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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朔风 ...

  •   洛阳北,邙山上,朔风生,新冢起……

      在夏侯徽下葬的当日,雪虽停了,但那山风却大得卷树扬石,将拜祭的众人早早的迫下了山去,唯有夏侯玄留在坟前,想多陪小妹说一会儿话。

      虽司马家对外称夏侯徽是死于突发的心疾,但夏侯玄是半点也不信的,小妹身子一向康健,怎可突突然的就患了不治之症?

      心中虽是悲痛难遏,疑窦丛深,但在人前倒是无风无浪的只有些惯常的肃然,至从舅父病逝后,司马家这些年越发的势盛,他又不得陛下信赖,一不小心,恐连夏侯家家业都难支撑,就更别说还能向司马家追究小妹的死因了。

      他独自在小妹新冢前,迎风立了许久,直到雪片又起,肩头乍然多了一袭白羽大氅,他猛然心神一提,转身便抓住了那为他披衣的那双纤手,可那声“惠姑”尚没叫出声,他眼中便已剩比这荒山独冢更寒的落漠,眼前人哪里是他午夜梦回的女子,不过只是他好心收留的那位孟家小女孟娟罢了,微点点头,淡声道:“天凉!你先下山去吧!”

      “既说了要做公子的奴婢,公子去哪,奴婢自是在哪伺候!”
      孟娟端庄的容颜又现了些不相宜的执拗,六年前,公子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跪在陛下跟前,肯求饶过孟家全族,她和她孟家一干族人才保了性命,公子大恩大德,她自然是要拿命来偿的。

      这些年,她留在公子身边,都以为她是公子的侍妾,可她知公子心里只苦苦惦着那个叫“李惠姑”的女子,对她是没有半点别的心思。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留在公子身边,为他添衣送水,已是天大的福份了。

      见她坚持,夏侯玄也不再多言,风雪也的确越发密了,再不下山怕是要积雪封路,便是领了她这就踏雪下山,可这雪地路滑,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艰难,他便免不得随手搀扶几把。

      这触到公子那温暖的大手,孟娟脸颊便难免上了些娇羞的红霞,眼瞳也越发如那秋波漾动,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夏侯玄刚经丧妹之痛,心中又惦着家中朝中各种琐事,这自是没留意他这举动撩拨起的少女芳心,可在那远处的几棵寒松之后却是有一双灵动眼眸正死盯着那在雪地里依偎行走的贴心男女……

      “呀呀呀,婆婆你这大眼珠子都瞪得要掉出来了!”
      二狗子将一颗刚烤好的地瓜塞到管妙手里,一脸贼笑的嘻嘻,自是又遭来她抬脚狠踹……

      这倒将二狗子吓住了,连忙扶了她胳膊连声认错,要是以前,就随她踹了,可六年前,她从那司马师疾驰的马车上跳下来时,这双腿就受了重伤,虽说此后他眼疾手快的蹦下山崖将她从深潭里捞起,但她这腿还是险些就齐膝断了……

      六年了,虽说腿骨总算接好愈合,看似已能行走,但仍是使不得大力,一逢刮风下雨的更还会疼得刮骨。想到这些,二狗子都对那夏侯玄很是来气儿,婆婆当初要不是为去救那夏侯玄,也不会遇到那司马师,受辱跳车,受这样一场活罪。

      唉,这果然就是所谓的夫妻刑克,不死也要重伤!
      可那夏侯玄将婆婆间接害成这般,这几年倒也没憋屈着他自个,虽没娶妻,但身边也跟着个体贴可人的小侍婢,性子一看便是柔情似水,招人可劲儿疼的,这日子定是比对着婆婆这等刚烈刁钻的“妖女”要舒坦得多哦?

      这些酸啾啾的风凉话,二狗子自是不敢说,望了眼那夏侯徽的新冢四周已是无人,这大雪又起,定也不会再有人前来拜祭了,便是从包袱里摸出祭品,打算去坟前石板上替管妙摆上一溜儿,还一脸佩服的碎叨道:“婆婆,你算得可真准,这媛容女公子也真是个红颜薄命的可怜人啊!”

      “算得准又怎样?不也救不了?”
      管妙轻叹口气,前些日子,她乔装打扮成个老妇悄回洛阳,趁夏侯徽出府时,装作摔倒在车前。夏侯徽心地纯善,自是抬她进府疗伤,她便借机提醒夏侯徽要小心近日凶劫,可大约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吧,这劫还是没能避过……

      前几日还鲜活的女子,如今已是孤零零的躺在了这被雪所掩的碑石坟头,这心里还刹有些同病相连的伤感,情浓爱沉至今何处,也不过是独冢荒坟一座啊!

      见管妙这大眼儿又发了红,二狗子颤了颤眼皮,婆婆这几年真是越发多愁善感起来,哪还有曾经那般豪气肆意的飞扬劲儿?见天色已是不早,忙从包袱里摸出两块皱纹横生的假脸皮,一块自个贴上脸,一块递到管妙手里……

      这可是他们行走江湖逃避仇家的宝贝,易容成老妇、老头儿,肉眼凡胎的平常人都没本事识得破,所以这六年就算那司马家和夏侯家都派人四处寻找,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脸皮打整妥当,二狗子在她跟前蹲下,拍拍不算宽厚的肩头,笑嘻嘻的道:“天要黑透了,大雪要封山了,徒儿这脚力虽好,但也难免打滑!”

