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陶嘉月

4、【叁】

　　夏子归在竭尽所能地讨好我。

　　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困难，他从过去便一直是这样，只要是自己认为好的，不管多么贵重，或是我喜不喜欢，都会一股脑的想办法堆到我面前，哪怕得不到我一点好脸色。

　　我从小便知道自己这任性的性格，或许全都是父皇娇纵出来的，只有在阿言面前，我才会露出属于少女矜持的一面，可阿言不在乎。他会亲昵地捏住我的鼻子，然后调笑道，“我又不指望能娶个什么名门淑女回来，你就这样保持原来的样子，便足够了。”

　　阿言，阿言，想到他，心中便好似含了蜜一样的甜。

　　夏子言与夏子归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即使他们是亲兄弟。如果说夏子归是温润的玉，那么，夏子言便是出鞘的刀，凌厉，冷冽。

　　这或许与他们的经历有关。

　　夏子言少年成名，文治武功样样出色，不知迷煞多少闺中少女。可谁又知晓他曾遭受的委屈和苦楚？只因长公主瞧上他的父亲，便央我的祖母刘太后逼死他的母亲——夏家的原配主母，纵然后来夏至清官至天下兵马大将军，用妻子的命换来的仕途又是什么滋味呢？

　　我记忆中的阿言，总是一幅淡漠隐忍的模样，即使继母对他多么苛刻，也从来不让情绪流露半分，纵然当年还是个孩子，也从无失态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待见我，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但是耐不住我公主的身份，后来每一次被我纠缠得烦了，他都会露出无奈的神色，“公主究竟想要戏耍微臣到何种地步？微臣实在没有时间陪公主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这话说的可是相当不客气了，按理说，依照我的性子，该是立即去禀报父皇，然后让他替我出气，治他个大不敬才对，可是那个时候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那么心疼这个早慧的少年，想要不顾一切对他好，不论他的态度有多么恶劣冷淡，就好像夏子归不顾一切地对我好，我却嫌弃他懦弱无能一样。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其实我们很少有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刻，每一次都是姑姑带着夏子归进宫，而阿言却反倒像是顺带的，我知晓姑姑与父皇的想法，无非是想要将我与夏子归凑做一堆，可是每次看到他那温软清澈的眼眸，我都会产生一种无力的感觉，无论如何也不想嫁给这样看着极没有男子汉气概的病秧子。

　　于是，情况就演变成了，我追着夏子言跑，夏子归坐在一旁悠闲地看书喝茶，我本以为，我这样忽视他，他定会向姑姑和父皇告状，可他每次却都好脾气地笑笑，从不多抱怨一句什么。

　　这种诡异的三人行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那一天，阿言将我拉到园子里，向我问出那句话。

　　他说，“阿辛，皇上是不是有意，将你许配给阿弟？”

　　我看着他那幽黑的眼眸，第一次被问得哑口无声，不知如何作答。

　　他沉默了一会，眼里面的光明灭不定，似是挣扎也似是犹豫，最终，化作不顾一切的坚定。

　　他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搂入怀里，开口道，“阿辛，你可愿与我，殊途同归？”

　　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那一天，我在他的怀里，高兴得哭了出来。

　　回到寝殿之后，我不顾父皇的反对与姑姑的施压，绝食，威吓，哀求，无所不用其极，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终于令一向疼爱我的父皇松口，同意了我与阿言的婚事。

　　夏子归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单独来找过我，可我当时却完全沉浸在了多年心愿得成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将他放到心上。

　　我以为这便是故事的结局，从此之后，我的世界，我与阿言两个人，将会只有幸福与甜蜜。

　　直到那一夜，血光浸染了整个瑶光殿，熊熊的烈火将大兴宁氏王朝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那一夜，我看到满室鲜红。我的未来，也在这一夜，湮灭成灰。

　　一夕之间，我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沦为前朝余孽。

　　夏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