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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升职加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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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职加薪
高利贷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万万不能借的。三人在第一时间凑足了三贯,将钱还给了胡大蛮。
胡大蛮信誉良好,当即将契约交给秋水,帐算两清了。
“谢谢团头仗义相助。”
秋水在胡大蛮家中做免费厨子,有些日子了,虽没得到半点好处,但一来二去关系增进不少,末了咧着嘴向他道了声谢。
“等等,”胡大蛮对正要出门乞讨的秋水喊了一声,“今儿你不用去乞讨了,跟我去客栈坐坐,有点事儿和你谈。”
秋水茫然回首,不知其用意,从他眯成一条缝的笑脸上,未能一窥究竟。胡大蛮偶尔和钱七喝个酒,用的还是公款,连刘从义和黄有力两位壶客,都没有与他下馆子的荣幸,秋水心中咯噔一下,随着胡大蛮来到了那家她最熟悉的客栈。
客栈里破庙不远,正是她第一次和刘从义见面,被收作乞丐的地方。
“哟,是大蛮哥啊!”店家笑脸相迎,热情地招呼一声,对秋水点了点头。
秋水做了乞丐以后,有时路过这里,店家会给她一个包子当早饭吃,运气好还能喝到别人喝剩下的半碗豆浆。两人相互很熟络。
胡大蛮豪迈霸气,一桌子菜别的不说,光是一盘“呵呵肉”就看得人直流口水。
“呵呵肉”是什么,名字听了怪怪的,看上去有点像红烧肉,晶莹剔透,色如玛瑙。
秋水用筷子点两下,软而不烂,肥而不腻。她正狐疑地瞅着“呵呵肉”发愣,店家开腔了,对面前这盘肉大放厥词。
“二位客官,”店家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是通判大人做的,刚才他与几位好友来店里小酌,忘了带钱结账,当场露一手,教我这门手艺,抵了饭钱,肉还是热的呢,各位尝尝看。”
秋水尝了一口,觉得有种似曾相似的味道,好像在哪里吃过,又想不起来。反正不是在她做乞丐的期间,应该是在前世,因为这里猪肉太贵了,她没有机会品尝。
“通判大人?你是说杭州的苏通判?”胡大蛮竖起眉毛问道。
“那是自然,哪里还有第二个通判呢?”店家回答。
秋水自忖着:通判是地方上的大官,大泽邑属杭州管辖,居然跑到乡野僻壤的客栈来,吃饭还不带钱,也真是糊涂得可以。
“‘呵呵肉’这名字奇怪得很,‘呵呵’是什么意思?”胡大蛮又问店家。
“呵呵。”店家呵呵笑了一声。
“你倒是说啊?”胡大蛮无奈地看着店家,也“呵呵”一声。
“不知道,苏通判没给这肉取名,离开的时候就对我笑着‘呵呵’一声。”店家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啥意思,干脆就把这肉取名‘呵呵肉’。”
“人家是大才子嘛,”胡大蛮又学着店家“呵呵”了一声说,“有些新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哪个大才子,是苏轼吗?”两人说了半天,秋水一句没听懂,在旁插了一句。
“我的祖宗诶,”店家急忙用抹布堵住秋水的嘴,向外面瞥了一眼低声说道,“官家老爷的名字不能随便乱喊,脑袋要搬家的。”
秋水突然想起来了,这“呵呵肉”好像和东坡肉味儿差不多。
苏轼?苏东坡?东坡肉?呵呵肉?秋水彻底懵圈,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哪个朝代了。还有,苏轼干嘛老“呵呵”呀?“呵呵”这个词难道是苏轼发明的?人才呀!
“来来来,秋水兄弟,”胡大蛮大口嚼着呵呵肉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边吃边聊。”说罢,便对店家挥了挥手。店家知趣告退。
秋水缓过神来,将苏呵呵暂时丢到一边。
“你入团有些日子了吧。”
“回团头的话,有七十二天了。”
“日子记得还真清楚,”胡大蛮给秋水碗里夹了一块呵呵肉说,“对于我们‘大泽丐团’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秋水果断回答。
“真没想法?”
“真没一丁点儿想法。”
“那你从现在起,就应该有想法了。”
“为什么?”
“壶客这个位置,不知道秋水兄弟有没有兴趣?”
秋水心底暗喜,天天给张彩凤做饭烧菜,总算是有回报了。人家做义工也有休息天,她是全年无休。
“秋水愚昧,不知团头所谓何意,还请指点一二。”秋水揣着明白装糊涂。
秋水最大的功劳,是把金玉屏招揽进来,令“大泽丐团”名声大振,口袋逐渐鼓起,破庙蓬荜生辉,往来窥客络绎不绝。
刘从义和黄有力固然管理有方,但在人才招募这一块,迟迟未能打开局面。原因很多,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朝廷福利好得叫人垂涎三尺,穷苦人家少得可怜,好端端的是不会愿意来做乞丐的。
胡大蛮通过了解,秋水之前根本不认识金玉屏,能慧眼识才,不惜借盘利挖掘璞玉,其勇气与魄力俱佳,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如此有才之人,如若能当上壶客,那么“大泽丐团”将前程似锦。
胡大蛮神秘莫测,一般不见人,见人抖三分。此话一出,秋水顿悟,歪打正着把金玉屏从牢里救出来,这般作为竟入了他的法眼,得到他的垂青。
“谢团头抬爱,秋水恐无这份能耐。”
谦虚是美德,秋水按照华夏惯例,婉言拒绝。
“秋水兄弟说的是哪里话,做壶客每日乞讨只需缴纳七成,客下乞丐乞讨上缴总额,还能额外抽一成,延揽招待费用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一律公费报销,这么好的条件,你就一点儿不心动?”
