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江山》苏空崖

19、案落宁人

　　楮墨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晴空万里，举目四望尽是一片皑皑。

　　她缓缓坐起身，这才看到散在两肩的黑丝，而昨夜束发的冠子早已不见了去处，忽一低眉，发现身上早已落满了梅花瓣，她不禁微微蹙眉，想必自己已在这棵梅花树下熟睡了很久……她轻轻晃了晃脑袋，脑袋里昏昏沉沉，昨夜在烟花柳巷饮了酒之后的事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恰在这时，几匹骏马踏着积雪从远处飞奔而至，楮墨还未看清，一袭黑衣和几名侍卫已经肃然单膝跪地，为首之人剑眉蹙起，诚惶诚恐道，“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泰安公主恕罪！”

　　楮墨看清了来人，理好了着装盈盈上前，“卫右统领？快起来吧。”

　　卫风郑然点头，随即起身，目光扫过楮墨散落开来的秀发，脸上尽是歉疚之色，“昨夜卫风贪杯，竟害公主险些遇害！属下真是罪该万死！”

　　“遇害？”楮墨皱眉，“昨夜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会在这里？”

　　卫风低叹一声，垂下头去，“青楼谋财，竟然在我们的酒里下药，属下昨夜疏忽，竟中了晕迷之药，更害得公主……”卫风歉意得抬头，双目不敢直视楮墨。

　　楮墨心下感到一阵不妙，怯声问道，“害得我怎样？”

　　“害得公主中了媚药之毒！”卫风说罢，眉心皱的更深了，“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真是难辞其咎！”

　　“什么？！”楮墨瞪大了双眼，“我竟然中了媚药！”昨夜那股全身燥热难忍的感觉再次涌入脑中，她依稀记起昨夜仿佛一整夜都沉醉在一个粉色的梦里，无所顾忌得抚摸着一个健硕的胸膛，双颊刷得一下红了，她不好意思得低下头去，细声道，“我……我……我没做什么不得当的事吧？”

　　卫风本想开口，却记起那张字条上所言，皱眉摇头道，“昨夜公主被人救走，在梅花树下吹了一夜的寒风，这才驱散了药力……”他的声音微弱下来，抬眼悉心打量楮墨，看公主的模样不像是受到了辱没，可是昨夜将公主带走的高手究竟是谁？他劫走公主难道真是为了救她？如是想着，卫风身侧的双拳不知不觉握得更紧了。

　　酒醒之后，卫风看到身旁烂醉如泥的莲儿，一切都明白了，于是赶忙去寻找楮墨，搜遍了整个青楼仍是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心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调来精兵包围烟花柳巷，芝曼等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招出了一切。

　　正当卫风焦急万分却又手足无措之时，一片梅花携着一张字条破窗而入，那样高强的内力，竟让两样柔软之物化作利器径直扎入木桌里，卫风握着字条遁窗追去，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而字条之上，只俊逸潇洒得写了一句，“京郊十里，梅花树下，安然无恙。”

　　卫风这才快马加鞭前来，果不其然在梅树下找到了公主。

　　“被人救走？”楮墨心下生疑，“是谁救了我？”

　　卫风依旧摇头，“属下不知，但可以肯定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士……”

　　“又是武功高强之人？”楮墨双眸暗敛，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惹上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

　　卫风低下头去思忖片刻，忽然抬头道，“公主，工部的事有着落了……”

　　“怎么说？”楮墨倏然抬头，眸中闪烁出光亮，瞬间不再细究昨夜究竟是谁救了她。

　　“公主可还记得昨夜的然儿姑娘？”

　　楮墨微微皱眉，在脑海里仔细回顾了一下昨夜的姑娘们，忽然灵光一闪，“记得！就是那个替我挡了酒的姑娘！”话音方落，她又沉下头去，喃喃道，“不对，昨夜她替我挡酒之前……曾递给我一杯酒，正是饮了那杯酒我才开始感觉浑身□□焚身……”

　　“不错”卫风语气坚定，“昨夜正是她在酒里下了药。”

　　“果然是她！”楮墨面染怒色，愤懑道，“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蛇蝎心肠！”

　　卫风对楮墨所言不置可否，“那然儿姑娘也是可怜人……”他抬眼迎上楮墨的双眸，眸中坚肯，“她也曾身陷红尘客栈的酒窖之中。”

　　“什么？”楮墨心里一震，又惊又喜道，“是真的吗？”

　　卫风唇角上扬，怔怔点头，“青楼的老板芝曼和然儿皆已被带回大理寺审讯，相信工部一案，不久便会水落石出了。”

　　楮墨闻声，心中只感豁然轻松，箭步上前飞身跃上骏马，回头对卫风明媚一笑，“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回宫帮忙审理案子？”

　　那笑脸令卫风心下动容，他浅笑着俯身称是，随即跨上骏马，一行人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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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乾坤宫，群臣汇集，气氛极为凝重。

　　宣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双目之中尽是肃杀之气。

　　一早听闻大理寺已将工部一案结案，楮墨便悄然隐匿在了乾坤宫的屏风之后，想要看看父皇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个案子。

　　“郑禹，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宣帝声如洪钟，语气颇为愤怒。

　　此刻的郑禹已褪去官服和头上的乌纱，纹丝不动得跪在大殿上，酷刑过后双目憔悴，羸弱不堪，他颤然以头叩地，“臣无可辩解，但听圣上发落……”

