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看相活命手册》苏柳桃

7、第 7 章

　　眼前的男人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板寸头，眉毛和印堂各有道疤，眼睛是迷人的细长内双型，田宅宫窄了点，有眉压眼倾向，鼻子高挺，但山根略细，耳朵极高，可是无垂，下巴尖如刀削。
　　一转眼，赵程橙已经大概给眼前的人看了个相。
　　没办法，这张脸离得如此近，她职业病犯了。

　　男人眼里隐约透着股冷意，整张脸却是笑着的，看起来有些吊儿啷当，穿得也很吊儿啷当，来扫墓，居然穿了条破洞牛仔裤。
　　额，赵程橙低头看了下，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是牛仔裤T恤衫，只是自己裤子上没洞而已。
　　不过这一低头，她就囧了。
　　她的T恤是宽松款，如今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上面还沾着些混浊的黑红色。

　　“很多人都会带的。”她将背包抱在胸前，装作若无其事的说。
　　“以前会，现在都在附近买了，你没看到那边开了个店吗？”男人说。
　　赵程橙还真没看到，如果知道附近有店，肯定会去买把伞，不至于被淋得这么狼狈。
　　“不会真没看到吧？”男人笑着，低头来看她的眼睛：“眼睛也不小，好像不太管用？”

　　这是句一般女孩子都不会太反感的调笑话，但偏偏赵程橙极反感。
　　因为，她的眼睛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不太管用。
　　她偏了偏头，拉开距离，将背包里的软管油漆拿出来，想扔掉，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垃圾筒，于是拧紧盖子放雨中冲了会，又塞回包里，然后将背包重新举到头顶，转身就要往雨里冲。

　　男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正说话呢，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
　　赵程橙心中微怒，转念一想，算了，这人看样子是个心胸狭窄的，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于是停住脚步，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那人笑笑，松开手，将伞举到她头上，与她保持了点距离，自己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
　　赵程橙有点意外，仰着脸问：“你还要说什么？”
　　她常年对着电脑，现实中与人交谈甚少，虽然自认已经尽量放软态度，但听着语气还是有点硬梆梆的。

　　“接着聊呗。”那人不以为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真的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现在人真是什么生意都做，见谁家墓碑上的字不清楚了，就上来问要不要描，收费不低，质量却不好，撑不到一年就又糊了。”
　　“……”赵程橙无语，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就说这油漆包装吧，以前都是桶装，后来出了罐装，然后管装，现在啊，很多人为了省事直接都上油漆笔了。不过那个写起字来没有毛笔流畅，当然，前提是你要会写毛笔字。”那人顿了一下，问：“你会写毛笔字吗？”
　　“……”赵程橙好无奈，她再次抬头看向那人的脸，想观察仔细些，看他有没有精神分裂的相理。
　　别遇上个疯子啊。

　　“这里。”那人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右侧脸颊。
　　“什么？”赵程橙纳闷。
　　那人伸出在她脸上抹了一下：“油漆没擦干净。”
　　赵程橙往后一躲，就听身后“嘟！嘟嘟！”的喇叭忽地响起。
　　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堵车了，有司机不耐烦，就按喇叭发泄。

　　慢慢的，车越积越多，有人按喇叭，有人从车窗伸出头淋着雨骂。
　　七嘴八舌的骂声中，赵程橙得知，前方路段山体塌方，路被堵了，具体情况如何还不清楚。
　　她有点急，这要是一时半会的也就算了，如果时间长，今天回不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人都有车，可以在车里休息，或许车里还有干粮有水，她怎么办？
　　想到此，她顾不上下雨和身旁那个疯子，拔腿就往前跑。
　　那人举着伞追上来：“跑那么急干吗？反正走不了！”

　　赵程橙不理他，一口气跑到班车的站台，顿时心都凉了。
　　站台满满的全是人，个个一脸焦急，而车，显然完全没有会来的迹象。
　　她抓住一个面善的大姐，问什么情况。
　　“塌方了，听说埋了两辆车。”大姐说：“还在等救援人员呢。”
　　“人也被埋了吗？”赵程橙吃惊。
　　“是啊，连人带车都埋了。说是前面路段也塌了，救援车过不来，要先清理。”大姐摇头:“大车今晚肯定通不了，等晚点看小车能不能过，能过就叫人来接。”
　　“要是不能过呢？”赵程橙问。
　　大姐笑了：“那就自己想办法呗。”

　　一直等到晚上六点半，路还没有通。
　　大部分等班车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决定步行通过塌方路段。
　　站台的椅子空下来，赵程橙有点茫然。
　　她是真的走不动了，今天已经走了太多的路。
　　再说，从这里走到塌方点，据说有七八公里，别人走到那边有人接，她呢？
　　总不能大半夜的走回城吧。
　　“走吧。”那个疑似疯子的男人一直坐在她身边，这时也站起身。
　　“你有人接？”赵程橙问。
　　“没有。”那人说。
　　“…… ”赵程无语。

