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玄妙》羊一弦

5、第五章 惑人

　　这乍然而来的一吻让管妙头脑中乍又闪过“刑克管氏”的密文来，惊怒之余，再看那与她近在咫尺的男人，虽以半个身子重压着她，神色却仍是冷峻无变，如同刚做下那轻薄之举的不是他本人。

　　长着一副温文儒雅的外表，内里却是这般没有体统！刚想奚落，却见他又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刚事出情急，失礼之处，望见谅！”

　　这话虽看似说得云淡风轻，但夏侯玄心海却早已是翻波掀涛，他就是咬断舌头也想不明白他刚怎的会鬼使神差的就亲了她？莫非真是年岁长了，便自然没羞没臊的对女子有了兴致？

　　他心下的纷杂，管妙自是不知，只是觉他嗓音清悦，再加上这语气轻柔平缓，听来竟有那么几许……几许让人春心荡漾的韵味，且又一想，她穿越前二十五岁，穿越到这时空又已过了三十年，算来便已是个过了半百的“大妈”了，刚鲜肉美男吻她的那一下，说来该是她占了大大的便宜才对啊？

　　这么一想，那先前的怒气刹时也就消散了开去，而且那戏谑之心还起，也是半百的人了，还能被你个乳臭未干的小破孩占了上风？当场便抬手作势去拨他衣襟，且挑着秀眉笑道：“哪有失礼？这衣袍都没脱呢？”

　　她这乍然而来的妖冶媚气让他自是一怔，忙拧着眉慌乱的拨开了她的小手，曾听那徐嬷嬷骂那丽姬定用媚术迷惑父亲时，他本觉这话听来真是下作不堪，可此时忽发现这个丽姬的远亲真是眉梢眼角似都透着惑人的妖媚气儿呢？

　　看那不描自黛的娥眉，看那明亮得似泛着湖光的眼眸，那身形虽说单薄了些，但那少女应有的起伏曲线倒是有致，此时衣襟微开，露出颈下一片玉润肌肤，晃眼得让他胸腔顿都燃起了火来。虽说越发觉这死而复生，由傻变慧的女子诡异，可寻思正经妇人哪能将这挑逗的行径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呢？

　　这般想着，夏侯玄竭力稳了心神，待外头的季伯一伙轻脚轻手的离开后，便是端身坐起，将衣襟整好，到那案头挑灯看书去了。

　　这一副身正不影斜，坐怀也不乱的板正劲儿，让管妙又嗤了一嗤，不过，既是要刑克他的祸害，还是不要久留纠缠为好，见眼下已过午夜，便又背过身去掐了掐这天明出行的吉凶……

　　她那点神兮兮的动作，却又被夏侯玄捕在眼里，他平素对玄学很有兴趣，猜得她那该是什么独门的掐卜之法，看她这神色，莫不是想要离开？

　　寻思到此，夏侯玄将手中书卷轻轻放下，端了那案头的瓜果小食，缓步到榻前，搁到她手边，佯装淡静的道：“我刚见因这桩婚事，父亲精神大好，兴许身子也会因此而好起来，眼下你若离开，父亲问起，如何交待？所以，你留下来，我定会对你以礼相待，也绝不会亏待了你！”，又一想，还补充道：“你要觉我书房住得不舒适，我这卧房也可让与你住，我去住客房便是！”

　　这回态度倒是恳切而友好，管妙屈了屈手指，正寻思怎么拒绝？那先前从傻姑“家当”里捡来的弹弓却从大袖里滑了出来，啪嗒落在榻下，她俯身抬手正要去拾，却被那骨节分明的手先行捡了去，在手中轻一摩挲，凤眸中竟浮起些伤色……

　　夏侯玄看那弹弓的目光让管妙脸难了又难，先前听裴娘说这弹弓是夏侯玄三岁时，夏侯尚亲手做来送给他玩的，后来，夏侯玄年岁渐长，越发的少年老成，自是不再玩这些小玩意儿了，便是搁进了箱底。

　　先前傻姑被送来投奔时，夏侯尚不知怎的忽就想起这柄弹弓来，拖着病体亲自从箱底找了出来，重新续上皮筋儿送给了傻姑，还说：“我儿子早慧得很，小时唯一像孩童的一回，就是说想要个弹弓，眼下他长大了，不爱这些了，这便交给你收着吧！”，由此可见，夏侯尚是真将傻姑当了女儿般疼惜爱护啊。

　　管妙眼有些发酸，想她刚被爷爷收养时，离开孤儿院前，老院长对她千叮万嘱，说这以后要收敛顽劣的脾性，要乖巧懂事，才能让爷爷喜欢她。听了这话，她自是很不愿去那“管”家，可当天，爷爷就亲手做了个弹弓给她玩，还说：“男孩玩的东西，女孩也玩得，我管家六十九代传人，可不是个小受气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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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魂穿到这个时空三十年，“管妙”大约也已死了，那么疼爱她的爷爷该很伤心吧？爷爷年岁大了，身体已大不如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能不能从悲伤中熬得过来……

　　想到此，眼泪险些就滚了出来！罢了，夏侯尚对傻姑有照护之恩，她既用了这傻姑的身子，自然是要帮傻姑还些恩情。也希望那一千八百年后的爷爷也能被人真心照顾，平安长寿，便是点了点头，痛快的道了个“行”字。

　　可这“傻姑”如今的刁钻脾性还是让夏侯玄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你除了去照看父亲，平素就留在我这东院，不可……”

