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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六章 ●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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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冷气开得太重了,所以此刻,秦允离站在许恕病房门口,冷得直哆嗦,不得不环着手臂来回踱着步子用脚摩擦地面。
大概还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她就被莫岑音的电话吵醒了。“你父亲真的不行了。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你能过来看看他么。看他最后一眼。”
挂了电话翻身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寻思着如果能亲眼看见他凄凉的下场又能为他收尸倒也不错。便给金鑫发了一个信息,说今天没办法去上班,有一点点事情需要去人民医院一趟。
在莫岑音几通电话哀求之后,秦允离终于出现在他的病房外面。
她不想进去,就倚着门框。看着莫岑音哭成了泪人,心烦。
“许恕啊!是我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你,对不起!你原谅我吧你能原谅我吗?”
许恕目光呆滞盯着他曾深爱过的前妻喋喋絮语,却并无反应。
医生例行公事走进病房不带感情地说: “有什么遗言赶紧说了!”又转头向病人家属“有什么新情况就叫我们。”
莫岑音真的想求得许恕的宽恕。当初那一个决定,深深伤害了许恕,也毁了女儿一生。可是再深的忏悔也无法让时光倒回。曾经的伤害也无法再弥补。所以,临到他生命终了,她也无法再求得他的宽恕了。
莫岑音紧紧捉着前夫的手,贴在自己右脸颊。握得太紧,手心都汗湿了。心又痛了一遍,眼泪又流了一遍。
莫岑音看着倚在门口的女儿,哀求道:“他真的要不行了,你过来叫他一声爸爸,让他安心地走吧。”对于他的哀求,秦允离无动于衷,她的脚也没有挪动任何一步。
莫岑音似乎已经忘记了女儿秦允离失去了声音,不能说话,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她的哀求。“你过来叫他一声爸爸,说一句宽恕他的话吧。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就不能原谅他么?”
门口的秦允离双手交叉有些不耐,他怎么还不死。
那一个善意的初衷,怎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莫岑益恨啊,恨当初自己的那个选择。“许恕,你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你快点好起来吧!”
许恕的眼珠转了转,他好像也看到了门口的女儿。
“嗯,嗯……”他嘴里含混地发出声音。往秦允离站立的方向伸长手臂,他努力地想要直起身子,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嗯,嗯……”
莫岑音将病床摇起一个45度的角度,让他可以更好地看到女儿。
他嘴里仍然不罢休地发出“嗯嗯”的声音。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得到你的宽恕。他想要悔过的,却又无脸见你。他想要挣点钱弥补你,没想到很快又查出癌症。病痛折磨得他不成样子。这要说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想他到死你们还要彼此伤害,彼此折磨。他只有最后这一点时间了,他就像得到你的宽恕。”莫岑音从他的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不是你给你父亲的钱,他说他不要钱,只求你的原谅他从前的罪。如果你不能原谅他,他死也不瞑目啊!”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秦允离觉得那一刻,许恕的脸很像婴孩。也许是因为人死之前都带着人世之初的诚挚吧。他的面庞真的像婴孩,他的眼角有眼泪落下,却并不浑浊,清澈如婴孩的眼泪。
她还是那样倚着门框,不给任何回应。
终于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目光也落了。
“许恕,许恕!医生,医生!”莫岑益的声音在病房和走廊里冲撞。
许恕咽了气,他就这样过了一生,穷极一生,翻了太多罪,最后也没能得到宽恕。他的女儿没有宽恕他,他应该也没有宽恕自己的妻子吧。有些恨,在人世得不到出口,就只能带入坟墓了。
她这才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她死去的父亲的一只手,眼睛里一热,几滴泪就滴在床单上,但很快又松开了手,抹了眼泪。
没想到他就这样过了一生了,临到死,也没能得到女儿的宽恕。
她有些难过。都死了。从此以后,她心里就没有一个可以恨的人了。
从前,这恨意是她促生生不息的养料,然而,那些她恨的人都死了。
秦允离只走出病院楼,走到了太阳底下,仍觉得走廊里那股阴森寒意如影随形。
她走到大门口,迎面看见了金鑫。
“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我父亲死了。”她在手机里写道。
金鑫早上有重要会议,原计划开完会再赶赴机场送裴少屿。但是想起秦允离发给他的短信,信中说“我有急事要去人民医院,你叫人事帮我协调樊起替班。”不知情由的他担心秦允离身体出了状况,而大家都去送裴少屿了,无人照顾。于是开了会就飞车赶往医院。
“你没事就好。回公司吗?上车吧。”
车还没开回工厂,头顶一架飞机飞离实宁市青蓝色的长空。
裴少屿又离开了。
那是许恕死后第五天。秦允离捧着许恕的骨灰盒回到了久别的棚户区老屋。
那屋子也没有落锁,房门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
她走进去,在屋里转个几圈想找可以置放骨灰盒的地方,没想却扰了屋子里的灰尘,它们才是这屋子的主人,它们绕着她飞舞,像是欢迎她的到来。只是太热情了,甚至一度窒息了她的呼吸。
她剧烈地咳来,此时窗外一个身影走过。那人听见咳嗽声又倒退几步走了回来,停在窗口。他稍稍扭转头,便接上了屋内女子的目光。
他们隔着窗子相望,时间停滞了好几秒。
那是她的少年周祈言。好多年不见了,如今,他已褪却青葱,成为一个男人了。你还好吗,周祈言?她在心里想。
他站在窗外,眼眸转瞬间,觉得时光逆流回到从前。
从前的老时光。穿着蓝白校服的老时光,她是他心上永恒的挂念。他们同进同出,一起上学放学,他总是扒在这窗户上窥她的动静,看她好不好,有没有手父亲虐待。
可是岁月易老,都敌不过流年。
那一眼时间,他们都没有开口,却又好像互相之间已经说了好多话。
“祈言——”一个声音打破了这静谧。“怎么啦——走吧。今天装修工要来,韩皙还在新房等我们呢。”
窗外的男子测过身子,诺了一声。
女个女声分明是周祈言的妈妈万素芳。周祈言迈动脚步,跟着母亲走了可是他们的谈话声还是穿了过来。
“你不是说去老屋找东西么?怎么空着手?找到了没?”
