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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破产清算 ...

  •   破产清算

      最近两日,钱七或许从胡大蛮那边得知了丐团即将解散的消息,将观音像底座下面的全部宝贝全部拿出来,一串去年冬天腌制的腊肠,两条风干的草鱼,还有所有余下的小米,统统扔进大锅子里。这些东西本来是准备存到今年春节犒劳大伙儿的,不过显然已经等不到了。

      察言观色是乞丐的强项,抠门抠到钱眼里的钱七不会平白无故献殷勤,何况他是当家,拍马屁拍胡大蛮一个人就可以了,犯不着逢迎他们这些地位低下的普通乞丐。

      他们喝着带有小鱼干和腊肠的浓粥,肚子里也跟着小鱼一块儿翻江倒海起来,总觉着吃得浑身不舒服。个别资历高的,诸如张盘根、席老二,进丐团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钱七放个屁,他们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然而此刻,他们却只闷头喝粥,一句话也不说。

      “再来一碗!”

      张盘根突然将空碗落在面前,哀戚的眼中落下几滴豆大的泪珠,敲打着破碗的沿口,与他那宏亮的嗓门一道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响声。

      “好嘞!”钱七提着大勺子,盛了满满一勺粥,带着咸鱼的清香飘到他的面前,为他续碗。

      “满上!”

      “好嘞!”钱七像个热情的店小二,笑容可掬地将一勺子粥全部倒入张盘根的碗中,还从沿口的八个缺口里溢出许多,流到了脏兮兮的地上。

      按道理来说,这是严重的浪费,在平时是绝不容许的,而且今日喝的不是一般的清粥。

      “行了行了,滚一边去。”

      没等钱七的勺子见底,张盘根便不耐烦地推开勺子,趴在地上像一条哈巴狗似的把淌在地上的粥添干净。

      乞丐也是有尊严的,白天乞讨卑躬屈膝是没办法的事,回破庙就跟回到了自己的家,不必再装出那副可怜相。张盘根却将面前这碗粥视为皇上御赐,不容许有半点浪费。而他对钱七的态度,却一改往日的卑微,甚至有些粗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张盘根是当家的呢。

      钱七平日里最看重当家的地位,常常仗势欺人;可今日当众被张盘根这般粗暴无礼对待,诡谲的笑容依然挂在那张贼眉鼠眼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动怒,还笑吟吟地问一旁的席老二要不要也续一碗。

      “没见老子的碗见底了吗?”席老二好像吃了大蒜,满脸通红怒目瞪着钱七,大声嚷嚷着,“哪来这么多废话,动作麻溜点。”

      “好,好,马上就来。”钱七居然又没有生气,应承的话音里没有往日的阴阳怪气,屁颠屁颠地会到锅子前,兜底盛了满满一勺子,倒入席老二的破碗里,与刚才一样,尽量装得满满的,溢出了不少。

      两条哈巴狗伏在地上,舔着地上的残粥,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相反,倒有不少人潸然泪下,痛哭涕零。刘从义是哭得最凶的一个。

      坐在观音像前的胡大蛮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接过钱七手中的勺子,盛了一勺粥,走到刘从义面前,倒入他的碗中,剩下的自己就勺吃了个干净,轻轻地拍了几下他的肩头,又坐回老位置,和观音像一起成了两尊面无表情的塑像。

      这期间,秋水留意着大伙儿的神情,从他们目光呆滞的眼神,以及机械化跟着钱七和胡大蛮移动的眼珠子,已然看出端倪。

      就目前的状况,即便胡大蛮不说,他们都已心知肚明,这间破庙往日的嬉笑声、打闹声,已成往事,今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只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多看一眼这个曾经带给他们欢乐,曾经带给他们慰藉的家园,将一切的美好保留在心底。

      沉寂了许久,胡大蛮好像从即将离别的悲伤中缓和过来,分别朝钱七、秋水、刘从义,还有每一位乞丐一一扫视,动作很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目光所到之处,皆有人强颜欢笑,对他点头,却没有人说一言半语。

      这样的慢动作持续了许久,直到胡大蛮的目光从坐在身旁的钱七身边划过,这才缓缓起身,钻到观音像后面,从底座里拿出那张残旧泛黄的伍子胥画像和他那根红黑相间的拐梃。

      他像秋水或者别的新加入乞丐拜师那样,毕恭毕敬地将它挂在观音像的脖子上,照例将拐梃黑头朝下、红头朝上,插在地上。

      他面对“伍子胥”下跪磕头。众人见势,纷纷放下手中的破碗,跟着他伏拜,跟着他如同教堂里的唱诗班,大声念起“八要五戒四不准”。

      仪式完毕,胡大蛮拔出他的拐梃,抬起膝盖,用力一顶,那根木棍儿啪的一声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打着滚儿向门外的星空滚去,被门槛阻挡,滞留在了破庙里。

