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慕白师兄 ...
-
东村虽隶属苏州,却与苏州主城很有些距离,三面环水,几乎是个孤岛,是以人际罕至,是个隐居和修业的好去处。
林熙曾在东村住过三年,说是潜心作画,但他与文澹两个调皮捣蛋鬼,却也是将东村闹得鸡飞狗跳,村民一见着他二人便躲之不及。好容易等他二人学业有成,东村才恢复了宁静。
吴奶奶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着那一对小冤家,心里却有些失落落的。虽然那俩小家伙今儿来偷个桃明天来摘个黄瓜,地里种的院里长的,但凡能生吃的都没能逃过他俩的魔掌,但两人不论她怎地打骂奚落,照样的帮她劈柴担水。她老了,膝下无儿无女的,本就脾性古怪,或许偏就这样合着那两个小怪蛋的脾气,最后竟相安无事了起来。
这一两年来,合着两个小的来得少,但每次过来东村,都不忘上她屋里坐坐。揭开水缸盖瞧瞧可有水,即便是满的也要提两桶进来放着,墙根下瞅瞅可还有柴,时间宽裕了总要劈几茬码好,但凡听见她唠叨什么屋顶漏雨、篱笆破洞、雀鸟吃菜的,皆是想法子帮着解决了才走。
不管是文家的小子还是小林子,都是放着她准备的大把新鲜蔬菜、陈年腊肉不要,非得上菜园子里摘两根新鲜嫩脆的黄瓜用清水洗了,一口咬的嘎嘣脆才一溜烟跑了,追都追不上。
吴奶奶何尝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心善,只道是人老了不中用,这一世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了,只趁着身子骨还算硬朗,院子里总要种上几畦瓜菜,守着那一树的桃李不让村里的猴孩儿们偷去了,等到成熟之时便采摘了回来,仔细挑了好的用篮子装了,托进城的村人带了去。
村里人常笑话她:“文澹那小子是大文豪文希风的儿子,几曾稀罕你这点瓜菜?”
吴奶奶心里不乐,嚷道:“谁管他老子是文西风还是文东风,横竖也是个人,也是要吃饭的。”话虽这么说着,老太太也是很有尊严的,次回就只托人送了林熙去,文澹来了还被她好一阵冷落,道:“听说你是贵人家的孩子,老身疏忽了,该是要现在门口撒把盐去去晦气,才好迎接公子的到来。”
林熙听着大笑不已,文澹却有苦难言,平日里总是他婉拒着多些,自然不是嫌弃这些个,而是担心老人年纪大了。吴奶奶虽是冷言冷语,临走前还是硬塞了一筐瓜果,文澹再不敢辞,终于逗得老人家一笑,下回再不刁难他们了。二人这才明白,与其想着各种法子拒绝老人家的心意,还不如大大方方受了才是。
也是因此,昭元帝来苏州之前,林熙为安置绿巧,便将她送到吴奶奶屋里来,因着小云死活要跟,林熙只好烦请老人家接纳这两个。吴奶奶见着绿巧乖巧、小云懂事,又是林熙所托,自然是乐得帮衬的。林熙便千叮咛万嘱咐,叫二人不许好吃懒做,不许随意外出,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最后吴奶奶听不下去将他打了出去,这才放了心离去。
这几日朱景曜被众人撺掇着要见绿巧,嘱咐人出来寻她,林熙终究有些不放心。因为他告了汤显赫一状惹得朱景曜不开心,如今也不需他随驾了,便乘了船来到东村,看一看绿巧,也将暂时不能如愿的事情告诉她。
只进了吴奶奶的院子,却是冷冷清清的。林熙屋内屋外找了一阵,才见吴奶奶捧着盥衣盆回来了,忙上前接了与她一起一件一件的晾在竹竿上。
“好嘛,这是林嫣的衣服,这是小云的!这两人敢情是来享福的,衣服还要您老洗?”林熙气鼓鼓道,恨不得将这两人的湿衣都扔到地上揉一揉沙子。
吴奶奶道:“你错怪他们啦,这些都是小云那孩子洗的,我只是拿了回来晾一晾罢了。”
这才像话嘛。林熙向院子外边看了看,随口问道:“他们呢,上哪野去了?”
