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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旧事 ...

  •   一大清早,二人便匆匆出发,怀愆换了一身绿衣,招摇在满山的青黄交接里。

      她身段纤细,却背了一个大包袱,令人感觉十分怪异。段长辞则仍是那一身白衣,背负长剑,将自己裹在一片白色中,只露出一双清泉般明净的眼睛。

      早春的步伐已行至草木山,山中随处可见零星的花苞,怀愆一路上被这些细微的生命吸引,步伐越来越慢。

      她掐起一朵迎春花,举到段长辞面前,笑问:“三月啦,越来越多的花就要开了。对了,你还记得。。。”她顿了一下,“我昨天说过的话吗?”

      “什么?”

      “没什么,本姑娘的话嘛,忘了算了。”

      “你不是急着下山吗?”段长辞不看她,语调凉凉的,因为怀愆把花别在头发上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悠闲,与他清晨料想的飞奔下山的画面差距太大。

      “不差这一会儿,她没那么容易死,那丫头命比我还贱。”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掐了一朵野油菜花朝他头上插去,被他轻巧的避开。

      她悻悻收手,扯着花瓣慢悠悠道:“再说了,我起得早本来就是为了摘这生有朝露的花啊,野花的生命力足够旺盛,使人愉悦啊,人生来就要抓紧每一刻愉悦嘛。”

      说到最后,她攀上了他的肩,吊儿郎当地走着。而段长辞就静静地让他攀着,毫无反抗的意思。

      初春时节,新叶催旧叶,旧叶生新叶。

      又一片落叶落了下来,落寞,寂寥,平静,怀愆欢快地踏上去,踩起来一声脆响。

      就在此时,段长辞冷不防地一把推开她,然而看似力道很大,怀愆却只是惊诧地晃了晃,并没有跌倒。

      “你干什。。。。”她正要破口大骂,段长辞打断她,语调仍是一贯的冷淡平缓:“我有要事须离开一趟,最多三日。”

      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一个旋身,以绝佳轻功消失无踪。

      她明白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就在刚才枯叶跌落那一瞬间,段长辞的手中多了一样东西,被他紧紧捏着。

      怀愆站在原地,仰头望向阴翳之外的天空。

      她方才还是一副欢快的模样,瞬间变得清冷深沉。

      难道这一切又要变了?难道朔阳的天空要再度被淋漓的鲜血染红?她又要失去仅有的一切了吗?明明事情的发展早已脱离原点,为何,还要渐行渐远?

      ***********************************************

      时至隅中,日光依旧若隐若现。

      草木山地处山川聚集之地,山脚下多条长河绵延不绝,水汽长年旺盛,雾气自山腰到山脚愈来愈浓,恍若与世隔绝。

      怀愆走的很慢,与俗世隔绝太久的人即将走出山野,回归俗世,终究是意义重大的。三年了,她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年了,三年来她从未离开草木山一步。

      她停停走走,面色淡然,但她的步伐似在思索,似在犹疑,似在畏惧,畏惧谜雾后未知的路途。

      “南枝浮味,青山处,旧人旧事犹存……”

      迷雾中,像是有人在吟词。

      她寻着声音走过去,而那人像是察觉到她的到来,口中吟诵的词停了下来。

      好半晌,她才找到了方才声音的来源——一辆残破的马车。

      怀愆若有若无地眯了眯眼,觉得不对劲。

      虽是马车,而车前并没有马,马车也没有帘子。

      草木山泥土湿软,地上却没有完全车辙的印迹。加之这辆马车做工尚可,如今却已残破不堪,可以推断出马车在这里已经停留了非常长一段时间。

      马车停留在一棵粗壮的木兰树下,木兰开得正盛,一簇一簇的白雪悬挂在枝头,与浓雾融为一体。

      地上落满了雪白的木兰,马车上也铺满了大片大片的雪白。

      旧词,落花,残车,郁雾。

      事虽有异,但景象却很美。

      “姑娘有事?”车中人问道,声音纯净慵懒,很是悦耳。

      “路过而已。听闻阁下追昔之词,被吸引过来。”

      “哦?姑娘有所感触?”那人声音中多了愉悦的意味。

      “感触倒是没有,只是纳闷阁下是何人,何故来此?阁下方便出来说话吗?”她很戒备。

      “哎呀,睡了太久了,头晕,姑娘容我舒缓片刻。”

      怀愆走近,靠在一棵不知名的树上,盯着从马车中走出的人。

      男子二十几岁的模样,一身黑衣,袖口领口绣有红色暗纹。他的五官不算出众,但偏偏这些五官呈现在一张脸上却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这张脸,英俊得很平实自然,不带一丝雕琢,仿佛白描的佳画,再多添一笔可能就毁了它。

      他靠坐在车壁,朝她笑了笑,带笑的双眼和他的眼睛一样纯净,充满灵动与柔情:“在下桴棹。”

      “浮照?浮萍残照的浮照?”

      “乘桴济河的桴,草衣兰棹的棹。”桴棹笑着摇头。

      “好名字。乘桴济河,草衣兰棹,怕也是公子的愿望吧。”

      “我可没那么有雅兴,只是飘零的江湖中人而已,好似小舟,天涯飘零,四海为家,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桴棹定定地看着她,眉角间尽是无奈的笑意,“姑娘芳名?”

