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南十椿

7、马卡龙

　　杰洛从研究室出来，摸了摸口袋，那儿装着几颗橘子糖。

　　他定好了计划，如果菲斯特主动来找他说话，他就请对方吃糖。要是他在自己回家前还没有来，那就下次再送。

　　无论如何，橘子糖是一定要请的，权当是作为他听自己说一下午蜘蛛侠的谢礼。

　　想到这里，杰洛不由得挠挠头，按照他以前听来的说法，只要愿意吃自己给的东西，愿意听自己讲蜘蛛侠的人，基本上就能和他做朋友。

　　他在学校好几个朋友就是这样结交的，到现在都保持良好关系。

　　怎么到菲斯特这里就行不通呢？是因为菲斯特比自己大一岁，提前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吗？

　　成年人的世界……

　　杰洛有点犯难，难道他要学爸爸那样，去给菲斯特送酒送烟吗？

　　哦，可能还要送钱。

　　杰洛尝试构想自己给菲斯特送烟酒还有钱的画面，古怪至极。

　　应该不至于吧？他心想。

　　想着想着，他听到一阵琴声。苏菲老师今天有事，一整天不在研究所，而研究所里会弹琴的人并不多。

　　【他好像有音乐天赋。】

　　杰洛的耳边忽然响起苏菲老师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会是菲斯特吗？

　　杰洛激动又紧张地跑向琴房，没等看清人就开始喊：“菲斯……索菲娅姐姐，怎么是你？”

　　索菲娅正是之前那位给杰洛太妃糖，又在会上提议让杰洛协助他们攻破菲斯特心防的研究员。

　　琴声应声而停，索菲娅抬头看过来，笑问道：“杰洛，你怎么来了？是吵着你了吗？”

　　“不，你弹得很好听。”杰洛有点强颜欢笑。

　　索菲娅脸上依然挂着笑意，手指重新在琴键上游走，继续未完的曲子。

　　杰洛走过去，坐到第一排。

　　“你要一起弹吗？杰洛。”索菲娅说。

　　“不，请不用在意我。”

　　索菲娅闻言，更专心地弹奏曲子。

　　杰洛支着脸，看向窗外，他倒是忘了，研究所里会弹琴的不多，但终归是有的。

　　而且菲斯特貌似从没有在琴房弹过琴，怎么会突然转性，然后还被自己撞见？

　　又不是在演偶像剧。

　　想到这里，杰洛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果然不能看太多电视剧，太容易胡思乱想。

　　“杰洛？”

　　杰洛回神，见索菲娅正望着自己，“怎么了？索菲娅姐姐。”

　　“接下来的曲子是你拿手的，你想弹吗？”

　　杰洛问哪首，她报出个名字，的确是杰洛喜欢且擅长的，又看索菲娅热情邀请，他便过去接替演奏。

　　悠扬流畅的琴声很快充盈琴房，引得过路人也驻足倾听，其中也包括菲斯特。

　　菲斯特过去无意中在听苏菲老师和其他学生闲聊时提过一嘴杰洛，她说杰洛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钢琴，而且还一直在考级和参加比赛。

　　眼下这样的琴声，在他印象里，只在苏菲老师那儿听过，可今天苏菲老师不在。

　　是杰洛吗？菲斯特不自觉握紧手中小小的点心盒。

　　趁大家不注意，菲斯特绕进楼道，往琴房方向走去。

　　等他走到琴房附近，曲子恰好弹到高/潮，菲斯特停步，在外头认真聆听。

　　曲子停，他脚步又动。

　　快要走到琴房时，他听到里面传来掌声，掌声之后是索菲娅的声音。

　　“杰洛，你弹得真好，果然我还是个门外汉。”

　　菲斯特没有继续上前，他不太想在这种私人时间遇上研究员。之后，他听到杰洛不好意思的笑。

　　“对了，杰洛，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是吗？”

　　菲斯特脸上浮现笑意，这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是的，索菲娅姐姐。”

　　“那正好，缇娜她们多打包了几个马卡龙，我这几天减肥，要不你帮我解决了吧？”

　　“马卡龙？我不太喜欢吃马卡龙。”

　　起码这几天不喜欢。这句话杰洛没有说，他怕过几天索菲娅姐姐会加倍把马卡龙送给他。

　　这事她干得出来。

　　听到这话的菲斯特定在原处。

　　原来他不喜欢。

　　菲斯特倏然觉得自己手里那个点心盒烫手得可怕，令他一度想甩开。

　　“都这个点了，我得回研究室，你要跟我一起吗？”

　　“啊，我跟他们约好要去踢球。走吧。”

　　菲斯特急忙退开，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间。走到外头时，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点心盒，做了场极大心理斗争后，把它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离开的时候，他的背影看不上有多轻松。

　　杰洛出来的时候，左右来回看着，心想能不能捕捉到菲斯特的身影。

　　琴房是去图书馆的必经之路，按他之前听到的说法，菲斯特也该出现了。

　　“杰洛？你在看什么呢？”

　　“不，没什么。”

　　索菲娅又问：“你在等人吗？”

　　“没有，就是随便看看，花开了诶。”

　　“这话你昨天好像就说过了哦。”

　　杰洛扯开笑脸，“是吗？我忘记了。”

　　“现在是七点二十八分，还有两分钟，菲斯特就会路过这边。你应该不是在等他吧？”

