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玄妙》羊一弦

7、第七章 妖物

　　管妙见夏侯玄那张俊脸在发了一瞬的怔后又是一副拧眉沉思状，暗骂了声“臭小子，不好忽悠啊！”。可别说忽悠住夏侯玄，就是她自个也觉这一出吹得有些离谱，毕竟她也不知这玉人是个什么来历，只是觉着在这个民智未开的世道，咬定是神仙总比自称是穿越还要可信些……

　　可与其说信她是神仙，夏侯玄却觉不如信她是个小妖还更为贴切一些！因着那双大眼儿中的闪闪灵光，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通透，更又透着一股子狡黠的妖气儿……

　　不过，不论她是人还是妖，有他夏侯玄在，也量她使不出个坏来，便是佯装镇定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而低头看着那剩下的半碗醒酒汤，倒不经意的轻抿了抿唇，刚触过她的唇润润软软的比那尚好的蜜糕还要沁口，刚还带回些她口中的酒香，让他此时胸膛中似也聚了些酒气，火烧火燎的要上头，忙轻抿了两口醒酒汤，以助稳了心神，道：“我倒真希望你是神仙，能治好我父亲的病，续他性命！”

　　这本是随口无意的一句感叹，却将管妙噎了一噎，她其实也挺同情那夏侯尚的，只是不但史书上记载夏侯尚命终就在这个月的事儿，她先前也替夏侯尚暗暗卜了一卜，也是命不久矣之兆啊。

　　这些丧气的事实自是不能说，见夏侯玄从橱里小心的取出一张收藏得很是妥贴的单子，说这是什么华佗高徒先前留下的药方，还道：“我见父亲今日脸色好了许多，都能被你哄着喝些羊奶了，希望这药也能咽得下去……”

　　管妙本想劝劝，这人既将死就莫再给喂些没用的苦药，还不如好吃好喝的让人这最后几日过得舒畅些呢？但见着夏侯玄那满目希冀的模样，这话也卡在了喉间。她一个被抛弃的孤儿自是没有机会孝顺爹娘，父慈子孝的场面倒真是让她向往又感伤呢……

　　夏侯玄亲自将药抓来，又怕仆婢将药熬得缺了火候减了药性，便又亲自在父亲房外的药炉边扇火煎药。这风吹火旺的，一双深邃眼儿便被那炉火熏得通红通红……

　　这让管妙见了，又暗叹了声孝顺孩子啊！转头再看了看躺在榻上沉睡的夏侯尚，大概是因先前喝了些羊奶的缘故，这脸色的确是比今早又好了许多，呼吸倒也平稳，想着那什么华佗高徒的药也不能空腹入肠，便是拔步去伙房，淘米加蜜熬了盅甜粥，端来搁到榻前案头，寻思待夏侯尚醒来时便不会烫了……

　　她本是个不太会做饭的，飘泊到这时空的三十年，就因吃不惯这古人的饮食，才被逼得练就了些烹饪的小手艺，就说今日这甜粥熬得真是又香又稠，让她自个也忍不住盛了一小碗，正要美滋滋的唆上一口，抬头却见那门口扇火熬药的夏侯玄正朝她盯了来，那双通红的眼珠子就像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过的一般。

　　被“火眼金睛”的这么瞅着，她哪还咽得了独食？
　　管妙寻思她这也是活过了半百年头的“大妈”了，还是要和气慈祥一些，扯了扯嘴角，将手里粥碗搭配着白眼一道递给他，老沉的道：“小伙子啊，这孝顺是对的，我很赞赏！可回头你爹醒了，你怕要厥过去了！”

　　“哦……多谢！”
　　夏侯玄本被那声“小伙子”叫得脸皮麻了又麻，但见她此时神色诚恳，并无调戏之意，便也优优雅雅的将碗接了过来。

　　他的确是早已饥肠辘辘，刚嗅着这粥的热香已有些口舌生津，只是碍着颜面，不好明说罢了。此时她主动递来，自是迫不及待的低头尝了一口，这粥真是香甜而不腻，浓浓稠稠的很是养胃，一碗下腹，觉着看那奸黠的小人儿都顺眼了几分……

　　可这心下刚刚稳定，又见白鹿撒腿儿从院子外奔来，纠着一张圆脸蛋子对他急声耳语，说的是那徐嬷嬷请了天师，入府捉妖来了……

　　捉妖？
　　夏侯玄微微蹙眉，自不必说，是冲着死而复生的“傻姑”来的！可徐嬷嬷那些个老刁奴也不顾及父亲如今的病况，“傻姑”若再一出事，父亲还不更觉对不住丽姬而悲恨病重？

　　白鹿又絮叨说这天师还很有名望，人称武陵先生，最能捉妖抓鬼！可夏侯玄看得真切，这“傻姑”待他父亲是发了真心的善意，就算她是个妖，也绝不是个吸髓扒骨的恶孽，所以，不论如何，也是要护她周全才行。遂大步而出，得在那帮老刁奴来抓“傻姑”之前拦住，让他们不能生事才好……
　　……

