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江山》苏空崖

47、洞房花烛

　　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中，楮墨的意识渐渐恢复，她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火红的烛光蹭然映入双眸，四周的空气中都氤氲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

　　心下一惊，楮墨赶忙睁大双眼向四周望去。

　　红色的绸缎，红色的火烛，目之所及，尽是大红的颜色！

　　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上竟然也穿着鲜红的嫁衣！

　　这是哪里？

　　自己为什么会这副打扮？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楮墨皱了皱眉，企图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整个身子只能陷入温软的床榻之中。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飞速旋转，胖墩和瘦猴的满含深意的笑脸突然浮现在眼前。楮墨恍惚记得，胖墩说过要绑她回山寨当压寨夫人，难道……？

　　意识到大事不妙，楮墨奋力开始挣扎，身子却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依旧软如烂泥一般不得动弹。想要开口叫喊，却发现喉间发不出任何声响。

　　这一定是胖墩和瘦猴所为！

　　一时间，愤怒和惊慌之感席卷而来，可是除了内心的风起云涌，楮墨却做不出任何反抗之举。

　　难道……只能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了吗？

　　楮墨紧紧闭上眼，因为害怕几滴眼泪不争气得涌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父皇派自己出宫寻宝，本以为独自闯荡是一番历练，可是为什么方才踏出第一步就遇上这样的事？

　　归言在哪儿？卫大哥在哪儿？

　　如果威虎寨当家的来了，她该怎么办？

　　有谁能来救救她？

　　……

　　“咯吱——”一声，门扉突然被推开了。

　　楮墨赶忙屏住了呼吸，似乎空气在一刹那凝结成冰。

　　耳边只传来两声脚步，楮墨便听得一声略带愠怒的呼喊，“云儿——！”

　　是个男人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沧桑沉重，听得楮墨心里更是不安。

　　话音落下，一阵细碎敏捷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一个灵动的女声，“大当家的，怎么了？”

　　楮墨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先踏入屋内的男人便是威虎寨大当家的。

　　“这是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俨然更加愤怒。

　　“大当……当家的……”女子的声音沉了下去，怯懦谨慎。

　　“这次又是谁的主意？”

　　“是……胖墩哥和瘦猴哥……”

　　“他们两个？”楮墨仔细听着，从男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悦的情绪，“他们两个什么时候也有权使唤你了？”

　　“胖墩哥和瘦猴哥说，这次的人……不一样，让云儿务必带您见上一面。”

　　“不一样？”男子轻蔑，“呵——什么时候开始，威虎寨上下都开始醉心于给我的榻上送女人了？我座山虎只身一人，看上去就那么不堪？”

　　默默得听着二人的对话，楮墨一颗悬着心这才稍稍放松下去，从这大当家的语气听上去，他似乎，很不愿意娶妻啊……

　　如此，甚好！

　　“不是的不是的！大当家的，我们只是关心您，您整日为了寨子操劳，是该有个女人好好照顾您！”

　　“哦？听云儿的意思，是不想在我威虎寨继续呆下去了，好让别的女人替代你？既然这样，你明日就可以下山了。”

　　“不要啊大当家的！云儿错了，云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云儿噗通一声跪倒了地上。楮墨脑补了一下帐幕外的景象，不禁皱了皱眉，这威虎寨的人果然各个忠心耿耿，也不知这大当家的究竟是怎样一号人物，为了给他找个压寨夫人，人人跟不要命了似得！

　　半晌的沉寂后，男子缓然开了口，“行了，你起来吧。”

　　紧接着是女子连连感激涕零。

　　“看在今日威虎寨又捞得一大笔，值得庆贺，我就不再跟你一般计较，不过……以后这种事，我希望再也不要发生了。”末了又补充道，“无论是谁吩咐的，哪怕是二当家的，只要你以后还想继续留在威虎寨，就别再伙同他们胡闹！”

　　“云儿知道了！云儿再也不敢了！”

　　“不早了，你下去吧，等着我吩咐。”

　　“是！”云儿闻言，喜笑颜开得应下，唇边闪过一抹颇有深意的窃喜。

　　大当家身边从不留女人，每次被送上他床榻的女人总会在大半夜被赶出来，而她，只要在门外安安静静得等着大当家的吩咐就好了，赏那些女人几锭银两就算了事，毕竟，还没有人能真得坐得上压寨夫人的位子。

　　回完话，云儿飞速起身，旋即听得门扉重重一阖。

　　楮墨的心也随着那声清脆的响声落入谷底，刹那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静得只听得到自己愈发慌乱的心跳声。

　　现在这香气四溢的屋子里，就只剩下那大当家的和自己了，还有那大当家的方才叫云儿出去等吩咐是什么意思？

　　怎么办？现在她该怎么办？

　　床榻上的楮墨心乱如麻。

　　“你是什么人？”

　　正胡思乱想着，男人沉重的嗓音落入耳中。

　　楮墨心里砰然一滞，静静听着，男人并没有走到床榻这边来。隔着纱帐，楮墨隐隐约约看到一身着藏青色衣袍的男人顺势坐在了椅子上，整个屋子静得只剩下他手中杯具里流水的声响。

　　许久没有听到回声，男人冷冽得笑了一声，“想必又是被灌了药，也罢，今日寨中大喜，我就不罚他们了。”

　　楮墨紧紧攥住衣角，她感到自己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却仍是不敢轻举妄动，眼下敌强我弱，自己只有静静得祈祷这大当家的果真对女人没有兴趣了！