“秋水不图财,只求安稳过日,如若有幸为团里尽一份心力,自当更好。”秋水再次力拒。
“做了壶客,多延揽些乞丐,既帮助了有需要的人,又壮大了我们‘大泽丐团’的声势,岂不是一举两得吗?你若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们乞丐,也看不起你自己了。再好好想想吧。”胡大蛮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后秋水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地方,请团头多担待着点。”秋水低头片刻,终究答应。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方才出山。现有抗战神剧,连长掩护战友撤退,必须喊到第三声“弟兄们快撤”,士兵才能撤离。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秋水谨遵套路,依计行事,直到胡大蛮第三次诚意邀请,方才答应。
“好说,好说。”胡大蛮招呼秋水赶紧吃菜。
说起壶客这个头衔,那是大有讲究的。为什么不叫街客、揽客、说客,非要叫壶客呢?
这是因为,壶口小而身宽,壶口有盖,把东西从壶口放入,盖子盖上,就再也跑不出来,只能在里面安安分分地待着。壶口小,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装得进去,有些东西太大,装不下去,硬塞进去占地太大,搞得壶里其他东西都不自在。
所以,壶客延揽乞丐,不能闭着眼睛随手一抓,抓来多少,一古脑儿全扔进去多少。尖锐的东西装进去,会把壶身刺破;份量重的东西装进去,时日久了,会把壶底凿穿。
挑选入团的乞丐,必须精挑细选。为了慎重起见,一个壶客看了不算,还要让另一个壶客把关。这叫双重甄选,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当晚,胡大蛮在丐众一声“团头好”的呼喊声中进入破庙,在断臂观音像前站定。钱七往旁边挪了小半个身位。
“今儿,我有个事儿跟各位兄弟宣布。”
胡大蛮高声一呼。丐众你瞅我,我瞪你的,一时茫然。丐团自由松散,不像公司企业有说不完的工作报告,有开不完的会,弄得大伙儿都很好奇,一个个把头发粘在头皮上的黑脑袋往前探。
胡大蛮挥手示意秋水过来,朝她躬身一拜。秋水惶恐,也跟着还了礼数。古人礼数周全,但乞丐向来不兴这套,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遵守,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胡大蛮隆重宣布,秋水踏实奋进,自勤自勉,为“大泽丐团”劳心劳力,自即日起,将担任壶客一职,今后当克己向上,以身示表。
话语刚落,丐众皆用拐梃戳地,同时用拐梃敲打破碗,发出无法形容的刺耳噪音,以示庆贺。秋水面露腼腆,弯腰向大伙儿鞠躬,心头笑开了花。来了这么久,终于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贺词,而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口水。每个乞丐都走上前来,在她头发上啐口水。秋水惊慌失措,想要起身,却被刘从义和黄有力左右架住。
“秋水兄弟,”刘从义在她耳边低语,“忍着点,这是团规,乞丐地位上升,是团头和大伙儿看得起。他们朝你吐口水,是对你最由衷的祝贺。”
入乡随俗,尊重对方是没错,可也不能胡来啊。秋水被两人架着,动弹不得,只好任凭口水从自己的头发上缓缓淌下,还听到有人正“咳咳”地酝酿,把混着痰的口水一块往她脑门上喷射。秋水极度尴尬,差点儿昏死过去。
乞丐之所以有这样奇葩的规矩,和自身所处环境是离不开的,乞讨上街乞讨,免不了遭人白眼,被人啐口水骂爹骂娘,平时受惯了窝囊气,火气没处发。所以,只要团里有人地位抬升,都会用这样的方式表示祝贺,同时发泄心中积攒的愤恨。谁口水吐得越多,说明谁对你越敬重。
楚小寒和金玉屏尽管也觉得这个庆贺方式恶心至极,但是没办法,不吐口水就是对秋水公然不敬,没好果子吃,弄不好团规伺候,只好故意往她肩头的大褂上吐口水。
最后,刘从义和黄有力将秋水身子扶正。此时的秋水已然面目全非,像一个被严刑拷打的死囚,闭着眼睛,从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胡大蛮憋了一口气,用力朝秋水脸上猛啐了一口口水。破庙里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腾。
“秋水兄弟……秋水兄弟……秋水兄弟……”
喊声响彻震天,此起彼长。
“好了,洗把脸去吧。”胡大蛮见丐众尽兴,对秋水说道。
“礼成!”钱七在一旁高声呦喝。
秋水仰天“呵呵”苦笑一声,切身体会到通判大人口中“呵呵”的滋味,这是一种尴尬中透着无奈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