“恩,找到了!”
他回老屋只是想寻找回忆。而他也找到了。
秦允离又呆呆站了会,好半天回过神。因为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放,她直接把骨灰盒掇在了满是灰的地上。走出来缓缓落了一把新锁。回来了,你回实宁了。她心里轻轻念,周祈言你还好吗?
到了2011年的10月,一年的时间,兴培的发展一日千里。金鑫不愧是从商的一块好料,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过去一年时间,在他的领导下,兴培先后成立四家子公司,完成了两个大项目,以及N个小项目。利用自己的人脉拉到了肖潇父亲肖永亭的投资,以及自己父亲和父亲朋友的投资。而在接下来的几年,金鑫还会有大手笔。有几个大项目正在谈,涉及房产、影视等行业,不出意外,将与有“老狐狸”之称的沈通,商会会长顾崇江合作。
模具生产部门也从兴培独立出来,成为生产子公司,吴彩蔚走马上任总经理。不过秦允离还是老样子。每天两头忙,半天时间在温心宠物店做宠物医生,半天在兴培做技术经理。
离兴培上市越来越近了。她每天在心里倒数,像个虔诚的信徒。待公司上市,下一个目标,就是把兴培还给裴少屿。他在做什么呢?他还好吗?
兴培终于迎来上市的那一天。她刚到公司,满耳听到的都是捷报。“行情很好。”吴彩蔚说,“好友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让我打听周祈言的消息,我已经打听到了。他今天大婚。与韩皙。”
哦,这么快。很突然,不过确实是个好消息。
“你要去吗?”
她点头。
“人都没请你,你也要去啊。”
去啊,当然要去了。贴也要贴过去。周祈言的婚礼,这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吧,能见证他幸福多好。
下午五点,距离婚宴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秦允离早早到了酒店。酒店大堂的红色迎宾牌上写着新人姓名,姓名下有一对按照新人形象设计的卡通人偶正在甜蜜亲吻。根据迎宾牌的指示,她上到八楼。会场被布置成梦幻的蓝色,鲜花也点缀得恰到好处。来得尚早,还未有一位宾客。新浪和新娘在婚礼策划师的指导下彩排红毯仪式,她眼看着那一对新人在伴娘伴郎的伴随下走入那一片梦幻蓝色的海洋,新娘的雪白色婚纱曵地,小露香肩,笑靥堪比手中花,觉得一切美得像童话。
四下张望,秦允离找到了周祈言的母亲。她窝在入门处的宾客席上和新娘的亲属们夸夸奇谈。
“我儿子厉害着呢,大学里一边读书一边赚钱,赚来的钱大部门都用来孝敬我和他爸爸了。以前呢,我每天还要起早贪黑去开报刊亭,他爸就给左邻右舍修修鞋换点钱。他上大学那会经常寄钱回家。他有本事,我们就轻松不少。所以啊,报刊亭早就不开了,鞋了不修了。”
秦允离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他的肩膀,把自己的礼金——背后写有密码的银行卡放到她面前。
“是你啊?”万素芳抬头,呀了一声。“这,这是……”
秦允离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个数字五,又圈了四个零。
“诶呦,豪气啊。”对面坐着的韩皙家的亲属咂着舌,还以为万素芳只有穷亲戚。
不过只给了五万,与周家曾经给的帮助比起来,太微不足道。曾经多少次走投无路,依靠周家,汲取些许温暖,虽然人家并不是心甘情愿,却足以照亮她置身的无边黑暗。曾何几时,周祈言这个名字是她心里唯一的暖意。即便是万素芳,即便她讨厌她,也曾向她伸过手,挽她落入更深的深渊。
可惜她不能留下来吃晚宴,因为稍后要上门去客户家为宠物做体检。提前约好了的,不能取消。她看了舞台上的新郎新娘一眼,拖着萧索的影子走了出去。
正在彩排的周祈言看到了秦允离。
“新郎,这时候你可以吻新娘了……喂,新郎!”