　　“你运气不错。”男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抬头望了望纱帐后的一袭红衣，唇角不知名得上扬，“往日的女人可没人听我说过这么多话。”

　　楮墨听着，虽然对这大当家的心存畏惧，却仍是对他不知哪里来的狂妄自大嗤之以鼻。

　　运气不错？呸，我堂堂江国公主能安安静静躺这里听你一个老男人说话才是你运气不错呢！

　　“今日虎头又从临都运来了一批物资，江南果然富庶之地，制造的兵戈遁甲也都是上上乘。”

　　楮墨皱了皱眉，难道昨日在牢狱中所见的一行鬼鬼祟祟的人就是威虎寨的人？难怪他们连夜暗访，竟是在私运兵器。

　　山寨野蛮，独霸一方，竟也担心兵力不足要从江南悄悄运送兵器吗？

　　男人又斟了一杯酒，话锋偏转，“今早，她又来信了。”语气染上暗沉的情绪，“她说她地位不保，儿女不得宠，而那个人又有了新的宠爱之人……呵呵，当初她那么做的时候我早就提醒过，一厢情愿跟着他是不会有好日子的，富贵之人皆是薄情，果然……可是啊，怎么人人都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男人苦笑，自嘲般一杯接着一杯饮着。

　　楮墨听得云里雾里，男人话锋变得太快，还没想通那密道尽头是一方湖水，威虎寨的人究竟怎么把那些东西运过来，男人又发出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感慨。

　　窗外忽然起了风，一阵萧瑟席卷着树叶吹入屋子，吹得一地凌乱。

　　男人缓缓起身上前将窗扉关上，看着骤然而变的夜空，默念道，“也许是时候动手了。”

　　“动手？”楮墨又一次不知所云，看来这威虎寨大当家的身上藏了不少秘密，他又是增添兵戈，又是密谋已久，究竟是要做什么大事？

　　正想着，耳边传来男人利落的声音，云儿听到大当家的吩咐，迅速得开门走了进来。

　　见到大当家一身肃然整洁，又悄悄朝纱帐那边望了望，云儿不觉皱了皱眉。

　　还没为这奇怪的一切找到合适的解释，大当家的便厉声吩咐道，“杀了她。”

　　话音落下，云儿一惊，床榻上的楮墨亦是周身一紧。

　　什么？！

　　这大当家的变脸也太快了吧？！

　　忍气吞声听了他半天不知所云的絮絮叨叨，到头来还要被杀掉？

　　云儿生怕自己听错了，方才大当家的不是心情不错吗，怎么这会儿冷若寒霜却像是变了个人？于是便支支吾吾问道，“大……大当家的……？”

　　男人眸光暗敛，自顾自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淡淡得点了点头。

　　神色让人噤若寒蝉，云儿握了握拳头，长舒一口气，缓缓挪着步子向纱帐的方向走去。

　　大当家一路座山为王，杀过不少人，双手染得鲜血更是数不胜数，这些威虎寨人人皆知。可是大当家如此冰冷得吩咐自己去杀人，却当真为数不多。

　　更何况，这次吩咐自己去杀的，竟是床榻之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女子！

　　回头望了望大当家浓墨翻卷的双眸，云儿不敢再做任何迟疑，一把甩出袖间藏着的匕首，在烛光下，匕首明晃晃的直逼人眼。云儿敛了气息，一步一顿得朝纱帐后走去。

　　纱帐后的楮墨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听得方才二人的对话，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眼下听得云儿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再也按捺不住了。

　　要是再不跑，就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说时迟那是快，在云儿掀开纱帐的一刹那，楮墨一个翻身上前，死死扯住与云儿间最后一道屏障。

　　没有料到楮墨会突然起身，云儿一惊，迅速出手向纱帐后刺去。

　　楮墨侧身闪躲，“刺啦”一声，泛着寒光的匕首刺破纱帐来势汹汹。

　　云儿皱起眉心，大当家吩咐过要死之人，若是不死，死的便会是自己。

　　如是想着，一阵运气发狠，再次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向面前的红衣。

　　楮墨正欲跳下床榻，云儿的匕首再次刺来，来不及闪躲，楮墨眼前倏然一亮，只看得到那柄泛着寒光而来的利刃和利刃上倒映着的杀气腾腾的面庞。

　　“哗——”

　　纱帐从中断裂，哗然向两边散落开去。

　　“呃——”

　　匕首径直扎入，鲜血从楮墨的胸膛喷薄而出，霎时间殷红四溢，飞溅在鲜红的纱帐之上变成暗深的颜色。

　　楮墨惊错得瞪大了双眼，来不及任何思虑，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席卷而来将整个人都紧紧包围。

　　而下一刻，云儿意欲再次出手让楮墨一招毙命，楮墨清楚得看到纱帐后男人满面惊异的表情和飞身而来素手拦截匕首的身影。

　　云儿身轻如燕一下子被飞踹至墙角，一口鲜血奔涌而出，映在雪白的墙壁上，格外刺眼。

　　楮墨如同一朵绚烂的蔷薇，旋转，然后稳稳得落入男人的怀中。

　　已经疼到没有知觉。

　　再也撑不下去了，楮墨的眼睛不争气得阖上，失去意识前，脑海里却臆想出父皇曾经征战沙场的情景——

　　刀光剑影，父皇的身上又该有多少道伤疤呢？

　　他的心，又该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