吴奶奶一边弯腰捶背拣了衣物晾晒,一边答道:“我瞧着你那妹子该是有什么心事,天天愁眉苦脸的,昨儿晚上又是一宿没闭眼,一大早就跟我说要进城去。”绿巧如今赎了身,也就不叫绿巧,而用起本名林嫣,和林熙的关系几个亲近之人也都知道了。
林熙闻言蹙眉,林嫣的心事不就是慕白师叔?难不成他两人又出了什么变故?此时朱景曜的人正满天下找她呢,这时候进城不是往枪口上撞?林熙加快手上的速度将衣物都晾好了,道:“奶奶,我得回去找他们去。他俩若是回来了,请千万劝他们不要再进城了。”
见吴奶奶答应了,林熙便一溜烟出门去,徒剩老人家摇头叹气。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酒醉酒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又到春红柳绿时,桃花庵的数亩桃花齐放,向来是柳慕白最为期盼的时节,只是今年的春季他却无福欣赏,因为他病了,且病得严重。
前些日子夜里许是染了风寒,烧了一宿。虽是大夫及时来瞧了,汤药吃了不少仍不见好,今日一大早竟咳出一些血丝来,叫前来探病的老友余怀山吓坏了,忙又嘱咐下人寻了大夫来。
老夫把了半天的脉,却是摇了摇头,道:“柳公子这是心病,病因乃是常年积郁。此病非不可治,但公子自己定要万事放宽心才是啊……”
柳慕白闻言大笑,乃至笑得咳嗽起来,道:“余兄你听听,我堂堂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竟然得了常年积郁在心的病……你说可笑不可笑……你这个大夫,讲话太没由头……”
余怀山却将他扶着躺回去,向大夫道:“您辛苦了,稍后让小子们随你去取药。”
大夫收起脉枕与一列物件,安静离去。柳慕白虽是闭目养神,仍止不住不是咳嗽几声,余怀山叹道:“这两年本是好些了,怎地又开始病了。你我已经老了,该是放宽心思的时候,再这般任性下去,你还要命不要?”
柳慕白闭眼笑道:“余兄,也只有你会这么说我了。”
余怀山只温声嘱咐他多歇着,便出去盯着小子们熬汤药,却见门口风风火火进来一人。他虽是穿着青色素净的直身长袍,平日里白净的脸儿却因着一路的小跑泛着隐隐的红晕。
“做什么这般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吗?”余怀山迎上去问道。
“六指大叔,绿巧来了吗?”林熙本想直接冲进去问柳慕白,但听闻他最近正在病中,也不好去刺激他,只拽着余怀山的袍袖问着。
余怀山闻言眉头紧皱,道:“不说皇上南巡,叫她躲到乡下去了吗?你怎地找到这儿来?”
林熙本对柳余二人是极为信任的,今天若是换了别个,余怀山此话一出他必是上别处找去,但绿巧是自己的亲妹妹啊,却毫不理智的恋上了大她两轮的柳慕白,而慕白师叔对她似乎也是暧昧不清的,叫他如何肯轻易相信。
林熙盯了余怀山半晌,道:“六指大叔,得罪了,我今日定要找到她。”说着便绕开他,一间一间找过去。余怀山也不阻拦,只跟着他,四处都看遍了,皆是无人,只剩下柳慕白的卧房了。
林熙正待进去,却被余怀山拦住了,低声道:“林熙,你进去可以,但别失了分寸。慕白如今情况不大好,经不得过多刺激。”
林熙见他神色少有的肃穆,也不由得为柳慕白担忧了起来,问道:“师兄他病得很重?”
“你去瞧瞧便知道了。”
林熙掀了门帘,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经过摆设简洁古朴的小厅,里间才是卧室,不似文澹房里只摆了些桌椅箱笼高低柜橱等家用器具,柳慕白却似将书房搬到卧房里来。实际上林熙方才瞧过了书房,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儿,却原来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都搬到这屋里来。书桌上摆着半首未完的诗,床帏之后桃红色锦被之下,柳慕白闭着眼状似睡着,却总被一阵猛似一阵的咳嗽惊醒。
林熙靠近去瞧他,也被自己所见惊了一跳。这哪里是平日里与他嬉笑玩闹的大师兄?这简直是……一名濒死的老人了。
只半个多月不见,竟已经消瘦如斯——慕白师兄原本也是不胖的,他本就是名白皙潺瘦的男子,只因为狂放不羁的气质让人们往往忽略了他的瘦弱和美貌,只现在那双凌厉的眸子紧闭着,因不止的咳嗽额间冒出密密的细汗,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的风采。
林熙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往日里他喊着大师兄也从来将他当做师兄来认知的昔日才子,实际已经是名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怎地来了又不吭声?倒是自己哭起来了。”柳慕白睁了眼睛,虽一句一喘,神情还是带着戏谑。这才是他的大师兄!林熙想说话,又一时想不起来,只眼泪掉得更凶了。
柳慕白笑了,连带咳了两声,道:“莫不是又在哪里受了委屈?说给为兄的听听,我这会子帮不了你,横竖还有你六指大叔呢!”
林熙泪眼朦胧,瞧着余怀山也跟了进来,便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没人欺负我,现在放眼苏州城,谁还敢欺负我呀?只是瞧着你如今的样子难受,慕白师兄,你可得好好吃药,早日好起来,还我一个健康的大师兄!”
“算我们平日里没白疼你!”柳慕白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虽没有半点力道,还是让林熙露出了笑脸。
三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林熙才离开了,临走之前喊了屋里的小子们嘱咐道:“将这门帘子常挂起来,让屋里通通风散散药气,总是让师兄问那些个陈年旧药的味道病能好起来吗?”
离了桃花坞,林熙为柳慕白的病情担忧着,但更操心的却是林嫣和小云的去处。这两人来了苏州城不来找慕白师兄,却是去了哪里?千万不要叫皇上的人给抓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