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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雪夜白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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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率先打破了静谧,她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笑道,“你真是我见过最顽固的黄毛小子。”
陌夕不知为何,心下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畅洒脱,也朗声道,“我也从未见过你这样任性霸道的姑娘。”
“既是这样,那我们算是扯平了!”小姑娘侧过脸来,她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睫毛是那样修长而美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你觉得我冷若冰霜,就像方才一样唤我吧。”陌夕付之一笑,他从未想到,他会与一个幼稚的小姑娘这般谈笑。
“大冰块?哈哈——”小姑娘伸手去接纷纷而落的雪花,“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的笑声爽朗,可似乎也含着很多悲伤。
陌夕的心倏然一怔,他望向小姑娘眼角一纵即逝的悲悯,缄默不语,这样一个任性无理的小丫头,想必是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她的眼里,怎会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小姑娘扬声打破了陌夕的思量,眸中疑虑。
陌夕沉默良久,自己的身份,在他的眼里非但不是荣耀的象征,反而觉得羞辱,冷道,“我只是江湖无名小辈而已,姓甚名谁无足挂齿。今日看到下了大雪,一路驰骋到这里,不料……”他忽然止住,面对这样一个双眸胜雪的小姑娘,他不愿再做埋怨,只侧目看向小姑娘,问道,“你呢?是谁?怎会在这里?”
“我?”小姑娘闻声,俏然一笑,“我也只是江湖的无名小辈啊,整日嬉笑打闹,好不自在,今日刚巧到了这里,却被你坏了大好心情!”
陌夕淡然一笑,并未再语。
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的头上,身上,凝成了洁白的一层,小逍的呼吸声很浅,四下一片宁静,静得能听到风吹雪落的声音。
小姑娘伸手去接簌簌而落的雪花,语气中染上一抹悲伤,“若是下的是兰花就好了……”
陌夕蹙眉,侧脸而至,“你很喜欢兰花?”
她的胸膛上,也纹着一朵兰花,一朵寂寞孤独的寒兰……
小姑娘的眸中闪过忧色,怔怔道,“爹爹说过,母亲最喜欢兰花了,母亲爱兰的气节,爱兰的品行……”她顿声,继续道,“可惜我从未见过母亲……爹爹说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
“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陌夕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轻轻一颤,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我猜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爹爹……”
“你确定?”小姑娘坐起身,眸中一丝惊喜,饶有兴趣得看向陌夕。
陌夕点头,面上挂上柔色,“只有最忠贞的爱恋才配的上兰,只有风霜高洁矢志不渝之人才配得上爱兰。”
“那你说,既然母亲爱爹爹,为什么舍得抛下爹爹一个人?”
陌夕怔言,望着小姑娘纯洁无暇的双眸,他不知作何回答。
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诗,是母亲流着眼泪企图留下父皇的时候,她从背后紧紧环住父皇的腰际,动情得吟出这句诗……可是父皇,冷然一笑,决绝得甩开母亲的手,语气似寒冰一般,“你死心吧,我永远不会爱你!”
耳边突然传来骏马飞奔而来的声音,焦急的呼叫声也夹杂其中,小姑娘拍了拍身上积雪,骤然起身向远处跑去,跑出几米开外,忽然回头,向陌夕绽开如春日桃花般灿烂的微笑,“大冰块,我是小兰花,近几日会一直在这里,你若是想见我,在雪里大喊三声我便会来寻你了!”说罢,青色的身影便渐渐隐入苍茫大雪中。
陌夕滞在原地,任凭冷风呼啸而过,一股异样的暖流从心中流过,那是十年来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小姑娘的微笑似是漩涡,深深刻在了陌夕的心里,回宫后的他眼前总是会浮现小姑娘的笑容,与她在一起,他也是从未有过的悦心。
江国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他们隐瞒彼此的身份,共同度过了最为快乐的一个月。
陌夕载着她在雪中奔驰,他们在雪中漫步,他们在雪中嬉戏玩耍,他们谈天说地,他们在雪地里共同种下了几株寒兰……默契在空气中氤氲,一抹悄无声息的情愫也在二人心中生根发芽。
似乎欢愉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个月,稍纵即逝,陌夕回国的日子也要到了。
他与小姑娘定下约定,要在临别前告诉彼此真实的身份和姓名,即便日后分别,也要书信往来。
那日,陌夕如约来到这片雪域,等了足足三日,却仍是没有见到小姑娘的身影……也许,她是害怕别离吧……
可是,为什么不等到我向你表明一切 ,许下誓言?
