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幸福生活指南》春夏不复

21、内部竞争

　　内部竞争

　　得到胡大蛮的恩准，秋水冲出破庙，一路呕吐，来到小溪旁，双腿一蹬，以一个漂亮的鱼跃姿势飞入水中，洗刷身上的屈辱，顿时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不甘做一名小乞丐，步步前行，这是她必经的坎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而她的升职，对“大泽丐团”的权利斗争起到了微妙的变化，不期然打破了稳固数十年的竞争态势。

　　“大泽丐团”以胡大蛮为首，领导一众乞丐乞讨度日；钱七作为当家，将丐团内部打理得井井有条；刘从义和黄有力两位壶客在下属管教方面，经验老沉。丐众在大泽邑乞讨多年，从未得罪过任何人，没出过大的岔子。

　　两位壶客身份平等，属下乞丐能力却有所不同。黄有力麾下皆精兵良将，个个能以一敌二，张盘根与席老二的贡献有目共睹，也得以使他在丐团中迅速确立地位。

　　反观刘从义，除了新近加入的金玉屏一叶惊鸿外，其余都是泛泛之流，不是打诨摸鱼，就是不思进取，其中也包括秋水与楚小寒。收益方面，比黄有力矮了一大截，腰板挺不直，话语权自然小很多。

　　两人虽地位有所差异，但碍于同事，刘从义为人谨慎，个性低调，不与旁人起无谓纷争，秉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行事风格，夹着脑袋老实做人。故两人相安无事，未起波澜。

　　金玉屏来势凶猛，但毕竟是一己之力，无法打破长期利益不均的天平。然而，秋水的突然上位，将原本的楚汉相争演绎成了三国鼎立。

　　秋水刚上位，顶着个壶客的虚名，手下无一兵一卒，难成气候。金玉屏这种十年难遇的乞丐好苗子，能被她延揽入团，可见其眼光独到。如若假以时日，必当厚积薄发，对其他两位壶客发起强力的冲击。

　　纵观千年历史，盟约的诞生，最终的目的都是用来撕毁的，利益当前，没有永远的盟友。这句话与职场名言：“同事之间，没有朋友，只有利益，并无真心。”不谋而合。

　　刘从义不求个人得失，但求无功无过。黄有力居安思危，意识到局面的悄然转化。如若不加以钳制，今后被秋水一方独大，是必然的结局。

　　自那日起，黄有力精心设局，步步下套，企图暗中将秋水拉下马来。

　　他暗中调派乞丐乞讨路径，由市集和南坪转向北坡，增设北坡乞讨的乞丐，使以北坡为据点的秋水、楚小寒收入直线下降（金玉屏行踪不定，有出众的先天资本，影响不大。），同时受到了其下属的严密监视。

　　监视的目的很简单，不让她发展壮大，迫使她成为一个光杆司令，只要她看上的落魄流民，一概通知黄有力，由他抢先一步借机洽谈，条件许可便能招致麾下。

　　延揽乞丐，谈何容易，朝廷这个超级奶妈不是白当的，秋水苦寻一月，一无所获。衙门前领救济福利的人不少，多为有牛有房，只因田产管理不善，或男丁稀少，或崽子成堆，无以为继，暂时靠朝廷救济度日。困难只是一时，与乞丐无家可归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些人如能为丐团所用，早就改行做乞丐了，不至等到秋水做上壶客，才来加入。

　　原本想步步为营，坐上壶客，大干一场，把“大泽丐团”发扬光大的美梦，也随之化为乌有。

　　四五个乞丐，放弃稳定收益，来到北坡乞讨。北坡地方小，一下多了好几个乞丐，引起了秋水的疑心，偶尔路上她还能碰到黄有力，闲聊几句，更是引发深思。

　　当初秋水刚入丐团，其中规矩和门道尚未摸透，被黄有力暗将一军，害得刘从义面上无光，不得不私下劝她转移阵地。

　　如今黄有力穷追猛打，秋水自是不能坐以待毙，为求自保，职场明争暗斗拉开序幕。

　　楚小寒和金玉屏是秋水的得力伙伴。金玉屏无固定路线，每日漫无目的地兜风，时而在田野上欣赏花草，时而在北坡尽头饱览水光湖色。一路行来，满载而归。哪个乞丐要是敢跟在她后面分一杯羹，纯粹是作死，保管他空手而归。

　　秋水和楚小寒则把北坡划为东西片区，二人各占一头，待达成指标，三人齐聚小树林，掏点鸟蛋，坐下来聊聊天。

　　北坡突然来了这么多乞丐，村民都是平民百姓，家中财力有限，剩饭剩菜只有这么多。两人收益锐减，只好缩小范围，垂直深耕，把乞讨目标减少到固定几户出手阔绰，同情心泛滥的人家。

　　狗皮膏药贴上去，真是甩也甩不掉。那几个黄有力派来的乞丐，不顾自身利益，卯足了劲跟他们杠上了。两人走到哪，他们也走到哪，就和贴身保镖似的，寸步不离。

　　出手再阔绰，同情心再泛滥的村民，也会量力而为，秋水和楚小寒接连三天勉强讨到六十文，连小树林聚餐也没时间了。

　　金玉屏想要好心分给秋水和楚小寒一些乞讨所得，被二人拒绝。丐团乞丐多劳多得，不搞计划经济这一套，虽没有明令禁止，但多少会被人看不起，一旦被孤立，那种一堆室友在你周围，却无一人理会的小透明心情，是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

