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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市场萧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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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萧条
因为这场涝灾,北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秋水和楚小寒不但面临乞丐内部的竞争,同时在作坊打零工,一并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四五个南坪的乞丐来北坡乞讨,无形当中给他们施加了压力。人一多,乞讨所得肯定减少,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另外,那些受灾的村民,不愿甘当乞丐,趁官兵帮他们抢救稻田的这段日子,纷纷来到北坡赚点小钱,勉强养家糊口。
这些原本都是庄稼人,抡惯了锄头,手臂上的栗子肉把袖子撑得鼓鼓的,光着膀子干起活来,八块腹肌亮瞎狗眼,完爆当今的健美冠军。
扛起酒坛子来,左右肩各扛一个,头上还能顶一个;比楚小寒一个一个人慢吞吞地抱着要效率太多。
他们背起麻袋也绝不含糊,背上叠一摞,至少五袋,吭都不吭一声,就往门里冲;秋水这种细胳膊细腿,完全不在一个档次;黄有力过来,也未必能比得过他们。
这样一来,秋水和楚小寒面临失业的困境。作坊老板聘请乞丐当零工,除了他们工钱便宜,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帮助有需要的人,是很重要的一点原因。
眼下这些白辛苦一年的庄稼人,同样是有需要的人,而且比乞丐能干许多,又是本地老实人。相较之下,不论从经营效率,还是人文情怀,都比乞丐有更多优势。
很快,楚小寒就被烧酒作坊老板劝退,临走多给了他一百文钱,算是这段时间他努力干活的体恤补偿。
秋水这边同样如此,青花婶的织绣坊生意一落千丈,朝廷订做了一批衣物,发放给灾民;朝廷价格压得低,没讨价还价的份儿。村民日子不好过,订单少得可怜,靠着几个员外的高档私人定制,勉强混口饭吃。
南坪的灾民比秋水力气大,要的工钱还比她少。秋水一切都看在眼里,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与其被人撵走,不如识趣点自己卷铺盖走人。
秋水主动向青花婶递上辞呈(其实就是打一声招呼),声称自己很难在北坡继续待下去了,尽管舍不得,可实在是没有办法。这话是秋水的肺腑之言,一字一句没有掺假博同情。
青花婶念旧情,把她叫到东厢房,送了她一件亲自绣的大红鸳鸯粗棉衣。棉布是眼下最时兴的布料,吸水性好,洗涤后又不易收缩,因产量大,价格比起绸缎便宜很多,是小康人家的不二选择。
照理说,青花婶织绣这行干了几十年,随便往人身上一瞅,就能目测出身材尺寸的大概,不会看走眼。这次送给秋水的棉衣,比她身上的破褂子还要大,款式也是女式的。
“青花婶,你这是做什么?”秋水惶恐,双唇颤抖煞白地问道。
“小水呀!”青花婶拉着步步后退的秋水的手,和蔼慈目道,“都是女人,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也不看看青花婶是干哪一行的?”
秋水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抬头看到她眼中柔和的光芒,剧烈地心跳渐渐放缓。
“青花婶……”
“别说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打扮成男孩的模样,还当乞丐,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青花婶在秋水的手背上搓揉,抚平她慌乱了神色。
“对不起,青花婶。”
“嗐,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日子是你自己过,别人帮不了你什么。说实在的,我也不舍得你走,可是……”
说到此处,青花婶略带哽咽,双眼蓄泪。
“你既然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我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这事我不会宣扬出去,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秋水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虚脱了,跌落到身后的椅子上。
“青花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第一天和小寒来织绣坊,还没进门我就知道了。你要真是个男的,把你安置在一堆姑娘身边,又是个外乡人,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呢?”
“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青花婶的一片热情打动了秋水,先前怕被人揭穿身份的焦虑荡然无存,傻笑道。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青花婶叹了口气,用饱含真情的口吻说道,“一个人在外闯荡不容易,这身棉衣就当是青花婶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和我客气,我是估摸着你十八岁的个儿做的。”
大红棉衣上云纹似锦,鸳鸯戏水,分明是一身嫁衣。秋水看着、听着,不禁脸红。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嫁人,一般村里十七八岁的姑娘差不多要嫁人了,若是你不嫌弃青花婶手艺不精,希望你能穿着这件大红袍高高兴兴地嫁给如意郎君。这样我也放心了。”
秋水在织绣坊里待久了,对各式布料大致了解。像这样一件绣工精良的嫁衣,能卖到两贯钱,比她这段日子在织绣坊干活,所有的工钱加起来还要多,是一份相当贵重的厚礼。
这是青花婶的一片心意,也蕴藏了她对秋水的真挚情感。秋水含泪点头谢过,收下这份重礼;心中暗自发誓,青花婶待她恩重如山,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必不遗余力。
为防止别人发现,秋水将嫁衣卷起,藏在破褂子里,中午偷偷折回破庙,放进她的小碎花布包袱里。
每个乞丐都有一个包袱,装着自己的家当,晚上睡觉垫在颈下当枕头,白天出门卷在破草席里,归置在旮旯里。
乞丐穷归穷,职业操守还是有的。相互之间,就算撕破了脸,也没人会偷拿同伴的钱财,否则就是违背了“八要五戒四不准”,要倒大霉的。
丐团很尊重个人隐私,这或许是社会风气使然,古代人谨守礼仪道德。除非当场人赃俱获,不然就算怀疑对方私吞钱财,少缴份子,也绝不会搜查包袱,叫人难堪。
乞丐一半是文盲,一半是流氓,个性都古怪得很。万一搜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一发不可收拾。
丐团是收留穷苦人的地方,不是把人逼得走投无路的地方。若是那样,就违背了丐团的初衷。
北坡是混不下去了,秋水和两位同伴再次相约小树林,开小组会议,商议今后乞讨方针。
金玉屏想帮他们,却爱莫能助,二人均不肯受她的相赠,坐在树干下噘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数落楚小寒不把她当自己人看。
“事情一码归一码,寄人篱下,要守规矩,乞讨要靠自己。”楚小寒心意已决,摆着笑脸谢绝她的好意。
秋水看得出来,楚小寒是个自食其力的好孩子,自认识他以来,除了那次把金玉屏从大牢里弄出来,从来不肯接受别人的恩惠。即便是乞讨,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做劳力丐,掏鸟蛋卖钱,不像有些乞丐,完全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
“小寒哥哥,”秋水用树枝拨弄篝火,低着头说,“北坡是待不下去了,今儿我跟青花婶请辞了,我们今后怎么办?”
