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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初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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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尤其当时间有了一个节点,就会显得格外匆匆,就如这六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时已是曹魏青龙二年初冬,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唯有司马家仍是如沐春风之中……
这六年来,当初曹丕托孤的其中两位重臣曹休、曹真都已先后病逝,司马懿升任了大将军,加大都督,越发的顺风顺水。就说前不久,司马懿还领着儿子司马师等人,成功抵御了蜀相诸葛亮的第五次北伐,且这个最强的对手还终因积劳成疾,病逝于了五丈原。曹叡得报大喜,立时下旨要要待司马懿凯旋而归时,大加封赏。
这眼下司马懿领诸将回洛阳,迎风纳雪,气势干云,几乎全洛阳城的百姓都出动了,挤在大街两旁等着一睹司马家大军的风姿,尤其是那已累迁中护军的司马家大公子司马师,端坐在一赤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那一身磨得已泛着暗红光泽的铠甲,衬得那张刀削斧刻的脸庞更添成熟英武,看得洛阳少女们一颗颗芳心都在震颤。
可不论少女们怎么绯着脸蛋儿高呼,他那眉眼间仍是冷漠无波,因他知这些人中必然是没有他想找的人。六年了,妙妙如从这个时空消失了一般,寻不到半点影踪,他也派人密切留意夏侯玄一举一动,可夏侯玄留在身边的女人除了那个孟达的女儿孟娟,便再无她人。
他本也怀疑过那个孟娟会不会是妙妙的新生,可派人试了几回便打消了这个揣测,那孟娟虽有几分姿色,但老实巴交,智慧欠缺,那眉眼间哪有半点妙妙独特的机灵劲儿?
可是,妙妙会去哪了?他这两年越来越心慌,他想起曾看过的一篇论文,说人的灵魂如同一块磁铁,应当也有磁性消没怠尽的时候,也就是说就算侥幸穿越也不会无穷无尽的永生,毕竟就连太阳也终会有燃尽的那一日,就更说这浩瀚宇宙下的区区人类。
他不愿相信妙妙的灵魂已真消失,可若她还活着,又怎会六年都不出现?
……
他心下又觉烦闷,领了郭匀等一众亲将回到府中,想热闹一番,刚跨进他分住的宅院门槛,宁翠便领着一帮子姬妾迎了上来……
这几年,他又新纳了不少女人,高挑的、娇小的,丰满的、轻纤的,但都无一例外的有一双还算大的杏眼,若是明眸善睐,眼波含情,他就更会多宠爱一些,甚至连她们的家人也一并厚赏善待。所以,不明就理的女人们都说中护军着实是个好夫君。
而这府中真正该呼他一声“夫君”的夏侯徽却早对他冷淡得没有了半点好脸色,就说眼下他出征归来,她也并不出迎,仍是在她的房中教着女儿习字读文。
一个女人只要安分守己,就算她是夏侯玄的小妹,他也从无为难之心,由得她自在一些也没什么要紧,挥手让宁翠领人速备筵席,好与众亲将畅快的喝上一场,以扫数日的风尘。
这一喝便喝得个个都有些忘形,拉着那些陪久的娇艳女子亲亲搂搂的事小,出格的是还有人吐着醉语对着司马师一口一个“主公”的喊得响亮,听得那依偎在司马师腿间的宁翠都是心惊。
但是,这也不怪这些武将粗人没有分寸,也是因他“司马师”曾醉后吐真言,说什么司马家将来必会亡魏而建晋,他司马师会被追谥为景皇帝!这本说的是约三十年后的历史,可在眼下的众人听来便是这“司马师”有篡权夺位的雄心壮志,很是值得追随。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司马师”也觉着他们都是些很有野心血性的大丈夫,推杯换盏之间,他自个都似看见了他曾做曹丕那最后七年,一身华袍的居于庙堂高处,受着满朝文武朝拜,多么肆意随心。而这“司马师”虽说这副皮囊与他本尊相似,可这身份必竟只是人子人臣,在家要拜老爹,在外要拜皇帝,过得难免有些气短局促的时候。
就如此时,兄弟们不过扯嗓唤了他几声“主公”,便将他那总是小心谨慎的“老爹”司马懿引了来,不但严厉喝斥了众将,还摒退众人,让他跪倒在地,亲执家法,狠狠的抽了他数鞭,警告他谨言慎行。
他这“老爹”的谋略胆识皆可与那诸葛亮匹敌,可一代豪雄却是没在有生之年称王称霸,倒也是叹息遗憾。
“司马师”本就多喝了几杯,这一被打便更有些酒气上涌,当下拽了他老爹去了他的书房,醉醺醺的铺纸磨墨,扬扬洒洒的就写了一份魏帝让位于司马家的“诏书”,塞到他老爹手里,就拍着胸口扬言道:“看看这是不是魏文帝曹丕的亲笔?拿出去找有见识的老臣验,也是真的!”
儿子耍的这个酒疯倒着实将见惯风云的司马懿都是震惊,先帝的亲笔他也收了不少,当下拿出来一对,要命了,这不论是那刚健的笔锋,还是那圆润的转角,这字迹真真是一模一样!
这……这儿子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样一桩模仿人笔迹的本事?