寒兰凌寒而开了,一朵朵一簇簇,在洁白的大地上,那片幽蓝是那样孤寂又美丽。陌夕摘下一簇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兰花,向一望无垠的大雪许下誓言,“他日我为太子,定立你为我的王妃!”
云国外交的队伍走得匆匆忙忙,陌夕甚至没有再见到小姑娘最后一面,他不顾使臣的反对驰骋至雪域,在兰花株下埋下了一张字条……
小姑娘再也没有去过雪域,也不曾见过那张字条,两个人的相遇如同一场烟火,绚烂了整个天际,却又一瞬间归于静默。
小姑娘永远不会知道,那时她自称江国圣上为太公,便已经暴露了自己皇室的身份,只是陌夕一直都不曾知道她究竟是哪个王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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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又一次湿润了眼眶,陌夕的指骨泛出苍白的颜色,面前那朵淡蓝色的兰花印记深深触痛了双目……
十年了,整整十年!
陌夕被立为太子那年,不顾生死不顾尊严向云峥请旨,迎娶那人为妃,却遭到群臣反对,最终被囚入天牢,身陷囹圄。
出狱之后,群臣力荐陌夕为少将,率领军队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陌夕仅十五岁的年纪,便被送上炮火连天之地了,他见惯了尸横遍野,见惯了血流成河,死在他断情剑下的敌人数不胜数,人人道他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称他做暗夜修罗!可又有几人知晓他十五岁便开始戎马生涯的无奈与落寞?
“难受——热——”梅花树下传来一阵痛苦不堪的呼声,将陌夕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箭步上前将树下的人搀扶起身,一把握住她继续撕扯衣襟的手,缄默着为她把衣服整顿整齐。
她轻轻倚靠着陌夕的肩膀,双手将他的腰身紧紧环住,脸颊绯红,微张的眸中已染上情|欲的颜色,在陌夕的脖颈间吐气为兰。
纵使是冰天雪地,陌夕的身上也已然腾起一抹燥热,一时间心乱如麻……
“母亲,值得吗?”那日云峥走后,陌夕将瘫坐在地的母亲扶起身,看着她的泪眼,心痛不已。
母妃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望向远处,声音微弱却坚定不移,“为值得的人,什么都值得……”
“到底什么是值得的人?云峥弃你欺你,不把我们母子当做亲人,这样的他也值得吗?”陌夕恼羞成怒。
“值得……”母妃的声音在耳边愈来愈清晰,“若是有一人,她将你伤的千疮百孔,你却仍是不忍伤她一分一毫,这样的人,便是值得的人……”
一阵冷风吹来,将陌夕脑中的那抹非分之想吹得烟消云散,纵使怀中之人的决然曾伤他千疮百孔,可她是值得的人,他不会趁人之危伤她半毫!
“热——”脖间又传来酥热的呼声,温热的手已经覆上陌夕的腰身,陌夕剑眉蹙起,迅速扼住那游走的手腕,在她的肩头重重一点,霎时间,她的手便没了动作,静静得垂在身侧。
陌夕让怀中的人倚靠着梅树,轻轻褪去身上的那件外衣,披在楮墨的身上。当他的身体袒露出来的时候,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右臂还未痊愈的伤口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浅笑着揽过楮墨,仰头向冰天雪地中躺去。
冰凉的雪黏上右臂伤口的一刹,陌夕只感万箭穿心之痛,他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咬紧了牙关。
体温开始让身下的雪融化,漫天大雪呼啸而来,陌夕的牙齿开始轻颤,身体也僵硬犹如一座冰雕。身上的人安安静静得被陌夕抱在怀中,她的双眼缓缓闭上,一股冰凉如清风的感觉自身体传入,却又不那么刺骨难捱……她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在这样一个怀抱里,她只感全身上下的燥热渐渐被风吹散,也不那么难受了……
一夜风吹雪落,一夜白头相拥。
梅花瓣纷纷而落,树下的二人早已凝为了两樽雕像,若没有风雨,仅是一夜,便可以执子之手,与子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