“南坪去不了,那里的田都被淹了,好几百个官兵在那里挖水渠排水,除了几个大户人家,村民都跑光了。”
金玉屏四处游历,见闻甚广,把南坪的最新进展告诉同伴。
“大泽邑除了南坪、北坡和市集这三块村民聚集地,”楚小寒说,“只剩下南坪通往市集的官道,还有北坡通往市集的官道,这两处地方了。这两处人烟稀少,零星住着一些村民。”
“嗯,这些人心肠挺好的,有时候我路过,会给我口吃的,不过看上去并不富裕的样子,很少有赏钱的。”
金玉屏比二人进入丐团都晚,天天四处乱转,堪比老司机,大泽邑的每一处地方都了如指掌。
“要不去市集乞讨?”秋水问道。
“不妥,南坪遭灾,乞丐都往北坡跑。”楚小寒分析道,“市集乞丐数量看起来没有增加,可百姓一遭罪,市集的生意不会好到哪里去,人流必然比以前少了。张盘根他们恐怕也不能自给自足。我们再去,划不来。”
“是呀,最近那老头,差不多每天只能讨九十文左右,不比从前了。”秋水细心观察破庙内的一举一动,对每个人的业绩都心中有数。
“那可如何是好?”金玉屏瞧他们商议了半天,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心里自是焦急万分,劝说道,“不如我们换个村子乞讨吧,小寒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不行。”二人不约而同喊道。
金玉屏好心为同伴出主意,自讨没趣,只好乖乖坐在树下,闷头嗑瓜子。
“要不我们跟彭越学?”楚小寒说。
“彭越是谁?”这下换成秋水和金玉屏二人齐声询问了。
楚小寒说,以前在家里,他二哥楚小满爱读书,一心想考取功名,家里又没钱给他买书,更没钱请私塾先生。小满就天天跑到私塾旁蹲在墙边,把耳朵贴到墙上,谛听先生教书,风雨无阻。回来之后还把学到的知识告诉兄弟姐妹。楚小寒听多了,大概知道一些。
彭越是楚汉相争时期的一个无赖,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跑,一会帮这个,一会帮那个,墙头草两边倒。若是谁要来打他,打不过就跑,专挑软柿子捏;且从不与人正面交锋,把部队都化整为零,没事就去骚扰几下。虽是隔靴搔痒,时日一久,对方人马再多也经不起长此以往的折腾。
“打游击?”秋水听了半天好像有点明白,这不是铁道游击队么。
“打游击是什么?”楚小寒问道。
“没什么,我明白了。”
古代有游击这种思想和作战方法,但没“游击”这个词。秋水跟他解释不清,心中忽然有了想法。
“这样,我们就像玉屏姐那样随意乞讨?”秋水示意两人过来,低头说道。
楚小寒微微把身子往前靠了靠,耸了耸肩。她那话说了等于没说。
“我们随便找个乞丐少的地儿乞讨,沿路蹲点都可以,这样凑足六十文应该没问题。”秋水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同伴。
“可是收益高了,其他乞丐会眼馋,没几天功夫,就会跟过来。”楚小寒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你先听我说,”秋水继而又解释道,“待了这么久,团里哪个乞丐一般在哪乞讨,我们都心中有数。谁要跟来,我们就换到谁的地盘去乞讨。”
“避实就虚,好主意呀!”金玉屏在旁大叫道。
行军兵打仗的大道理她是不懂,可秋水说的这番话,作为过来人,深有体会,是再清楚不过了。
以前在青楼的时候,姑娘们使尽各种手段揽客,有站大门口的,有站楼梯口的,还有专在前厅候着的。有人带着客人进去,留下的空缺立马有姑娘填补上,位置从来不固定。
只是,这些话唤起了曾经那段难以忘怀的悲催岁月,金玉屏不好当着二人的面说开。
“好吧,听着好像有些道理,就这么试试。”楚小寒见二人一应一和,心中没谱,只好先照着做。眼下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