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江山》苏空崖

50、草木皆兵

　　这夜，楮墨感觉山上寂静得出奇。

　　听着屋外没了动静，她悄悄摸摸得爬下床榻，踮着脚向门口踱去。

　　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透过糊门的素纸，她只看得到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

　　心下不禁生疑，“今夜是怎么了？”

　　自打被“安置”在大当家的寝屋，她已经足足五日没有踏出过房门了，薰儿每日形影不离，屋外看守的匪人一波接着一波，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来没有间断过，也从没有过打盹疏忽的时候。

　　这五日，甭说找机会逃出山寨，就连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屋子，她也没有踏出过半步。

　　薰儿每日会端来三次汤药，大当家却是从来没有来过。可是好几次午夜梦回，楮墨都恍惚看到床榻边坐着一个青衫男子，脑海里也仿佛勾勒出了那“雪域天丹”的模样。无奈每次她都睡得死去活来，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倒是她的伤，好的确实差不多了，不疼不痒。

　　可是今日，似乎一切都与前几日不同了。

　　薰儿只有辰时来过一次，脸色难看手脚匆忙，一连打碎了两副碗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屋外看守的山匪一直在减少，直到这会儿，一个人也不剩了。

　　楮墨左眼一跳，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今夜果真是阳光明媚啊。

　　蹑手蹑脚退回屋子，匆忙得将屋子搞得七零八乱，要是不幸有人回来，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一定是她被人劫走了，她扳指头算了算，消息通报到大当家那里，山匪们抄家伙找线索然后开始找人，又为自己争取了不少时间。

　　咯咯一笑，楮墨悄悄打开了屋门。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楮墨不禁打了个寒颤，山里的温度还真是低呢。

　　借着月色，她清楚得看到与这座山头遥相呼应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头，山巅繁星环绕，虽然是夜里，却仍然能感受到了那座远山散发出的壮丽巍峨。

　　愣了半晌，楮墨回过神来，四下望去，除了布满石子砂砾的夜路，一个鬼影也没有。

　　这威虎寨究竟是怎么在山头盖的屋子？

　　虽然丝毫分不清方向，看到远处那座高山，楮墨心里却坚定了一个信念，往回走！

　　说罢，转了个身子，忙不低得碎步跑去。

　　一路小心翼翼，脚下却仍是被石砾硌了脚，右腿一软，“哎呦”一声，楮墨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什么鬼地方？跑了这么久除了那栋破屋子什么也没有！”

　　满心委屈得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让楮墨全身一惊。

　　风中摇曳的灯笼忽然被点亮，照亮了整座山头，橙光的光芒下，高悬的朱红色牌匾上，威虎寨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寨子外围了一圈铁栅栏，每一根上面都是锐利的尖刃，仅是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栅栏边上，一个身穿皮革手握利器的山匪摇了摇点亮灯笼的火折子，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二人便匆匆向寨子的大门走去。

　　一圈铁栅栏围着的是壮观的建筑，高耸的石木的寨门上面布满了半球状的铁疙瘩，每一个上面都是令人生畏的虎头，虎口大张，似乎要将所有企图闯入的敌人吞入腹中。

　　伴着一声悠长沉重的咯吱声，一扇巍峨的大门开了一条细缝，两个山匪很是灵巧，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楮墨的视线里。

　　寨门重重阖上，一声重响，卷起浓浓的尘土。

　　楮墨回过神来，揉了揉吃痛的脚踝，站定后向寨子正对着的被灯火照的明亮的那条蜿蜒而下的山路看去——

　　天时地利人和，今夜不逃更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楮墨拎起裙边便向那条下山的山路跑去，早已将身上的一切痛楚抛之脑后。

　　下山的路极其难走，好在身后的火光将这漫长的山路都照亮了，一路狂奔也再没有被石头绊脚。

　　跑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楮墨早已是筋疲力尽，本想倚到路边的树上休息片刻，却听到暗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身子一僵，赶忙蹲下身子躲避。

　　“大哥，威虎寨今儿怎么灯火通明的？莫非发现了我们？”

