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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结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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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成婚的吉日,夏侯府红绣高悬,乐声震耳……
比起上回成婚的仓促敷衍,这回夏侯府的喜事可是宾客云集,热闹非凡,毕竟连当今陛下曹芳都亲临了,哪个做官不识相的敢不来道贺?司马家虽被踩踏得失了往日威风,但为免落人口石,司马懿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派了“夏侯家的女婿”司马师来送贺礼。
管妙听说司马师已到,紧抿了整日的唇角总算微扬了一扬,石旻,你总算来了,前世今生的仇就今日来与你了断个干净……
如公公瞭亮着嗓子宣读着赐婚的圣旨,大厅中的文武朝臣都一派恭贺的喜色,唯有司马师脸色微青的立在众宾客之中,看着那一身绯红喜袍的纤娇女子款款步进厅来,明眸璀灿,巧笑嫣然,美得灵动却又雍容……
是啊,她本来笑起来就很美好,只是那眉梢眼角的幸福笑意早就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他流露,她眼中心中都只有那叫夏侯玄的男人……
而夏侯玄的眼中自然也再无其她,他盼着她如此向他走来,盼了十五年,从曾经的朗朗少年到如今已有三两华发的中年,幸在深情终未辜负,他总还能有以后的长久岁月去将她呵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世一双……
虽说,他华发早生,眼角眉心都也已不再平坦,但管妙看他微微淡笑着凝向她来时,看见的似乎仍是当年那个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翩翩公子。
他轻轻握住她手,掌心依然温热,若能如此一直相携再不松开该有多好,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可是,她知她等不到了,她要在她灵魂彻底衰损怠尽之前,为她所爱的人做最后一件事……
行完礼,便是到了大宴宾客的时候,管妙从袖中悄拿出从二狗子那要来的小白药丸,据说只要一点就能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撩倒,只要放在那“司马师”的酒水中骗他饮下,就能在他回府的半道将他轻易解决掉!
就因知“司马师”奸滑,平素绝不肯轻易喝下她给的酒水,才想着在婚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敬他,让他自是不好推拒。
果不出管妙所料,当她亲自端了酒水递到他跟前,他默了一瞬后,倒也负气的一饮而净,心中盘算的是君子报仇都十年不晚,夏侯玄终是要死在他司马师的手里,到时让她痛哭流涕的对他哭求,那才痛快!
告辞回府,可这马车行到半道,他就觉有些醉意上头似的发昏,四肢还一个劲儿的发麻发软,他顿觉不妙,便已被一帮蒙面人拦了去路轻易绑了,掳去了那洛阳城外三十里的破草庐……
这已入春的天时,那庐中却升着火炉,一身青布衣的轻纤女子正在炉旁大石磨着匕首,那双璀灿的大眼儿此时却带着些妖邪的笑意,将刀锋缓缓抵到他颈下,冷笑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如今总算轮到你被杀了,你惊不惊喜啊?”
她笑得很有寒意,那当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浓仇旧恨,她刀还未动,他已觉得心腔被她的眼光剜得有些疼,静了一静,冷喝道:“我知你杀我是为了救夏侯玄和曹芳,可你不会不知,若夏侯玄不死,曹芳不废,历史就大变了样!司马家若不能代魏建晋,以后的朝代兴许都会更叠异常,而一千八百年后的你我兴许就不会出生在世间,你我的灵魂就会消失……”
话没说完,见她不屑却又苍凉的一笑,道:“消失就消失!重要的是将你这心狠手辣的祸害带走……”,说着,她刀子一抬便是要抹他的颈子,可门口却卷来一阵风,接着她握刀的手腕却是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迅疾握住,而那大手之上是一片赤红的袖,赤红的袍,赤红的眼眸……
“放了他吧!”
夏侯玄匆匆赶来,额角微汗,拧眉凝着自个本该出现在婚房的新妇,眼中心底只有疼惜,因他感觉得出她握刀的手在无法自遏的颤抖,他了解她,她看似慧黠,实则纯粹,若是做下亲手杀人这等腌臜事,她一辈子都会活得阴霾不见阳光,而且,他刚在外都听见了,“司马师”若死了,她的灵魂也可能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夏侯玄的举动让“司马师”微微一怔,他竟要个“手下败将”来救他性命,一惯张扬的男人刹觉有些挫败,刚挣扎起身以端整些许威风,已望见那洛河畔奔来一众快马甲胄,领头的正是他的亲将郭匀,他冷冷一笑,定是见到他留下的暗记而寻过来的,不愧是他教导出来的精英。
可也正是他教出的精英,杀起人来自然干脆利落,不待他喝止,那郭匀已搭弓拉箭端端朝管妙射去,要知郭匀号称神箭手,这一箭真是又端又狠,夏侯玄自是要拿身子去挡,却不料那纤弱的女子此时却忽有了大力,将他一把推开,任凭那铁箭穿心而过……
“惠姑……”
夏侯玄惊呼声起,将被击得退出数步的娇妻拦腰揽住,摁住她刹时血水喷涌的心口……
“我,不叫惠姑……不,我也是惠姑……但我叫管妙,你记得了吗?不,你还是不要记得的好……不要记得的好……”
她气息孱弱,但却很平静,这是她早就卜出的大限破日,她知她今日终是要死的,可却没想到还有机会死在他的怀里,这怕是老天爷在让她灵魂消亡前,对她最大的怜悯了……
“我如何会忘?不可能忘的……上辈子你说‘仓舒,来,别念书了,我教你玩弹弓搓泥巴!’,我这辈子唯一玩过的就是父亲做给我的弹弓……上辈子我说‘周不疑,你要是个女子,我长大就娶你为妻!永远都待你好!’……永远都……待你好……”
夏侯玄死死抱住越渐发凉的小身子,艰难吐出那埋了心底三十几年的秘密,他从出生便有记忆,他记得看见异常白光撕裂漆黑天幕,便开始记起那个将他从难民手中救回的睿智少年;记得故意带着他玩弹弓搓泥巴的泼皮少年;记得明明讨厌他却又很爱护他的刁钻少年。他早发现她是个姑娘,他没有猜穿,还死死记得她醉后所说的那句:“我不叫周不疑,我叫管妙,管家六十九代传人管妙!!!”
