成果,爱不释手,连屋内进来了客人都未发觉。
“呀,来让我瞧瞧绿巧姑娘又画了什么!”一只手轻巧夺过她的作品,绘有点点桃花的折扇轻轻点叩桌面,来者细细看了画作,摇头晃脑道:“此水仙兼工带写,设色淡雅,妩媚娇嫩、芳香迷人,绿巧姑娘真是好才气呀!”
绿巧本是一惊,待看清了来者,倒是有些羞涩了。按捺住忽然变得不规则的心跳,站起身来纳了一个万福,道:“柳公子又在取笑绿巧了。”
“哎,这怎么能叫做取笑呢?”柳慕白道:“如若你不嫌弃,我可在此题诗一首,做个纪念?”
“柳公子墨宝多少人求之不得,绿巧今日真是好运气!”绿巧兴奋之下,也显出了小女儿的娇态,飞奔过去帮忙研磨,柳慕白瞧着佳人开心,更是诗兴高涨,提笔在一旁写道:“盈盈蝶粉衬蜂黄,水国仙人内样妆。同在寒梅应愧死,枯枝犹说傲冰霜。”
绿巧一字一句的瞧着,一字一句的跟读,见他写完了,掏出印章盖上,简直要拍掌庆贺了。绿巧与林熙,两人皆是听着苏州三宝的故事长大的,林熙虽是个性活泼,与柳余二人走得近,但心中最仰慕的,却是和父亲个性一般沉稳厚重的文希风,而她林嫣,却是一直仰慕风流才子柳慕白的大名。如今林熙得了文希风做师父,她绿巧得了柳慕白做忘年之交,从这一方面,两人都还算是得偿所愿呢!
两人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忽而有龟奴来报:“绿巧姑娘,汤公子求见。”
柳慕白眉头不自觉一蹙,却很快转做了笑容,问道:“你今日有客人?”
“妈妈未曾告知有客呀。”绿巧也是奇怪,便向来者问道:“什么汤公子?冬香妈妈呢,怎么没招待一下?”
那龟奴也是面带为难,道:“冬香妈妈晌午出去了,这汤公子是知府大人之子,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