      她顿了顿,道:“姓怀名愆,明月入怀的怀,匪我愆期的愆。”

      “怀愆,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一边说着,桴棹一边拿出一把剑来,不对,只是剑鞘。剑鞘上别无修饰,他低头反复用衣角细致地擦拭,像是心爱之物。

      “怎讲?”她粲然一笑,又像是惨然一笑。

      “江湖中人,更名换姓乃是常事,更改的名字或多或少带了些感情色彩,寄寓往事的追忆、关于未来的期许、平生追求的夙愿或是对提醒不能忘却的某样东西。这些个不愿面对过去的江湖人啊,就这样把故事刻印在名字里。怀愆姑娘,你觉得呢?”说到她的名字,桴棹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笑着等待她的回答。

      “呵呵,公子猜错了,我并不是江湖中人,这也就是我生来就有的名字。何况,谁没有故事呢?公子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在下冒昧,那就是姑娘的父母经历不凡,替姑娘取了这样有意思的名字。怀璧,省愆,姑娘有罪?让姑娘反省过失赎罪吗?出生是姑娘的错吗?错的明明不是你,父辈总是把担子交给下一辈来承担。”

      “公子莫猜了,名字的意味不止一种,哪有那么容易猜得中呢?”

      “嗯,姑娘说的没错,不知这里的愆是何种意思,罪过?冤情?延误?失去?损伤?个中缘由,岂能妄加猜测,恕在下失礼了。”

      “很久没人提到我的家人了,多年前我已家破人亡,公子与我素未谋面,倒是很能揭人伤疤。”怀愆不看他,径直靠着树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小憩,她的语调透露着些许疲惫。

      “陌路相逢,姑娘的话在下只能信一半。”笃定的语气,他埋首继续擦拭剑鞘。

      这话很是奇怪,明明是他的话咄咄逼人,太过无礼,却在暗地责怪起她的不可信。

      谁也没有看对方,冷寂半晌,她开口试探:

      “公子或者说是公子的马车,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

      “姑娘还是叫我桴棹吧。”

      “公子与我非亲非故。”怀愆睁开眼,温雅地问道,只是美眸中带着逼视的意味,“来此有何目的?”

      “唉,等人。”

      “公子等了多久?”

      “一年。”

      “等到了吗?”

      “没有。”桴棹一直擦拭着剑鞘,未曾抬头。

      “那还要等吗?”

      “不等了。”他迟疑了一下。

      “为何?”

      “人已经死了。”他低低地笑出声,擦拭剑鞘的手顿了顿。

      “是个姑娘?你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没有,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来。”他缓缓摇头。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怀愆忽然间确定了一件事。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逝者已矣,不提也罢。”

      他把剑鞘翻过来,重新擦拭。

      怀愆觉得是时候离开了,站起身来:“告辞。”

      “姑娘是要离开了吗?”

      怀愆不回答他,也不做丝毫停留,就像段长辞不回答她一样,可其实心里很在乎对方的话语。

      “可惜,此后空山不见人。”

      “公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停下脚步。

      “想再和姑娘探讨一个问题。姑娘是住在草木山中吗?住了几年?”

      “三年。”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他。

      “我在这里等了一年,对这般隐逸的生活实在喜爱,不知姑娘觉得草木山是否适合隐居?”

      “隐者自怡悦,在哪里都一样。”她快没了耐性。

      “也对,即便隐居山林,与世隔绝,也不能远离世俗,因为心中仍旧牵挂世俗。更何况,太寂静的桃源,反而会让前尘旧梦反复浮现,徒增伤感。隐者,终归还是脱不开身。”

      桴棹抬头看怀愆一眼,又低头擦拭剑鞘,继续道:

      “乱世无桃源,江湖无隐者,唉,那些渴望脱身的人,不过是入了自己的心局。”

      “公子倒是很喜欢任意揣度他人心思。”

      “姑娘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可有自己的心局?”

      “公子呢?”

      桴棹专注地擦着剑鞘,并未迟疑太久:“有。”

      “公子是专程来找我,谈经论道的?”她在“我”字说完后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恰当的词语。

      “哎呀呀,误会大了,我只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何况姑娘这样的美人。”

      “我还以为江湖人都如公子这般爱与生人高谈阔论,公子若是遇上脾性古怪的绝世高手,不知今日这番任性胡话会带来什么?”

      “难道是杀身之祸,姑娘。。。。。。”话语的内容满是担忧,但经他说出口来却充满了玩味。

      “岂敢,我只是一名无力的医者,方才不过玩笑话,我也是道听途说,公子切莫当真。公子何日离开?”

      “明日吧,守着空山有何用呢?”

      “也好。对了,今后若是野居,烦请公子莫再随意烤鸽子吃,为人办事,鸽子也不容易。我还要赶路,告辞。”

      “我送姑娘一程。”桴棹露出甜腻的笑容,准备起身下车。

      “不必。雾中不宜行舟,公子且住。”她清冷一笑,拒绝得很是干脆。

      “不说一句后会有期吗?”

      “公子这样的江湖中人太危险,就此别过吧。”怀愆转身离去。

      “危险?哪里哪里,在下也和姑娘一样,是个无力之人哪。”

      怀愆走得很慢,但却微不可察地加快了步伐,不能再继续这样的谈话了。

      “唉,姑娘真要离开这片桃花源,着实可惜了。不过,与世隔绝并不能远离世俗,身后的桃花源又如何,海市蜃楼而已,姑娘前行便可。只是前方迷雾重重,姑娘小心才是,在下诚心祝愿姑娘一路顺风,保重。”

      桴棹收好剑鞘,懒懒地躺倒在车厢内。

      “多谢。”怀愆点头示意,不再理会这个满口“姑娘”的陌路人,理了理包袱,大步流星地走进迷雾中。

      半晌,听见怀愆走远了,他才轻声道:

      “后会有期。”

      “姑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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