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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清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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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已是来年的正月,夏侯府今年的门庭却比夏侯尚新丧那年还要清冷,那门槛前的积雪又都半尺深了……
季伯一面儿唤了仆婢打扫门前雪,一面忍不得叹气,这也难怪清冷,谁让公子性子不讨陛下欢喜,又得罪了陛下的妻弟毛曾呢?
公子先前虽被任命为了散骑黄门侍郎,但没多久,在与毛曾同席而坐时,没有如别人那般给个笑脸儿,毛曾定因此很是不快,回头便让他那正有盛宠的皇后大姊给陛下吹了枕边风,让陛下找了个理由就将公子贬为了羽林监。
这世人都爱锦上添花,谁愿雪中送炭?见公子开罪了陛下,有点眼力劲儿的哪还会来夏侯府拜年讨那个晦气?
公子才华横溢,年少成名,这性子便难免养得傲然清高了些,而如今仕途却如此不顺,虽明面上不说,但季伯也知公子心里是很苦闷的。
唉,先前还有“傻姑”陪在身边,逗得公子开怀,可去年,“傻姑”忽然留下一封书信便不告而别了,当时,公子心急如焚的命人四处打听,却是半点音讯也无,公子便也从焦急忽转为了可怕的沉默,可怕到再没了半点笑容……
公子虽说至幼早慧,就是个话少不爱笑的,但如今这般总是爱长久的闷在房中一声不吭的,季伯还从没见过。
“公子啊……门口有个年轻姑娘自称是上庸来的故人之女,求见公子……”
季伯在这又是黑灯瞎火的屋里摸索了几把,总算是将灯给点了燃……
夏侯玄此时正扶额坐在窗下案后小憩,不算明亮的灯光乍刺得的他双眼不适的险些沁泪,而那满布血丝的白眼珠子,看得季伯又一阵心疼,公子为照顾乡主总是没日没夜的不能阖眼儿,看看这好端端的俊儿郎那眼下都瘦了好大几圈,都憔悴成什么模样了……
“上庸故人?”
夏侯玄抬指摁了摁额角,他从未去过上庸,更没有什么故人啊。
见公子沉思未语,季伯便当是个过年来讨彩头的闲人,打算拿些碎钱去打发了,却被公子叫住,容色微沉的低声道:“上庸?兴许是父亲的故人!”
夏侯玄猜得没错,那少女一见夏侯玄,当下就跪倒在地,捧出一封书信,泪水澎湃的急求他救救她的父亲。
少女一身布衣,风尘仆仆,自称名叫孟娟,而她口里的“父亲”,指的是新城太守孟达,本是蜀将,后降归曹魏,曹丕尚在时,曾很重用,与夏侯尚也还有些同袍的交情,而在得知夏侯尚死后,孟达便心有不安,去年蜀相诸葛亮写下《出师表》有北伐之心,也暗中写信传给孟达,劝他重归蜀汉……
哪料这事儿很快败露,驻扎在宛城的司马懿便是奉旨讨伐,眼下正火速的往上庸而去,誓要破城取那孟达的项上人头。
“大魏待他不薄,为何反复,有叛大魏之心?”
夏侯玄拧眉不展,但看见那夹在信中的一块绣着虞美人花的旧蓝布时,手却又微微一抖,这衣料这花样,不正是父亲旧袍子上裁下来的一块儿?救那孟达难道是父亲暗中授意?
是啊,父亲在时曾说起孟达有乐毅之量,父亲一辈子对大魏尽忠,会想救这个明面儿要叛的孟达,这内里当有些不为人道的隐情!不论如何,先救下最为妥当!而眼下司马懿已领兵前去围城,能救孟达一命的,怕只有他舅父曹真了,若舅父肯开口替孟达求情,还尚有一线生机,遂立时命白鹿备车前去舅父府中,可车马行到半道,便是被一道高呼着“贼首在囊,速速让道”的快马逼退道侧……
“父亲!”
若不是白鹿及时将她打昏拖进马车,孟娟已是惊呼着奔上前去惹下大祸,只见那快马股上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凌乱拉碴的须髯,大嗔沁血的眼目,都在讲述一个武人败死的悲凉……
夏侯玄看着那蜿蜒在雪地上的点点血痕,微叹口气,以往司马懿前往上雍至少需三十日,却没想到短短几日便是到了,思量眼下上庸城破,孟达被斩,这孟娟定也属被诛的一员,在洛阳是留不得的,遂让白鹿速速送她出城安顿妥当……
……
季伯在夏侯府门前焦急等待,直到天色昏黑也没等着自家公子回转,可倒是等来了那害得公子与妻生离的祸头子曹蔻……
这曹蔻也是个心狠的,为了不嫁那毛曾,竟生生的将那腹中的骨肉吞药堕了去,随后便还总是打着看望姑母德阳乡主的借口来夏侯府,年纪轻轻的女子好没德行的乱栽人给娃当爹,这还敢上门来现眼?