      管妙倒也习惯自然的趴到他肩头由他背起,这徒儿真是个孝顺的,这几年但凡她有些微远路,他便主动来做这托人的劳力,吃穿住行也安排得又舒适又妥当,真是费力费心还费钱!琢磨到此,拍拍他的肩,道:“二狗子啊,我卜得你大约明年开春儿,就能转运,发笔大财了哦!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呀呀呀,那正是好……待发了大财,婆婆你想要那商的大鼎,周的大钟,徒儿都给你去弄来……”
      二狗子这正碎碎的夸着口,肩头已传来她微微的鼻息声,这该是太乏了困极了总算是阖了眼,便也不敢再吱声将她吵醒,只是尽量步伐稳健着朝山下淌去……

      这到了山脚才得知,这前头的大道小路还都已积了厚雪,车马难行,幸在二狗子早就在这山脚不远处的小客栈花大钱提前定了客房,这一进大堂,掌柜的就出来帮忙搀扶,还看着老皮老脸的两人,由衷的赞叹道:“两位老人家可真是夫妻情深啊!”

      二狗子微微一愣,瞅了眼身旁正睡眼惺忪,打着呵欠的管妙,艰难的扯扯嘴角,道:“别!哪有啥情深的?我家老婆子脾气可坏了,平素打我都是朝死的揍呢……莫嘴甜了,快些引路去客房吧!”

      “老人家真会说笑,说笑……”
      掌柜打着哈哈,却也是掩不住这为难抱歉之意,吭吭吧吧的说这大雪封路,见他们迟迟没来入住,便以为他们不会来了,便是将先前留给他们的客房挪给了别的贵客,且这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那刚失了小妹的夏侯玄,这夏侯公子平素仁善爱民,如今又正悲痛着,总不能有空房不给,让人在雪地里冻着吧?

      俗话说冤家路窄,这无冤无仇的也不见得大道宽畅!
      管妙扶了扶额,做出一脸诚恳的让掌柜的给另找个能避风雪的住处也就行了。

      见他们肯大方通融,掌柜立时飞奔着去将院里的柴房给拾掇了出来,铺上厚席棉被,再送来些热乎饭菜和两个取暖的炉子……

      这既很周道又很诚心,管妙便也不计较了,待炉火一起,便也就裹了被子补起了磕睡,可二狗子却很是忧心,婆婆这身子本就不大强健,六年前受了那一场伤更落下些疾患,今日在那山里又吹了那么久的寒风,这破屋子住得难免又要又咳又喘的发起烧来,便是要了个陶罐子,就在那小炉子上熬起风寒药来……
      ……

      柴房本就狭窄无窗,这炉上的药汤一沸腾,管妙便就被熏得皱着秀眉醒转了过来,刚微微撑开眼皮,一大碗黑湫湫的液体便递到了她的跟前,热腾腾的药气儿嗅着都尽是苦味儿,脸难道:“早说了你这药实在难喝,拿走,拿走……”

      “良药苦口!”
      跟前乍传来略带低哑的男儿语声,不是二狗子平素的嘻笑,她额角跳颤着撑起眼皮,险些没呕出一口老血,这张带着冰茬的俊脸儿怎会在此处?

      这心里虽有些慌,但摸摸颊上的假老脸皮仍然伏贴着,这转眼便也就镇定下来,遂做出擅长的老气横秋来,道:“呀呀,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哦?走错房了吧?”

      夏侯玄微微拧眉默了一瞬后,正要答话,那孟娟又端着些蜜糖快步而来,还道:“老人家,我家公子刚听掌柜说,我们占了两位老人家先定下的客房,就觉对不住得很!”,说话间,还舀了一大勺蜜糖到那药汤碗中飞快的搅匀了,笑道:“老人家,这样药就不会太苦了,快趁热喝吧!”……

      这乖顺体贴的小样儿,换作平时,管妙也是受用得很,可想着先前这孟娟与夏侯玄在那雪地里凑成一双的热乎劲儿,便不由得暗还上了些酸气,就算碍着这老脸皮不好表达,也磨着牙翻着白眼道:“你这小丫头呦!我老人家这上了年岁,重要的就是保住这好牙口,你让我老人家吃这么些糖,是想让我的牙早掉光只能喝稀饭不成?”

      “这……是,是,是我没想周道!”
      孟娟被一通数落,但也没半点气恼,当下便是要奔出去赶着再重熬一碗药汤来,可这刚一拔步却又被“老太婆”叫住,还听老人家叹着气道:“罢了,罢了,别忙活了,我老人家忽然又想喝点甜的了……”

      管妙说着便是从夏侯玄手里接过药汤一饮而净,暗想着毕竟也是个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家,为难个老实巴交的小丫头,真是为老不尊,好不要脸……

      本以为喝得如此爽快豪迈,该能打发了这一对人儿离去,哪知夏侯玄却仍无半点挪步之意,还又让孟娟捧来些暖热好下咽的羹食,可在她吃了几口后,忽然看似风平浪静的问道:“老人家可认得我小妹媛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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