　　从听到塌方消息开始，她心里就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卜上一卦，看什么时候能通车，心里好有个数。
　　可冯瞎子的话犹在耳边，她有点犹豫。

　　秦易等得百无聊赖，正在车里跟姗姗煲电话粥。
　　“还要多久才能好啊，有没有人给你送吃的？无聊就跟我多发发微信打发时间吧。”姗姗问。
　　秦易心底泛起一股柔软的感动：“你忙完了赶紧歇着吧，不用担心我。本来他们说找人过来接应我，可我宁愿在这呆着，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也不算八竿子打不着，只是秦家三代单传，扫墓的时候本不该有那么多“亲人”才对。

　　这些各怀鬼胎的亲戚们，为了来分秦家一杯羹，从来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相聚的机会，包括清明。
　　甚至还有托他母亲安排在清明相亲的，他听了后满口应好。
　　易小婉一听如此顺利，当下大喜:“那地点就定在……”
　　“就定在连山公墓吧，一次性把家里死的活的都见了。”秦易说。
　　易小婉噎了个半死，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无奈。
　　她很怕儿子真的把那个姗姗娶回家，可又毫无办法。

　　“今天忙吗？”秦易问姗姗。
　　“忙死啦。”姗姗说:“不过忙起来充实点。”
　　“乖，回去给你带好吃的。”秦易说。
　　“好期待。”姗姗笑着说：“我最喜欢吃的啦。”

　　多好的女孩啊，秦易想。
　　不要包包，不要名牌，给点吃的就开心的不得了，自食其力，每天为自己的小事业而奋斗。
　　他就不明白，这么努力的女孩子，为什么自己家人就是不喜欢呢。
　　别人倒也罢了，居然连母亲都不喜欢，明明应该是同一类人才对啊。
　　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不也是个售楼的吗？
　　虽说跟姗姗的行业有所不同，但都是卖产品而已，而且姗姗赚的相对于她这个年龄的普通女孩子来说，已经算很多了。
　　更可笑的是，他们甚至连姗姗真人的面一次都没见过，就开始拼命反对。

　　眼角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秦易扭过头去，原来是那个小神婆。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这里没有路灯，但很多车都开着灯，所以秦易能看到她黑色T恤上一团团颜色不明的污迹，牛仔裤上斑斑点点，有点狼狈。
　　身边还跟了个男人，亦步亦趋的为她撑着伞。
　　“嘁！”秦易忽然就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姗姗问。
　　“没什么，看到件有点好笑的事情。”秦易说。

　　赵程橙到底还是在心里默默起了一卦，断七个小时后可通小车，大车要明天才通，所以决定先步行通过塌方区，再看情况。
　　塌方区正在抢修，仅边上一条小道可供通过，被埋的车辆已经挖出，人早已送走。
　　后面很长一段路，全是各种私家轿车以及出租车，甚至许多电动车，接人的，拉客的，趁机涨价大发灾难财的。
　　赵程橙和那个男人一起上了辆出租车，她准备一进市区就下，现在还不到九点，应该能赶上晚班公交。

　　坐在车里的时候，她有点惴惴不安。
　　想着郝瞎子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不要随意算卦，她却为这么点事就破戒了。
　　想想其实有什么必要呢，那么多人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通车，不是一样在等着么，妄窥天机，比别人早一步知道，不过就是能在家舒服睡一晚而已。
　　赵程橙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电量已显示红色，她打开微信朋友圈。
　　果然，稍微向下拉了一会，就看到五条轻松筹信息。
　　一条一条点进去，各捐了二十元，又觉得不够，打开微博，找到之前看过的一条贫困山区修路的筹款链接，拍了份修路款，这才稍微舒服了些。

　　“做好事？”身边那人忽然出声。
　　赵程橙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机返回主界面，又发觉主界面是自己照片，干脆塞进口袋。
　　她真是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这样。
　　跟她一起打车一起挤在后排也就算了，还偷看她手机，有没有一点道德的啊？
　　但她不想生事，因为知道眼前这人报复心很强，反正过会儿下车就分道扬镳，没必要让他记恨。
　　她勉强嗯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漆黑的窗外。
　　那人盯着她的头发看了一会，眼神变幻莫测，过了很久，似乎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她的刻意冷漠，自嘲的笑笑，没再说话。

　　进市区看到第一个公交站，赵程橙就付了自己的车费然后下车，结果那个站台没有直达车，到转车的地方，却没赶上最后一班，只得又打了个的，回到郝瞎子住处时，已经十一点半。
　　她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把这房子卖了捐掉，想了很久终究没舍得，也舍不得出租，总觉得住进别人，就会破坏郝瞎子留下的气息。
　　也算是，师徒一场，留在这人间的最后念想吧。

　　将手机充上电，登陆旺信，一条条翻看信息。
　　新增订单16个，有些询问什么时候可以看，有些则直接发了照片。
　　直接发照片过来的有7个。
　　她大概翻了翻，忽然看到一个依稀有点眼熟的面孔，仔细瞅瞅，没错，的确是她。
　　赵程橙笑了:好，插个队，明天就先看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