季伯都觉她要不是没皮没脸,要不就是脸皮比那院墙还厚,但做奴仆的自也半个字也不敢吭,只是交待奴婢老实伺候着就是。
德阳乡主这身子也在夏侯玄的周道照顾下好了些许,而因着“傻姑”走了,这心情倒也舒展,只是这又开始心郁着儿子这已是弱冠的年岁还不开枝散叶,就是先前选进府来的那些姬妾,竟个个都还没能上得了儿子的床榻,大约是还惦着那个贱婢“傻姑”,真叫人一提便不安生。
“姑母息怒,小心身子……”
曹蔻故意提起这茬,眼下却假惺惺的捧过药汤装着乖巧,让曹樱又眼泪下落,又狠狠的气自家儿子竟是还不同意这亲上加亲的姻缘,直到曹蔻捧来几盏奇灯,说是能放飞上天乞求与表哥姻缘,这泪才好歹止住……
只见那些大灯的样式很是古怪,篾条扎成个方架子,外头糊着一层薄纸,在灯底面上再放置一块松脂,点燃后,那灯竟就飘飘悠悠的飞上了天空,在黑沉夜幕中如星火般璀灿耀眼,引得洛阳不少百姓出屋惊呼……
这惊呼还不巧惊了魏帝曹叡,因听那正与他议事的司马师说起这灯当是蜀相诸葛亮发明,蜀人唤作“孔明灯”,蜀军曾用来军事报信,蜀人常用来祁福许愿。
这样一说,曹叡自是大怒,刚得到军报,那诸葛亮已是出师北来,号称三十万大军的气势很是浩荡!这个紧要关头,他都已打算御驾亲征了,却是哪个活得腻味儿了,竟在他大魏的地界儿放这等蜀地不祥之物?是想生生败他大魏的声威不成?
这立时便派人去查,这一查便查得有不少人都亲眼目睹那灯是从夏侯府的墙头内晃荡着飘出来的,放灯的自然是夏侯府的人!
又是夏侯玄!
曹叡难免怒盛,先前因着毛曾与曹蔻之事,真是生生撕了他这新帝的脸面,眼下这夏侯玄又在他亲征在即的紧要关头,在府中放起“孔明灯”,莫不是想表达被贬职的不满不忿?
一旁的司马师见曹叡怒容难掩的模样,暗暗冷嗤,曹蔻那女人真是个蠢的,不过听宁翠说:“想要你表哥娶你,大可让他陷于危难,你再去求你父亲开口救他,他就必会感激于你的……”,竟就真的拿着“孔明灯”去了夏侯府……
不过,夏侯玄终究是夏侯大族之长,又是大将军曹真的外甥,眼下抵御诸葛亮北来,除了司马懿,曹真也已被委已了督军于郿的重任,这用兵之际,自不可乱了大将军的军心。
曹叡便是将气竭力的遏了一遏,打算拿出点一国之君的大度来,可这气儿刚平了些许,又有人来报,说在城外抓到蜀人细作,正是那城破前叛将孟达出逃的小女孟娟,而勾结细作的不是别人,正是夏侯府一个叫白鹿的小厮……
这夏侯玄莫非是铁了心要将自个朝死路上蹦跶!
曹叡拍案,孟达虽死,余孽尤在,眼下正商定如何应对诸葛亮亲领的大军,这出师前半点错漏不得,当下听了司马师进言派人去了夏侯府,将夏侯玄“请”进宫来,暂时禁足,待回师之时再做处置……
夏侯玄身为贵家公子,高洁自傲,此时身陷囹圄,自是满腹士可杀不可辱的悲怆,但他身为夏侯家族长,母亲又病卧在榻,绝不能为了一己痛快而轻易的舍了这条性命,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个雪片大如席的寒夜,他心心念念的妻会乍然出现,且劝他去死……
只见那门措不及防的被推开,卷进一阵寒雪,一身着淡青素袍的轻纤女子,正立在那灯烛清冷跳曳的微光之中,数月未见的对影独立,眼角眉梢带着他初识她时才有的惯常淡漠,说出的话也很冷血陌生:“你若肯放下一切一死,我还可能扭转你的命运!”,说话间,还掏出一颗指甲大小的黑丸搁到他的手中……
“扭转我的命运?”
数月来的焦灼思念,此时却刹变成了焚心的怒火,让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痛……
她总是这么自以为是的想安排别人的命运,大约将别人的真情玩弄在鼓掌之间也是她的喜好!想到那日在司马府远远瞧见司马师将她摁在墙角狂浪,并忘情的唤她为“妙妙”的情形,便负气的将那颗黑丸捏成了粉末,颤声怒道:“不必了!我的命运我自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