　　“别说话。”又一男子的声音，正说话的那人立马闭了嘴。

　　楮墨皱了皱眉，这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许耳熟？

　　正想着，一只大手已经稳稳落在自己的肩头，“啊”的一声还在喉间盘旋，颈间的哑穴上已落下一指。

　　“你是什么人？什么人派你在这里偷听？”

　　楮墨被拎起身，踉踉跄跄得身子侧出树灌，借着灯火，这才与点她穴道的男子四目对视。

　　俨然二人皆是一惊。

　　男子正是当日红尘客栈的玉面书生，想不到当日工部案发让他逃了，竟在此处再次相见！

　　冤家路窄！

　　玉面书生脸上的诧异稍纵即逝，随即一脸淡然道，“想不到你还活着。”

　　“大哥，她是什么人？可别坏了我们的大事！”楮墨这才看清玉面书生身后立着的另一名男子，脸上一条寸长的刀疤从额际横纵左眼，看上去格外唬人。

　　这男子正被称作“刀疤”。

　　玉面书生并没有答话，眸光狠戾，右手迅速翻转，又是一指重重落在楮墨的胸口，这下楮墨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了。

　　她被玉面书生一掌推到刀疤面前，“看好她，带她下山。”

　　“什么？大哥，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丢下我？”刀疤显然并不服气玉面书生的吩咐，嫌弃得避开楮墨。

　　“兄长有令，今晚的事不能有任何差池，未免节外生枝，你务必要看好她。”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快带她下山。”说罢，玉面书生脚下一阵变幻莫测，人已经站定在了几米开外。只见他一扬手一片树叶已经安然落在指间，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声。

　　叶哨落下，山路两侧的灌木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楮墨顺着声音望去，这才看清四周竟然埋伏着众多黑衣人，自己方才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此刻听到哨声，他们蹑手蹑脚站起身，背上箭在弦上的诸葛连弩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幽暗的明光。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玉面书生面色凝肃，扬手一挥，“行动！”

　　数百名蒙面黑衣人顷刻间鱼贯而出，齐刷刷得沿着山路气势汹汹得向威虎寨方向冲去。

　　这是楮墨第一次感受到攻城的气势，气势汹涌，让人胆战心惊。

　　楮墨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男人，他今夜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薰儿，胖墩，瘦猴也都会遇到危险吗？

　　虽然不知道玉面书生究竟是何人，可是楮墨暗地只觉得，今夜威虎寨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有什么好看的！真是个累赘！”刀疤没好气得瞪了一眼楮墨，随即一把将她抗在自己的肩头，飞也似的沿着山路向下冲去。

　　楮墨被颠得难受，四脚扑腾，在刀疤的肩头不住得挣扎。

　　跑了许久，刀疤也被折腾的气喘吁吁，到了一处平缓的地带，一把将楮墨摔落在地。

　　“乌龟王八孙子，姑奶奶以后要你好看！”

　　心里暗骂了一翻，楮墨艰难得想要爬起身，却力不从心。在地上拧巴了好一会儿，刀疤终于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子没好气得扶她坐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托你的福，今夜攻打威虎寨，就只有我落了单！”刀疤卸下背上剑拔弩张的诸葛连弩，重重得摔到一旁。

　　楮墨支支吾吾了几声，示意她的哑穴还被封着，没法开口。

　　刀疤投去嫌弃的目光，随即长叹了一声，径直瘫坐在楮墨的对面，并没有给她解穴的意思。

　　“我说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怎么这么晦气！”

　　楮墨心里一万个冤枉，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本来就两不相犯，明明是你们先抓了我啊！

　　如是想着，又哼唧了几句。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刀疤不仅性格暴躁，忍耐力也是差的不行。楮墨才刚刚支支吾吾了两声，他就忍不了了，负气上前，双指落下，楮墨就重重咳了两声。

　　然后就能开口说话了。

　　“是我冤枉才对，我下山下的好好的，莫名其妙就被你们抓走了！你快给我把穴道解开，我们各走各的！你上去攻你的威虎寨，我下我的山！”

　　“呸，说的什么话？我大哥吩咐我的事儿，能说不办就不办？”

　　“那你别一直给我发牢骚啊，要埋怨埋怨你大哥去！”楮墨拧过头去，也是满腹不满。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啰嗦！估计这会儿大哥他们已经进了寨子了，我还是赶紧带你下山的好。”刀疤站起身，上前想要再次将楮墨抗起。