“等我一下,韩皙。”说完追着秦允离去了。
“怎么刚来就走!不等婚礼开始留下来吃饭么?”
她刚走到电梯前,被周祈言叫住了。
她拿出手机写字:“不了。我六点有约,推不了。”
“哦!”
电梯门开了,可是人已经站满了,她进不去。
新郎周祈言期期艾艾地站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我要结婚了——你,你还好吗?”
她点头。
又冷场了。他有好些话,好些问题。可是又觉得,没必要说了,没必要问了。
倒是她,举着手机给他看上面的字。“要幸福!快回去吧,韩皙在等你呢。”
周祈言迈着步子往回走,刚到新娘身边,婚礼策划师拍着手说“我们再来”,没想新娘子把花束往新郎怀里一塞说以了句“我有事找她”,就跑掉了。
婚礼策划师干着急,眼看宾客陆续到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对新人整个程序都还记不下来,却偏偏还要与不相干的人闲聊。
伴娘与伴郎也面面相觑,这人谁啊,从来没见过,却又很不一般。这节骨眼上了,新郎找她,新娘也找她。
“等一下。”
再一次准备迈进电梯的秦允离听到韩皙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想给你发请柬,可是联系不到你。”
她在手机上写“恭喜,祝白头偕老”,展给她看。
“谢谢!”新娘韩皙接着说,“看到你我真的太高兴了,真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除了想得到你的祝福,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向你坦白。不,是忏悔。”韩皙因为刚才疾跑,现在还有点喘。但是她知道,她要赶快把那件藏在心里很多年的心事说出来。一是她想要赶紧减轻内心的罪恶感,二是她知道她的丈夫还有其他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彩排婚礼。
韩皙的双手紧紧捉着婚纱,她在组织语言。
“七年前,那件事情,不是吴彩蔚,是我做的。”
秦允离知道了她要说的是什么。
“都是我,是我公开了你隐藏的过去,还想尽办法嫁祸给吴彩蔚。是我偷偷拿了张张报纸。不知道你是否还有映像。那天晚上,我想借你的数学习题对答案,你正在洗澡,说习题在书包里,让我自己拿。我翻看你的书包,无意间翻到了那张报纸,神使鬼差就给偷了出来,复印了很多份,贴满了学校。也是我打电话给报社,谎报了吴彩蔚的名字,把记者招到了学校,曝光了你的过去。是我陷害了你和吴彩蔚,让你们大打出手。”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早知道是你做的。”
她手机上的那句话让她始料不及。早知道?早知道了吗。那为什么不拆穿自己呢。她还在她的面前装了那许久了。
“你真的早知道是我,也没有怪过我吗?”
刚开始想当然认为是吴彩蔚做的,以为揭底的是她。后来冷静下来,想起一件事情,让她怀疑到了韩皙。就在她女骗子的过往被曝光的前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修,她走下教学楼的楼梯,很远,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她班的室外黑板报旁。
第一眼没看清楚,她转头又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像韩皙,便试着叫一声“韩皙——”
没想到真的是韩皙。她应了声“啊——你,你先回去,我,我有事而。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慌张地往背后藏了藏。
她没多想叮嘱了一句你早点回来就自顾自地回了寝室。
这件事情加上后来吴彩蔚再三的辨白,她终于确信那件事情是韩皙做的。
也许有怪过她把。可是说到底,那件事情并没有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现在想起来,那是她自己犯下的罪,无论如何不能怨到别人头上。
“那你都不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是我太讨人厌了吧。有谁会喜欢一个女骗子呢。”
“不是的。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当时太嫉妒你了。我父亲死后,我和周祈言从我老家回来的时候,我曾无意间听到他跟你说的话。从那时起,对你就心怀芥蒂了。我真的很妒忌你,妒忌他喜欢你。所以后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那时年少,难免冲动。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秦允离摇头,“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心上了。”
韩皙捉着裙子的手终于放下,她一把抱住秦允离,伏在她肩头开心地掉眼泪。“好些年了,这件事情一直埋在我心里,谁也不敢说。终于向你坦白了。谢谢你不怪我。还给我祝福,终于可以心安了。”
她轻轻拍她。意思是说快回去吧,新郎要等着急了。
新娘韩皙终于回到了新郎身边。眼角居然还带着泪呢。
“怎么啦?”新郎替她拭去眼泪。
“没怎么,我们开始吧!再排练一遍,这次我一定能记住所有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