所以,他这辈子从她那夜醉酒胡话,便已识出了她的身份,他想娶她为妻,待她好,永远待她好!可她说得没错,他果是刑克于她的,不论他是上辈子的曹仓舒还是如今的夏侯玄,他都没能给她安宁幸福……
可她却忽灿然笑了起来,颤颤抬起纤细的手指抚过他的颊,没想到他们的缘份是有三辈子这般深啊!周不疑时他许了诺言,甄家幼女时与他冥婚,这辈子总算真嫁了他为妻……
难怪她当年被车撞得恍惚之间看见白光撕裂漆黑天幕,白光中似还隐隐有婴孩响亮的啼哭,那定就是他的哭声,他是感知他的妻性命攸关,在招唤着她本该早就消亡的灵魂,气息越发孱弱,笑容却越发温柔,道:“那……那我下回在哪里等你的好呢……”……
“待迎春花开满我院子,你就回来了,好不好?好不好?”
他近乎哀求的急问她……
可她没有回答,眼眸终是阖了,再没有睁开,夜风过处,花凋了一地,如同满目残血……
……
曹魏嘉平六年二月,又是迎春花盛柳的时节,历史的车轮却终于碾到了管妙最忧心的那一日……
曹芳密诏杀司马师事败,夏侯玄被牵联下狱……
司马师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六岁,发已尽白的清瘦男人仍旧从容傲然得无半点阶下之囚的卑惧之色,顿觉那得胜的快感都打了折扣,挑衅着冷笑道:“夏侯玄,你不觉你窝囊吗?你小妹死在我手,管妙又死在我手,你却不能为她们报仇?”
夏侯玄望着那狭窄窗外的一丝暖阳,目光澄静,轻缓道:“在小妹初去的那几年,我也曾恨得想将你千刀万剐,可后来我看了小妹那些年写下的诗留下的词,无不是对所爱之人的浓情眷恋,我恍然醒悟,若她最亲的大哥杀了她最爱的丈夫,她在天之灵也必是不会安宁的!而至于管妙我妻……”
说到此,他又在回忆中陷了半晌,眼角眉梢都是温情笑意,低头轻抚了抚那个带在身上的玉舞人佩,道:“她定是在哪里等我?如今,我总算可以安心前去寻她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比那利刀让司马师觉着更为扎心,因他忽然悟出夏侯玄是怕改了历史,而让她灵魂消失,才不抵不抗,甘愿死于他手的!
悟出这点,司马师顿觉着一阵喘不过气的心闷,他一向是瞧不起夏侯玄的,可此刻却忽然有些许明白管妙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个终将败死的古人,大约是因夏侯玄可一生专情不移,大约是夏侯玄宁可悲伤殒命却也要护她可能已虚无飘渺的灵魂?
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早已完败给了这样一个男人!而夏侯玄也不愧与那夏侯徽是亲兄妹,说出的话同样剜人。夏侯徽不是他杀的,而是觉着既不能背弃他这夫君又不能不对大魏尽忠,才选择了自尽服毒,但死前却对他说:“子元,我不恨你,只是觉得你可怜,你被欲望纠缠,你根本不记得,你灵魂本来该有多干净!”
灵魂本来该有多干净?
司马师凉笑了一声,转身挪步,他是记不得了,因为太过久远,久远到大概是六七十年前了吧?那个初阳的早晨,他看见那个靠在那一行书架后读“道德经”的大一新生,清涩的脸庞,明眸却璀灿得如藏尽了万千星辰……
她死后这么多年,他都不敢回想她的模样,如今她竟又可以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了,是因“司马师”也不过还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便要病死在回师途中了么?
争了一世,斗了一世,爱他的,他爱的,统统都没能留下,他终将孤独的走向生命的终点,连个重逢的希冀都没有,这就是他最大的报应吧!
他摁心驻步,一股血腥蓦然上喉,喷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