司马懿皱了皱眉,武皇帝曹操尚在时曾觉他有狼顾之相,这个传言本就让当今陛下也难免忌晦,他真真是要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才行啊!况且,陛下不是个昏溃的窝囊废,如今的大魏气数正盛,司马家也还没有那篡位夺权的实力,这等谋反的铁证定是不能留。
司马懿当下亲自燃了那屋中取暖的火炉,将那“诏书”扔进了火中,本想再提醒儿子两句,可是见儿子已醉睡在了软榻之上,想是醉乏极了,便也未再叫醒,只管传那宁翠前来端茶递水的伺侯着便是。
宁翠诺诺的怯声应着,但在司马懿前脚一走,便是将那只烧了一半的“诏书”从炉火中拈了出来,细细一看,惊震公子大志之余,对这英俊男人更是又添了钦慕,真不愧是她宁翠倾心看中的男人,就不是池中之物啊!更还不由幻想起公子他日坐上皇位,她头戴后冠身着华袍的情形。
可幻想梦醒,遂又难免心堵,别说他日公子成了大事,那皇后位也是那夏侯徽的,就是如今在这司马府中,夏侯徽也占着公子正室之位,碍手碍脚,可又苦于没个法子除去。
这正想着,见那房门口扒着门框探来一颗小脑袋,一身粉衣,粉嫩嫩的脸蛋儿甚是可爱,这正是夏侯徽与司马师的长女,小名安儿,这是听说父亲回了府,便忍不住来拜见的。
看见这安儿,宁翠的妒恨心更浓烈了些,公子虽说对那夏侯徽甚是冷落,但对这安儿却很是喜爱,常夸她乖巧可爱。也就因着这安儿,对那夏侯徽院子里的各种用度都给的很是大方,没半点亏待过。
宁翠近来总暗暗心忧,女人年华易逝,她跟了公子这些年都无所出,哪怕她也能为公子生这么个乖巧的女儿,公子对他的宠爱怕会更长久一些。这一眼红,便乍起了一道邪念,若那夏侯徽死了,不就可求公子将这安儿交给她来抚养?
主意打定,宁翠拿起那烧了一半的“诏书”,当着那安儿的面抖了抖灰,道:“这可能是公子的重要文书,这不小心烧毁了,公子醒来定要着急,可我念书不多,不会补,你会不会啊?”
安儿一听父亲的重要文书烧坏了,也是发急,她虽也不会补,但她母亲念书可多了,定是有法子解决的,而且,要是母亲能补好,父亲定会觉着母亲贤慧而对母亲好一些吧?
母亲虽说不与这些姬妾争宠,但她想母亲该是很渴望父亲宠爱的,因她曾见母亲在房里落泪,还跟陈嬷嬷说什么“我与他这算什么夫妻……”……
想到母亲的悲伤,安儿眼泪也涌了出来,当下从那宁翠手里捧过那烧坏的纸张奔去了母亲房中,急得要母亲快些想法修补。
这几年,因着司马师姬妾成群,夏侯徽年少时对他的那些浓情也渐是被消磨得淡了,早也没有了要与他重续夫妻情份的心思,可眼下女儿的心意,她却不忍驳去,便是将那文书接了过来在窗下案头铺平,并拨亮了灯烛,好修补得仔细些,可这灯光一明,看清这文书上的字句,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司马家果有谋朝篡位的野心!
夏侯徽灌了半杯凉茶才稳了心绪,这么大的事,还是快回夏侯府与兄长商量一番才好!当下让陈嬷嬷带了安儿回房睡了,并将那“诏书”用布卷好,将大氅一披,便是打算冒雪出门,然而,这门刚拉开,脖颈便被一带着厚茧的大掌钳住……
男人喷渤着酒气儿,眼眸发红的冷声质问道:“你这是要去告发你的夫君?”
“你们司马家受尽皇恩,却想谋反叛乱……不忠不义……”
她咬牙出言,激得酒意上头的男人更是失了手间的力道,她当下便是被掐得脸面发紫,喘不得气,眼泪从眼角沁出,却也不由忆起当年刚新婚那几日,这双带着厚茧的手是怎么为她梳髻描眉?而她从没想过,也正是这双曾温暖呵护过她的手,如今却会要她的命去,竭力颤抖着想抬手再抚过那已暴突出青筋,骨节突兀的大手……
玉珠子相撞的细微轻响在这只剩呼吸声的深夜格外清晰,“司马师”乍然瞥见夏侯徽腕上带着那红丝线串着九颗玉珠子结成的手链,那红丝绳头相结处还精巧的编成了个平安结,这平安结是……是妙妙她管家的独特编法!
记得当年他出国留学前昔,妙妙也曾编过这样的一条手链送他,说是感谢他替她向老师求过情的恩惠。那小玩意儿,他虽早就不记得随手扔去了何处,但如今想来那却是他的妙妙对他最为情真的时光……
可妙妙,他的妙妙去了哪里?他难道也真要如妙妙所说,成为“杀人不眨眼,双手血腥,卑鄙粗俗野蛮的古人”?这样杀一个手无缚机之力的妇人,别说会让妙妙嫌恶,就是他自个也觉荒唐现眼得很?
那钳在夏侯徽颈间的大手终是缓缓的松开,他转身而行,步履在院中雪地留下一行又沉又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