　　屏风后的楮墨见到此景，不禁淬道，“呸，穿上官服衣冠楚楚，谁想到竟是衣冠禽兽！”

　　这郑禹正是此前的正二品工部尚书，也正是此次绑架少女案的主谋。

　　芝曼入了大理寺，酷刑当前，将她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得招了，包括如何买来包括然儿在内的数十名妙龄女子，如何将青楼的姑娘大价钱卖给一些好色的官老爷，又是如何与背后主使平分红利云云。

　　大理寺以芝曼为引，设计将京都所有被绑架入青楼的姑娘都解救了出来，入了大理寺，这些青楼的老板一一指认贩卖女子的男子，一番彻查，竟是工部尚书郑禹府中的家奴。有了这么多确切的人证，宣帝这才下旨大理寺彻查郑禹，果不其然在其府中发现了大量不义之财以及无数少女的卖身契。

　　人证物证俱在，郑禹自知此次难以翻身，连夜谴了家眷离京，不料马车还未离开京都便被御林军悉数抓进了天牢，郑禹也被押进大理寺，酷刑之下他将所作所为如实招出。

　　宣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堂堂工部二品尚书，朝廷的俸禄难道不够你全府上下的开销吗？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其罪当千刀万剐！”

　　见到宣帝盛怒，群臣悉数跪落在地，众人心知肚明，宣帝这话表面上是说给郑禹听，实则颇有杀鸡儆猴之意。

　　郑禹面色苍白，他眼中含上幽怒，瞪向跪在一旁的李炀，只见李炀唇角上扬正往这边看来，眉毛上挑颇有几分洋洋得意。郑禹握紧了双拳，心下早已懊恼不已。

　　闰帝在位时，命工部在地方小县大修水利工程造福百姓，郑禹贪图享受疏于职守，径直将任务分配了下去并未亲力亲为，可偏偏他手下养的也尽是些贪财好色之徒，胡作非为之下，近几年来郑禹手上牵涉的人命不胜枚举，那些死者的亲属联合起来上郑府闹事，郑禹生怕这些不义之言传至圣上的耳朵里，便想到了破财消灾。

　　起初几桩赔几亩园子，几个庄子就能了事，后来嗟来之食食之甚逸，这些人愈发狂妄无礼，竟以此威胁起郑禹来，因而又有不少人丧命黄泉，这件事牵涉得越来越大。郑禹深知此途深不见底，却已是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工部一方面又要听从圣意兴建水利，一方面又要补那些大窟窿，外表光鲜，内部早已是人财亏空。

　　而当日李炀登门拜访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点醒了郑禹，他说如今京都世风日下，青楼的生意最为红火，若是能找来一些年轻貌美的妙龄女子送进青楼，与青楼钱财对半，还愁没有银两？而那些少女为了名节，又碍于青楼严格的管辖，自然不敢报官，这件事便不会被旁人知晓。郑禹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动起了绑架少女的心思，几年来赚得了不少不义之财，本对李炀满心感激，不料宣帝登基之初，他还是被李炀算计了，可他却没有任何证据指责李炀，只得自食苦果，他不禁捶胸顿足，真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尚书郑禹涉嫌绑架无辜少女，罪不可恕，押入天牢，即日问斩，其家眷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从此不得踏入京都半步，钦此——”

　　内侍的宣旨如雷贯耳，郑禹微微闭了双眼，以头叩地，声音悲怆，“臣接旨——”

　　宣帝侧目俯首在地的郑禹，愤愤拂袖重新坐上龙塌。随即几名宫人进入大殿将郑禹拖了下去，群臣见状纷纷避之不及，郑禹望向那些曾经或热络或谄媚的脸，此刻只觉得虚伪不已，他微闭了眼，任由宫人将他弃之敝履……

　　躲在屏风后的楮墨暗暗叫好，那些被她害了的姑娘许多都不堪羞辱一了百了，如今只折他一人之命，算是便宜了他！

　　郑禹被拖下去后，群臣又恢复往日的面容，太长寺少卿尹堂却步上前，恭敬揖拜道，“圣上，如今郑禹问斩，工部尚书一职尚为空缺，不知圣上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话音方落，又有几名朝臣上前应和，宣帝皱了皱眉，一览众人，“不知各位大人心中可有什么举荐之人？”

　　朝中静默，宣帝的目光落在一旁一脸深沉的李炀身上，问道，“李大人怎么看？”

　　许是不曾料到宣帝会问及自己，李炀眸中惊异，随即躬身上前，“回禀圣上，依臣之见，工部四品之上不乏有才干之人，从那几人之中挑选一人升为尚书，既不会误了工部的职责，又不会引起其他不满。”

　　李炀的一番话详略得当，听之又合情合理，话音刚落便得到了多位臣子的赞成。

　　宣帝顿声，道，“李大人所言甚是，不知李大人可有要举荐之人？”

　　李炀沉首，双手作揖，语气格外恭敬道，“圣上英明，工部一事臣不当插手，一切还听圣上旨意。”

　　宣帝的眸中闪过一丝暗沉，随即唇角上扬，这李炀一席话说得竟是毫无破绽，果然如老臣所言，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