　　杰洛毕竟还是个孩子，心事压根儿藏不住，特别是在擅长分析微表情的索菲娅面前。

　　“我猜对了？”

　　杰洛：“是的。”

　　“你很在意他吗？杰洛。”

　　“是的。”

　　“为什么？”

　　“我想和他做朋友。”

　　“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索菲娅说：“但他不见得愿意和你成为朋友。”

　　杰洛一下子停住脚步，垂下脑袋，“真的不可以吗？”

　　“别沮丧，杰洛，这不是你的问题。”索菲娅刻意引导，“只是因为他那些经历，会让他变得开始畏惧这种亲密关系。”

　　“什么经历？被人抛弃的经历吗？”

　　索菲娅说：“这不过是其一。”

　　“索菲娅姐姐，你愿意告诉我所有事吗？”

　　“知道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杰洛摇头，“但我想更了解他。拜托你了，索菲娅姐姐。”

　　索菲娅故作为难，又说看在杰洛殷切眼神的份上，同意告知。

　　“边走边说吧。”她道。

　　从她的描述中，菲斯特那些过往算不上幸福。

　　他是个非婚生子。

　　父亲在婚礼前因为曾经为朋友做担保借钱，被追上门的债主丢进海里，永远留在冰冷的海水中。

　　母亲为了还债，几乎什么工作都做过，最后选择走进红灯区。

　　在菲斯特很小的时候，他见过最多的除了嫖客就是毒客。

　　后来某一天，他的母亲也被客人引诱着成了毒客，赚来的那点铜子要么拿去还债，要么拿去图开心，没多少能留给自己儿子。

　　那时候的菲斯特每天饱一顿，饥一顿，家是不太想回的，书也没法继续读，早早退学去面包店打工，起码能保证有顿饭吃。

　　面包店的老板是个老婆婆，老伴去世后，她独自一人撑起这家店。对在这里打工的菲斯特，她非常照顾，能让孩子吃饱就尽量让孩子吃饱。

　　只可惜，老婆婆身体不太好，三病两痛的，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她一去世，店铺就被她的儿女转让，他们离开前还给菲斯特结了当月的工资。

　　菲斯特没有拿，以伙食费的名义还给他们，事后他母亲知道这事，打骂了他一顿。打骂之后，毒瘾又犯，跟个疯子似的在家里又哭又叫。

　　菲斯特懒得理她，挣脱开她的手，一口气跑出家门，随便找了个地方待着。

　　等第二天回家，迎接他的是母亲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因为神志不清，从天台坠落。一时间，说不上是意外，还是故意。

　　她想死很久了。

　　在警察来了解情况时，邻居和母亲的同事（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都保持这样的口径。

　　她死了，债却还没还完。

　　菲斯特一度陷入绝望，直到叔叔一家出现在葬礼上。

　　这个自称他叔叔的人，他从来没见过。叔叔有点胖，用婶婶的话说是心宽体胖，说话时嗓门很大，似乎是在集市上卖东西养出来的习惯。

　　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叔叔还清剩余的债，那些钱对叔叔家来说约摸是他们家两个月的收入，而对那时的菲斯特来说，是天文数字。

　　在此之后，叔叔带走了菲斯特，让他住进自己家，和他的母亲（也就是菲斯特的亲奶奶）以及妻儿住在一起。

　　“在叔叔家的那三年，菲斯特过得很开心，叔叔还送他去上学，在发现他有音乐天赋后，还去找人咨询过，打算给他报个钢琴班。即便，他们家当时的收入可能有点承担不了。”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那颗陨石落地了。”

　　“杰洛？你在哭吗？”

　　杰洛抹了抹眼，稚嫩但漂亮的脸蛋上还挂着几道泪痕。

　　“那他不喜欢交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吗？”杰洛的声音有点哽咽。

　　索菲娅道：“或许吧。在经历一次次被抛弃之后，再坚强的人都会有所防备。谁都没法保证，新一段关系会是圆满的，对他来说，与其再次受到伤害，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杰洛的脸微微抖动着，像是又要落泪。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说。

　　“温柔？”

　　索菲娅对此感到意外，她听过许多附加在菲斯特身上的形容词，多数是贬义。少有的正面形容词来自他的老师和同事，最好的词，是懂事与聪明。

　　可温柔，她第一次听到。

　　“杰洛，你觉得他温柔？”

　　“是的。”

　　索菲娅心里虽说希望杰洛能在研究上提供帮助，可她跟亚瑟一样，有点不放心这个过于天真烂漫的孩子。

　　他总习惯于用最友好的目光去看待所有事，以前还差点因此被不法分子拐走。

　　菲斯特不是坏孩子，但他一定是个怪孩子，这样一个怪孩子在杰洛眼里居然会得到‘温柔’的评价，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我想去找菲斯特。”

　　杰洛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考。

　　索菲娅：“不踢球了吗？”

　　“可以明天再踢。他们每次都让着我，感觉也踢不痛快。索菲娅姐姐，麻烦你传话了。”

　　“好吧，你慢点跑，注意安全。”

　　索菲娅目送着杰洛往图书馆方向跑去。没多久，她看到往这边走来的金等人，抬手向他们打招呼，而后把杰洛嘱咐的话转达。

　　“他去找菲斯特了？可菲斯特并不在图书馆啊。”其中一个研究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