      “拿来。”胡大蛮脸色凝重,话音低沉地向钱七发出指示,这两个字好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钱七早有准备,将今日始终放在他身旁形影不离的那个残破的大包袱在地上摊开,一叠叠用草绳串起的钱呈现在众人眼前,宛若一座坚固的城池,叠得方方正正,叠得整整齐齐。这些钱按照数额分门别类,有一串一文的,有一串五文的,有一串十文的,一串百文的,最后还有一串一贯的。

      “五百二十一贯零七十二文,请团头过目。”钱七从怀中掏出账册,低着头双手奉上,又急急忙忙跑回观音像后面,拖出一个巨大的特制大麻袋,比织绣坊装布匹的麻袋还要大好几倍,“另有新草鞋六十一双,备用碗器二十六只,新拐梃九根,以及在座各位的中秋、春节喜庆衣裳和加入我们“大泽丐团”前带来的衣物,这些我都已经洗干净放在这儿了。”

      钱七汇报得相当慢,尤其是在说到“大泽丐团”四个字的时候,异常响亮,泪水从削尖的脸上淌下。胡大蛮每听一句,就往摊在地上的物品看一眼,迎合钱七说话的节奏,也看得非常缓慢。

      最后,等钱七汇报完毕,才把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这些物品上移开,昂首挺胸以他固有的威严姿态投向门外皎洁的月光。

      “想必情况大家伙儿都清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都排队过来领吧。”胡大蛮依旧保持着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用以往遇到重大喜庆时发表长篇大论的庄严语态,似乎在极力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自己在乞丐心中那无人能够取代的带头大哥的地位。

      众人自觉地排成一溜,和每隔三日在衙门外领福利那样,拉长了脸,低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儿。不过这次,这种表情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悲恸和哀戚。

      钱七领了最多,领到三十贯,他是继胡大蛮之后,第二个入驻这座破庙的;刘从义只比钱七晚来一年,颤抖着双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接过二十八贯;张盘根和席老二这会儿又大闹了起来,死活不肯接过二十四贯体恤金,非要跟着胡大蛮,说是他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我在大泽邑已经待不下去了,”胡大蛮苦笑着说,“一个被赶下台的丐团团头,在哪都是混不开的。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你们不是在打我家彩凤的主意吧?”

      胡大蛮从来不是个爱说笑的人,今日却一反常态调侃起两位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兄弟来。

      “不敢,不敢。”二人恭敬地接过钱财,低头小碎步退下,就如同大臣觐见完皇上那般庄重。

      “机灵鬼,你是个做乞丐的好苗子,”胡大蛮散财的时候,对每一个乞丐都说了一通由衷之言,轮到秋水,他把四贯钱放到她手心里,语重心长地说,“从义兄弟眼神不好,不如有力兄弟那样准,唯独你这块璞玉,他还真没看走眼。”

      “谢团头抬爱。”

      “叫大蛮哥吧,已经没有什么团头了。”

      “谢大蛮哥。”

      “珍重。”

      胡大蛮双手紧紧按着秋水的手背,使足了力气,好像万分不舍的样子。可最终依然无力地垂下双臂,宛若身后的观音像,双臂被人砍断,成了一块破铜烂铁。

      “你也要保重,大蛮哥。”秋水一时感慨,以现代人的礼仪和胡大蛮拥抱,使劲全力用拳头捶打他那像一团棉花的后背,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遣散费是按照工龄计算的,楚小寒和金玉屏都只分到了四贯。尤其是对秋水这样的管理阶层和金牌业务员金玉屏,是极其不公平的。可秋水并没有像前世那样,离职时和人事斤斤计较,多讨要几个月的工资或多加一个月的金。

      “行了,好好睡一觉吧!”胡大蛮分发完钱财和其他物品,最后说道,“明天不是领福利的日子,都睡到自然醒吧,之后各奔东西,想留下加入‘聚能丐团’我绝不阻拦,想离开大泽邑去别的地方讨生计的大可自行离开,想回家安稳度日的那是最好。诸位,一路保重!”

      “一路保重!”乞丐大声回应,比每日一喊的“团头好”更为响亮,余音绕梁许久,仿佛拼命向在破庙中多待一刻,不忍离去。

      门外的草地被月光染得苍白,春风带着凄凉的哀嚎划过,青草弯下了腰、垂下了脑袋,更加悲伤起来。而就在草地旁的岸边淤泥里,一株株海棠花探出羞涩的大红色脑袋,迎着春风绽放出迷人的笑容。

      这是一个美丽的春天,这是一个群芳争艳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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