　　“慢着慢着！”楮墨挣扎着转过身去，“你大哥……就是玉面书生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为什么要攻打山寨？又为什么抓我啊？”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你再啰嗦我再给你把嘴堵上！”

　　“好好好！我不问了，要我下山可以，能不能自己走啊？”

　　“我说你！——”刀疤负起诸葛连弩，白了楮墨一眼，随便得往肩膀上一撂，重新踏上山路，飞也似的向前跑去。

　　楮墨心下一沉，回头望了望，威虎寨的火光愈发暗了，直到最后消失在漫漫长夜的尽头。

　　今夜，寨内不知会是怎样的景象，也不知自己要被带到什么地方……

　　前几日成天醒着睡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顺利逃出寨子，可是这一瞬间，她却犹豫了……在寨子的这几日，薰儿和大当家的确待自己不薄。

　　胖墩和瘦猴的笑脸依稀浮现在眼前，他们也确可恶，但是却罪不至死。

　　是的，他们所有人，都不该就那么不明不白得死了。

　　“我要回去。”

　　刀疤的双脚一顿，回过头来呵斥，“你要回去？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想死在我们的飞驽下还是威虎寨的大刀下？”

　　“不管你们是谁，你们连夜攻打威虎寨，想必都是与寨子有仇，而我可以帮你们。”楮墨定下心来，威虎寨或许与父皇有恩怨，可那玉面书生到底是畏惧皇权的。当日红尘客栈案发，玉面书生趁乱逃走，想必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此时要是她能骗刀疤带她回到寨子，再在合适的时候亮明自己的身份，没准还能唬到那帮贼人。

　　虽然知道山寨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总比险些害她落入青楼的玉面书生好！

　　刀疤的脚步停了下来，一脸不屑，“你能帮什么忙？”

　　“我知道你想回去和你大哥并肩作战，我也确实能帮上你们的忙。”

　　“怎么说？”刀疤来了兴趣。

　　“威虎寨大当家的对我很好，我在寨子这几日，锦衣玉食，还吃了不少雪域天丹。”

　　“雪域天丹？”

　　楮墨明显感觉到刀疤的后背一凉，此般看来，雪域天丹确实是个好东西。

　　“没错，想必你也知道雪域天丹的珍贵，但是大当家的愿意喂给我吃，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楮墨笑笑，刀疤总算是上钩了，咳了两声，严正厉色道，“不瞒你说，威虎寨大当家的看上我了，非要我当他的压寨夫人。”

　　刀疤皱了皱眉，向楮墨投去鄙夷的目光，“你可真是不害臊的，女孩家家能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来！”

　　“我说的句句实话，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把我抗回山上去。我知道你们今夜有任务在身，想必也是上头吩咐的，必须完成不可，你想想，要是你们完成不了任务，你和你大哥会怎样呢？”

　　刀疤想了片刻，“大哥会……”他猛的摆了摆头，“不会的，那可是大哥的亲兄长，不会对他怎样的！”

　　楮墨扶额，继续严肃道，“不管怎样，我相信你们总不希望计划失败吧？既然这样，你把我带回寨子，用我当人质威胁威虎寨大当家的，岂不是多了几分胜算？”

　　刀疤此刻已被楮墨绕进了话里，似乎怎么想她的话都是对的，计划失败的后果他确实从未想过，可大哥对他恩重如山，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大哥脸上蒙羞啊！想到这儿，他也便把大哥吩咐的话都抛到脑后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骗你做什么？不然我为什么连夜逃跑，我年方十八，难道真的要嫁给大当家当女儿吗？”楮墨继续忽悠，看着刀疤默许的眼神，心里多了几分把握，就是不知现在回去还赶不赶得及。

　　“你为什么！突然要回去？你刚才不是要逃跑吗？”

　　“我……后悔了，刚才在路上我想了想，那大当家的虽然老了点，其他各方面确实不错，对我也很好。”

　　犹豫了半晌，刀疤开口，“那好吧，我姑且信你一次！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落下，刀疤转过身，望了望蜿蜒曲折的山路，果决得背起楮墨向山上奔去——

　　弟兄们，都在等着他并肩作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