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春》卷卷酱

29、感恩戴德

　　清风楼在苏州城名气并不响亮，一则门面有限，再者幽居深巷。但清风楼的醉乳鸽和东坡肉却为地方一绝，引得饕餮客食指大动，千里迢迢为这两道菜慕名而来的也不在少数。

　　朱景曜展扇轻摇，立于清风楼的招牌跟前，笑道：“文老弟项老弟，本公子可是被你们三催四请的来了，若是这两道菜不合我的口味，你们可要受罚！”

　　文澹诺诺称是，项云岚却笑回：“那也得请老兄吃了再做决断。”

　　“哈哈哈……爽快爽快！这几日你二人的个性我看出些来，文澹终究迂腐了些，还是项老弟你比较快意人生，这样才好嘛！”朱景曜大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率先进门。

　　“这地方当真那么好？我瞧着都没几个人么……”朱景曜那眼睛斜睥着跟进来的两人，神色似笑非笑，“说起来，近日咱们到了哪一处好地方都是清清静静的，当真就这么巧？”

　　项文两人却不吭声，朱景曜该是心知肚明的，他是什么身份，所到之处要么警卫重重，要么就得提前清场。清风楼的店小二上来倒了茶水，也不问众人吃什么便下去了，可见菜单也是提前预备好的。

　　朱景曜忽而有了些烦躁，这样的生活与在京中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牢笼变得更宽敞了些。他这个皇帝虽是行止荒诞，但也不至于无端怪罪下边的人，只暗自想着，这一趟也该是玩够了，回头走一趟应天府办一办正事，然后便回京吧。

　　正这样想着，却听着门外出现了些许躁动。

　　“怎么回事？”朱景曜才发问，一道青色影子嗖嗖飞了过来，在他身后耳语几句，朱景曜道：“何必为难他们，放进来吧。”

　　“可是……”

　　朱景曜一个眼神过去，那青衣人便抱了抱拳，向来时一般风一般的消失在门外，留下目瞪口呆的项文二人。

　　朱景曜笑道：“这些人都不会走路，不必惊讶。”

　　店小二将冷菜摆上桌时，门口进来一位抱琴的蓝衣男子，乍一看身材挺拔，细看面上却是稚气未脱，是位不及弱冠之龄的少年。朱景曜看他虽脚步稳健该是个练家子，但终究没什么大本事，本待低头继续喝酒，却被随后进来的女子迷住了心神。

　　“是她？”文澹不由得脱口而出，朱景曜心中一动，但仍舍不得别开眼。

　　只见她两弯笼烟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喜非喜，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竟叫朱景曜无端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来。

　　店小二迎上去：“姑娘来啦……不巧了，今日来了贵客，您平日里的座位……”

　　“无妨，替我们另行安排吧。”女子轻柔细语，解了披风交给身后的少年，便随小二的指引坐在隔了几排的位置上。那抱琴的男子安置好手中的物件，似是这会子才发现隔壁三人都盯着姑娘和自己，向文澹与项云岚点了点头作为致意。

　　朱景曜拿扇柄掩饰着问文澹：“这两人是谁？”

　　文澹犹豫了犹豫，终究照实答道：“名妓绿巧，和她的琴仆小云。”

　　绿巧，原来这就是人人口中念念不忘的绿巧姑娘，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在她身上能嗅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气质，那艳秋不是曾说过，绿巧与女装的林熙便有七成相似吗？那个林熙竟然骗他说绿巧不过尔尔，如今看来两人定是有些个什么猫腻，才叫他如此护着她。

　　“既是相熟的，莫不请过来一道坐坐？”

　　朱景曜此言一出，文澹眉头拧得更紧，心里急得如火烧。绿巧不是应该躲在东村么？怎地入了城，还偏偏就在今天来到这偏僻的明月楼，当真此事有这么巧。

　　“那我去请吧。”项云岚见文澹没个反应，趁着朱景曜察觉有异之前，先答了话。文澹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项云岚只回给他一个“无妨”的眼神，便毅然上对面去了。

　　文澹眼瞅着项云岚过去，低声不知与绿巧说了些什么，只表面上看着倒真是要将她请了过来。只见绿巧站起身来，低头拢了拢裙子，向身后的小云说了句什么，便只身跟着项云岚往这桌来。

　　“小女子绿巧，见过三位公子。”绿巧向三人一一作了一礼，朱景曜忙扶了她入座。

　　文澹心中着实疑惑，问道：“听群香阁的妈妈们说，绿巧姑娘随了一位世外高人进山去了，今日怎么又到了此处？”