　　为此，三人约定，在小树林里开小组讨论会，商议对策。

　　“小寒兄弟，今儿怎么样？”秋水边烤鸟蛋，边问道。

　　“哎，”楚小寒长叹一口气，依靠在树干上，拿着一片大树叶挡着西北风说，“才四十七文，不好交差啊！”

　　今天收益特别差，是因为他们留了半个时辰，开小会。两人已商量好，不凑到六十文，要看钱七的脸色，准备用各自的存款，把差额补足。

　　“你怎么样？”楚小寒问道。

　　“情况也不好，四十三文。”秋水回答。

　　“长期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楚小寒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们这样太欺负人了，跟着你们俩一起乞讨，自己也讨不多，损人不利己的事怎么好意思做的？”

　　坐在楚小寒身旁的金玉屏，这段期间逐渐走出心理阴影，话也多了，见两位好友被人排挤，心里很不好受，为他们抱不平，发了几句牢骚。

　　“可不是嘛，”秋水在篝火上烘烤着双手，瑟瑟发抖地说，“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

　　“早知道还是不要当壶客的好。”楚小寒嘟囔着说，怀念起以前快乐悠闲的日子。

　　“话不能这么说，秋水有上进心，人往高处走没错呀！”金玉屏身子娇弱，以前落下病根，受不了寒风侵袭，拉着楚小寒往篝火前挪了几下。

　　“他们欺人太甚了，”楚小寒抱怨说，“你们不知道，席老二昨天来烧酒工坊找老板讨活干，说十五文一个时辰就够了，摆明了要挤兑我。”

　　“席老二也来了？”秋水大感惊讶。黄有力这是要把她往死里逼的节奏。

　　“没错，”楚小寒说，“还好老板嫌弃他年纪大，坚决不肯收，怕他扛酒坛子把腰折了，还要倒贴医药费。”

　　“老板英明！”金玉屏插话道。

　　“今儿来了席老二，难保明天不来个身强力壮的。”楚小寒无奈地说道，“干活的人一多，酒坛子只有这么多，兴许以后我打工的时辰就要减半了。”

　　而今楚小寒每日在烧酒工坊的两个时辰零工，是他乞讨收益的重要保障。今天他一共才得了四十七文，四十文是工钱，余下七文他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放在以前，起码是这个数的两倍。

　　“我最近在织绣工坊干得也不顺畅。”秋水受到楚小寒情绪感染，也倒起苦水来。

　　“怎么？”楚小寒惊呼一声，凑近身子，关切地问道。

　　“眼下是凛冬，官府订做了一批御寒的衣物，准备发放给我们这些有需要的人。为此，布料加订了好多，都是最厚重的粗麻布。我一个人扛不动这么多，青花婶又找了个乞丐来帮忙干活。你们猜那人是谁？”

　　“谁？”两人眉头一皱。

　　“黄有力！”

　　楚小寒手里一哆嗦，挡风的树叶落到篝火里，转眼噼里啪啦地烧成了灰烬。

　　“黄有力亲自出马了？这不是摆明了跟你对着干嘛！”金玉屏气得咬牙切齿，脆铃般的嗓音抬得老高；即便是憎恶的表情，依旧有一种别致的妖娆。

　　“可不是。”秋水将烤熟的鸟蛋分给二人。

　　黄有力孔武有力，比牛还壮实。秋水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唬了一跳，以为碰着了流氓。她佝偻着腰，压成稻草，才能勉强搬一袋粗麻布；而黄有力双肩能垒四袋，脚下生风，跑得比秋水快多了。

　　两人的效率，青花婶都看在眼里，因为老熟人的关系，不好意思赶秋水走。做小本生意，谁力气大用谁，谁干活卖力用谁，是天经地义的道理。秋水死乞白赖地赖着不走，只会让青花婶更加为难。

　　“太过分了！”金玉屏站起，双手叉腰，嘴里含着鸟蛋说，“来丐团这么些日子，都是你们在照顾我。过去的事我不想提，光是看在你们请我吃鸟蛋的份上，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

　　说着，她撩起袖管，大声说道：“他们既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来，我就去他们的地盘捣乱。”

　　“这不好吧。”楚小寒放下金玉屏的袖管，摁她坐下。

　　“哪里不好？”

　　“坏了规矩。”

　　“是他们先坏了规矩的。”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

　　“都别说了。”秋水喝止二人。

　　她前世窝囊，去哪都是个小职员，一味忍让，无数才干、素质、资历比她差的人从她肩头踏过去；不能在这样懦弱下去了，一定要给予强而有力的回击，好好刷一把存在感。

　　“玉屏姐说的对，不能一而再地忍让，让人家爬到我们头上来。”

　　秋水说完，便展开战略部署。她无法抽身离开北坡，张彩凤和她儿子那张嘴还要靠她用美味食物来填塞，填了这么久没捞到啥好处；至少胡大蛮对她印象不错，想走对方也断然不会同意。

　　青花婶那边，暂时厚着脸皮再待几天。黄有力是壶客，手下有一大帮子人要管，不可能天天在织绣坊和她耗着。

　　市集交给金玉屏对付。对方奔向北坡，那就直捣黄龙，抄了他们的老窝，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前金玉屏是到处瞎走，今后起固定在市集沿街乞讨，张盘根和席老二虽占据南北门有利地形，但未必经得起她的风卷残云。

　　楚小寒去黄有力抽调人手后乞丐最少的南坪，那边有孙员外在，是他的老主顾，再怎么样也不会混得比现在更差。

　　秋水说罢，二人均无意见，各自依计行事，散会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