　　夏侯玄那疾步而出，袍袖生风的情形让管妙也微挑了挑眉，虽没听见白鹿对他耳语了什么，但从他出门时瞥她那一眼，她不必卜也能笃定，定是与她有关，而若没猜错的话，当是他娘德阳乡主又想要弄死她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论是被绞死还是挨上一刀，可都不好受得很。可大迈出了门却又驻了步，先前卜得她在这夏侯府中，除了夏侯玄刑克，她并没有什么血光之灾啊？

　　管妙正在疑惑，侧耳忽听见那院子外头传来又锐又脆的铜铃儿之声，听得她眉梢刹时一挑，若没听错，这当是“捉妖”所使的法铃吧？不由嘿笑了一声，好嘛，竟有同道中人！怎能不去会上一会？

　　当下将袖一抚，风风火火的寻着那铃声儿而去，三绕两拐的到了那府中花圃时，果瞥见几名老婢子躬身哈腰的簇拥着一个青年而来……

　　那青年生得倒是脸面白净，眉目清秀，一身蓝布大袍，在行止间大袖翩飞，乍看起来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这看得管妙又嘿笑了一声，正想走得近些打个招呼，便见那几名老婢子齐喝了一声，合力将一桶还荡漾着几根鸡毛的血水迎面朝她迎面泼来……

　　有所防备，管妙自是灵巧闪身的避过，而看清那领人朝她泼鸡血的是个顶着半截子断眉的精瘦老婆子，从那满脸恨恨的敌意便不难猜测，这老婆子定就是裴娘他们口中的“徐嬷嬷”，暗嗤了一声，对这种狠辣的恶妇，越是示弱才越是受欺，所以，盯着那徐嬷嬷，倒也毫不忌惮的露出“我可等你很久了！”的表情……

　　而这副嚣张的模样，让徐嬷嬷心肝脾肺都颤抖了一番，先前听那些仆婢说这傻贱婢从棺材里爬出来后，便如同被妖物附体一般变得甚是灵慧。这话她本是不信的！可眼下看来，传言倒不像是虚的！

　　可就算是妖，已请来了天师，便什么都不必畏惧，徐嬷嬷扭头朝那在身旁正念念有辞的的青年揖了一揖，急道：“武陵先生，快收了这妖物！”

　　“不急！不急！”
　　武陵先生很有架势的抖了下手中的铜法铃，将那双桃花眼一鼓：“妖……”

　　可那句“妖孽还不伏法！”尚没念个完整，便被一颗石子儿弹中了门牙，只见那婷婷立在几丛艳红虞美人花中的单薄小人儿，正举着一柄半旧的弹弓子，眼眸中似泛着妖气儿的冷笑道：“哪里来的二狗子啊，我受神仙点化，你竟敢说我是妖？你说我是替你神仙婆婆先嘣瞎你的右眼珠子呢，还是左眼珠子呀？”

　　“好大的胆子！”
　　口中虽仍恨恨的硬气着，但眼前小人儿那声语调上扬的“二狗子”还是让武陵先生心虚的隙了隙眼，将被嘣出的半口牙血咽下了喉去……

　　现如今，人人呼他一声“先生”，还能知他“二狗子”小名的，这世上当已无活人啊？！而悄从眼缝再瞅那小人儿，看似模样乖巧，但那眉眼间真是藏都藏不住的刁钻劲头，这种似随时都要抄起笤帚将他一顿好打的神情，他也觉得一点也不陌生啊！

　　“二狗子”竭力将惊愕的情绪摁了一摁，以要探清对方来历虚实为由让徐嬷嬷一众人等速速退后，再跳颤着眼皮挪到小人儿跟前，吸了一口气，再将马步一扎，贼兮兮的低声道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管妙嘿笑一声，她上辈子不是穿成个师婆子么？十年间，神神叨叨的走遍了三国，还收了二狗子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儿！而这句就是她死的当天当作遗言随口绉给他听的，说是茫茫人海如若有缘，这便当作相认的暗语！看来这臭小子倒还孝顺死死记得，遂一脸神秘的拍掌低声接道：“宝塔镇河妖！”

　　话音刚落，便见这刚还逞着凶气的家伙顿时皱着鼻子吸了好大一口凉气，捶了捶心口，痛心疾首般的颤着声儿道：“婆婆，果然是你啊……可徒儿不是给你买了最贵的棺材？不是给你选了风水宝地埋葬？徒儿花了好多钱呢，你怎的不安心去啊？”

　　“去你大爷的！”
　　管妙抖抖还是被鸡血溅脏的裙摆，顺势踹了他一脚，小声火大道：“既然知道婆婆我尸骨未寒的，你就有胆干上助纣为虐，祸害活人的恶事了？婆婆我要走也要将你一同拽走！”

　　“别！别啊！”
　　二狗子挤着桃花眼，委屈的絮叨起来：“也是婆婆曾经教导徒儿说，这富贵要险中求的啊！再说了，徒儿这不也是按着婆婆咽气儿前的指点，才会接了夏侯府这么个除妖的破买卖么？”

　　呵，臭小子翅膀硬了，竟还敢呲牙反咬师傅，她这般德高望重的慈祥“婆婆”怎会指点他来祸害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