　　“不可去后院，不可去招惹你娘德阳乡主嘛？啰里吧嗦的！”
　　管妙翻了个白眼，打着呵欠朝软榻上一躺，扯了被子将身子一绻，打算补个磕睡，可这阖着眼儿，嘴还没个消停，道：“你父亲是个痴情人，可错就错在不爱你母亲却又娶了你母亲，娶了你母亲却又爱着她人，这其实是害了两个女人啊！一夫一妻才是人类的进步嘛！”……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夏侯玄拧了拧眉，高门大族的婚姻向来是由不得己，哪有什么爱与不爱之说？而“傻姑”这番话却好像知道他家中的什么纠葛一般？但想想父亲因痛苦而衰败的身体，想想母亲因妒恨而大变的性情，“傻姑”的话倒很有道理，的确娶个真心所爱的女子，且只娶一人，不置妾姬，才能家宅安宁……

　　想到此时，他不觉抬眼看向那榻上团成一团蒙头大睡的小人儿，发了瞬怔，然后忙摇摇头，假娶她只是为让父亲安心，他是绝不可能爱上这等古怪诡异的女人。不过，说起古怪，最古怪的是他竟莫名觉着与她似曾相识，可明明几个时辰前才真切的看清她的模样啊……

　　越想越没头绪，一时也理不出个由头，夏侯玄便不再去想，先前为照看父亲也数夜没有合眼，这又成了回婚行了趟礼，眼下已是乏极。可榻被她占了去，这“新婚”之夜又不好去别处凑合，便只好在案头单手支头眯一会儿眼……

　　本只是想小憩片刻，可这眼一闭再睁之时，已是日近三竿，窗外大明，且正听季伯在院外急唤仆婢：“快呦……等不得，等不得呦……”

　　“等不得？莫非父亲……”
　　夏侯玄心上惊提，朝父亲房中飞奔而去，然而跨进房那刹那，却是傻了眼，只见那榻旁矮案上头摆满了瓜果羹粥，而那“傻姑”正一面嚼着果脯，一面跟那醒着的夏侯尚唠磕，笑说什么：“你儿子昨晚太累了，就睡过头了，这年岁正是缺觉的时候呢……”

　　什么叫“昨晚太累了”？不正不经的！别说昨夜没做什么，就是做了什么，以他的体魄也不会“太累”！
　　夏侯玄蹙眉正要将那胡说八道的小人儿揪走，但见父亲沧桑的脸上竟也漾起了些欣慰的笑，脸色看起来仿佛比昨日又好了一些。虽医人都说父亲已药石无灵，但还是希望父亲能活得长久些。

　　这般想着，照平素习惯行了礼问了安，再端整的在榻边落坐。这周全的仪态看得管妙暗暗叹气，这父子间不该亲切一些，这一板一眼的，看得都觉着别扭辛苦。

　　管妙那白眼恰让夏侯玄瞥见，心下也是嫌弃，这竟是没规没矩的敢在父亲面前进食，还直吧唧着嘴，真是难堪得很！可这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是个听不得重话的，刁钻起来又闹着要走人，难不成还绑了她不成？

　　夏侯玄这觉着真有些被夹磨的无奈呢，更无奈的是见季伯兴冲冲的抱着个陶坛而来，对那“傻姑”笑道：“这按你说将鲜羊奶熬过了，再晾了晾，刚好热乎乎的能入口！”

　　哦！想毕，先前季伯急催着“等不得”的就是这熬羊奶的小事？夏侯玄不由又有些怒，季伯年岁不轻，打理府中，已很辛苦，却还要为她去熬羊奶，这小小年纪，怎的不懂尊老的道理？

　　夏侯玄的怒意，“傻姑”自是瞥见，扯着嘴角接过羊奶坛子，盛了半碗却是舀了勺喂到那夏侯尚嘴边，道：“这羊奶是最补人的呢，好喝得很，你要不吃，看你儿子那表情，定要说我吃独食，要挑我的不对了？”

　　这不尊“夫君”的话一出，夏侯尚愣了愣后，目光倒又慈爱了些，微颤着干裂的唇，竟是由得“傻姑”将羊奶一勺勺喂他，还缓缓咽下去了大半碗……

　　要知前几日夏侯尚就已不能下咽，眼下这又能进食了，不但看得季伯一个劲儿的兴奋飚着老泪，就是夏侯玄也是欣喜不已，道：“父亲既能喝下羊奶，就让养羊户送些新鲜的……”

　　“老喝羊奶多没意思！”
　　“傻姑”眉开眼笑，忽的情绪高涨，拍案插嘴道：“洛阳锅贴、面角、馄饨、胡辣汤、浆面条都挺好吃的，要不搞个水席，八凉十六热，都来一点，再上甜食，八宝饭、甜拔丝儿……”

　　这没说完，管妙便在周遭众人异样的眼光中吧咂着住了口，这些美食，这时代哪里有？只能随便想一想当作解谗了！低头将坛子里剩下的羊奶盛了半碗，唆了几口，塘塞笑道：“这些美食都是神仙跟我讲的，人间没有，没有的……但人间美食也是多的，很多的……都做些来，给侯爷尝尝嘛……”

　　夏侯尚平素喜爱的饮食很快都做来摆了满满一案，大病之中自然是咽不下多少，自自然然的全都祭了管妙的五脏庙，这吃得虽说欢畅，但仍觉有些不足，想起先前在夏侯玄的书房中见着有酒樽酒器，便是去找季伯要了小罐子米酒，溜回夏侯玄书房温煮起来……

　　要知她在魂穿到这傻姑之前的那一世，恰占的是个师婆子的肉身，那年过六旬的病朽老身板，牙早已只剩下形同虚设的稀落几颗，吃什么都没了滋味儿，唯独这杯中物还能润一润干涸的喉舌。由此，她还得了个“酒婆”的绰号，就连最后的死法也是个一醉方休。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如今重获新生，倒值得饮上两口，庆祝一番。可哪料这一饮便是饮出了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