　　绿巧轻轻一笑，眉宇间却有化不开的清愁，看得朱景曜好一阵心疼，也忙盯着她等着答话。

　　“公子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他近日病得严重，日日以汤药替茶饭，过得很是辛苦，我想着他素日里是极爱清风楼里的吃食，便过来叫他们做些素淡的带回去叫他尝尝，也好稍解些汤药之苦。”

　　文澹虽不知她这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但想到近日里慕白师叔的病确是越发的重了，他每日晚归，也能听着父亲母亲低声讨论、摇头叹气，因此也不免有些悲从中来，微微红了眼眶。

　　“难为绿巧姑娘一片深情，相信你家公子定是能早日康复的。”项云岚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由得一阵后悔，放任她这般冒险真的好吗？

　　朱景曜见这两人都说了些安慰之辞，自己却没落着一句说话，但凭空里祝福那位霸占了绿巧的病弱公子却不是他的脾性，干脆闭了嘴。绿巧却道：“项公子、文公子绿巧也算是相熟的了，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朱景曜这下来了兴致，道：“本人姓朱名元昭，家住北京城，年近而立也未定过亲……”

　　绿巧本就是个爱笑的，此刻见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忙取了帕子掩饰一番。朱景曜为自己逗得美人一乐洋洋自得，对他而言捉贼平叛的功勋都不及这个，只美人好是吝啬，那笑容转眼间就消散，又化作一笼愁云压在她的额头。

　　那个公子，究竟是怎样的公子，才能捕获如斯佳人的芳心？朱景曜突发奇想，何不上门向他讨教一番？

　　要说主子做惯了就是爱任性，朱景曜提出他的要求之后，众人都是一阵尴尬。

　　终究是绿巧最有发言权：“我家公子住得山高水远，舟车劳顿这是第一，再者公子抱病在身，贸然相见怕是染了病气冲撞了贵客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朱景曜想一想便也只得笑着作罢了。众人吃了一阵酒，店小二拎着一个食篮出来道：“姑娘，都备好了。”

　　绿巧接了食篮过来一屉一屉的检视，果然都是些色香味俱全的清淡小菜，最底下一屉还摆着一锅暖暖的肉粥。“果真你们清风楼是极好的，我便是没这般的手巧，做不出这般看着就有胃口的好菜来。”

　　店小二忙道：“姑娘过奖了。”

　　绿巧将这些食屉一一装好放到边上，举杯道：“朱公子，今日有幸结识实为绿巧的荣幸，请受我一敬。项公子文公子，小别重逢实属有缘，绿巧也敬你们一杯。”

　　待三人都喝过了，绿巧才道：“我还有些私事赶着去办，便先告辞了。”

　　“怎地这般着急？”朱景曜不依，此时他在绿巧心中多半只是个面目模糊的朱公子，今日若放她走了，恐怕便再无见面的时日了。

　　项云岚问道：“可是你上回托我打听的那件事？”

　　绿巧稍稍点了点头，便拎着食篮招来隔壁桌的小云，两人一前一后的踏出了店门，店小二及时将她用过的碗筷撤走，轻巧巧的似是从未来过，只留下空气中的片片幽香。

　　朱景曜面前的醉乳鸽，前一刻才被自己夸赞为“香味浓郁、肉质酥脆”，东坡肉是“肥而不腻、香糯爽口”，此时却是味同嚼蜡，半点尝不出美味来。

　　文澹见着绿巧安全脱身，终于如释重负，却开始吃得欢快。而项云岚仍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看不出绿巧离开前后有什么差别。

　　“项老弟，方才你说她托你打听的事，那是什么事儿啊？”朱景曜沉默了又沉默，偏偏两个人精似的家伙今日却是同时哑巴了，半点消息不漏，他也只好主动求解。

　　“那是关于她的私隐，本是不该随意说道的。不过公子既是问了，我便说说，你可不要外传便是。”朱景曜连连点头，项云岚便低声道：“绿巧姑娘本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十多岁时父母被贼人双双杀害，她侥幸留了性命，却辗转流落风尘。她私底下一直不忘调查杀害父母的凶手，之前听说她随了那人入山，以为终究放下仇怨，却未想到仍将此事放在心上。”

　　“照理说她为那人购置吃食，不必亲自过来，更别说带着琴仆。想来该是访问哪一位消息人士去了……”

　　朱景曜按照项云岚的说辞自行推论，忽道：“我若是将她这个案子破了，岂不是叫她感恩戴德？”

　　朱景曜说着，便喊出影卫嘱咐人去查，文澹项云岚均是扶额，却也都默契的没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