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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05章·南有乔木.4 ...

  •   萧敛的母亲是汉宫之中一名身份低贱的嫔妃。

      父王的子嗣不多,公子只有三位,萧敛便是其中之一。但是汉宫中人却从未将这对母子放在心上,我想,坐拥汉宫粉黛的父王也应该对这位婉嫔印象寡淡。

      如此平凡的女子,如果非要找出一点不平凡来,那就是她的出身了——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出身,甚至连出身平凡百姓也算不上,出身于洛氏家生子,也就是生来低人一等的奴婢。

      萧敛的母亲长得虽称不上绝色,但是胜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在洛夫人怀上萧恪之时,她便被父王看上,幸运的是承接雨露时怀上了孩子,趁着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几个月后即将出生的两位公子萧恪和萧奉身上,才将肚里的孩子低调平安地生下来——也就是后来的萧敛,这才从从家生子晋为嫔。

      按理说从一个背着奴籍的家生子升为君王的嫔妃,在外人看来是祖上积德应该日日夜夜烧香拜佛,但是他们却忘记了婉嫔原先的主子,洛夫人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自己被家里带来的奴婢撬了墙角不说,还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出了个公子。

      搁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估计都会呕一段时间,何况洛夫人这种出身于门阀世家,从来都是天之骄女的女子。由此,大抵能想出婉嫔和萧敛在这汉宫之中,到底是怎样缝里求生的。

      而以上,都是阿福偷偷来探望我的时候悄悄跟我说的。无疑,我的到来是给萧敛他们母子雪上加霜。原本微薄的俸禄扣除婉嫔日日不离口的汤药之后已所剩无几,更遑论再多加上养一个我。

      我有些惶惑地问阿福道:“王后不会管这些事情吗?父王……父王他也不会过问吗?”既然都是君王的血脉,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吗?

      阿福点了点我的脑门:“王后娘娘只有一个女儿,虽然是大公主但没有公子就注定王后矮了洛夫人一截。在汉宫之中,王后一向都只是明哲保身,怎么会因一个不受宠的婉嫔和盛宠不衰又有豪门大族支撑的洛夫人叫板。”顿了顿,阿福又说都,“陛下所关心的是他百年之后选中的继承者,是如何能使南夏立于乱世中,而不是一个不受宠的嫔妃和一个没有任何世家大族支持的王嗣。再者,婉嫔若是真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她就不会容易地生下公子敛了。”

      他叹了一口气,“公主跟在婉嫔的身边,只有是受苦的份儿了。”

      阿福他一直想劝我去跟父王说,养在那些受宠的夫人身边,这样就可以过得安逸一些。

      但是,受苦……我托着腮,望着窗外天高云淡,觉得我并没有受到阿福口中所说的什么苦。

      婉嫔住的兰苑虽然简陋,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奴仆虽然只有一个贴身侍女,但是我也不喜欢很多人进进出出;一日三餐虽然粗茶淡饭,但是好在我从小便在冷宫长大,没享受过锦衣玉食更无从谈及惦念。

      我喜欢婉嫔和我说话时的柔柔语调,还有她那口绵软腔调中怜惜的语气,而最重要的是,我喜欢那个把我救出火海的哥哥,喜欢他每每看着我时眉眼都染上的笑意。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阿福每次来看我都只能偷偷摸摸,更不能像在冷宫里一般时常陪伴着我。

      风吹开窗户,而桌前被线缝着的一沓厚厚宣纸便发出沙沙的声响,引得我好奇地爬上了椅子凑上前去。虽然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我却觉得上面的墨迹一笔一划舒展而挺拔,就像那个清俊的少年。

      而此时,婉嫔走到我身后,看见我小小的一团像只小猫般趴在萧敛平日习字的木桌上,不禁柔柔一笑,苍白的脸色带着沉珂病态:“南笙可是想识字了?”

      我转过头,眨了眨眼睛:“婉姨,这些都是哥哥写的吗?他写的真好看。”

      婉嫔嘴角抿起一丝笑,带着骄傲的意味,“当然,他练了很久。”她摸摸我的脑袋,说道,“等开了春,南笙就可以和敛儿一同去向太傅学习六艺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笑意柔柔的女子,她身上带着药香,而脸上温柔的表情仿佛能将冰雪融化。我恍惚了一下,问道:“婉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的到来对于他们现在的生活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阿福待我好,是因为他承诺过母夫人也是真心疼爱我;

      而眼前这个婉嫔待我,难道只是因为父王的一句口头圣旨?

      婉嫔轻笑,手指微微从袖中露出来挡住略微苍白的嘴巴。我看着她的笑颜,觉得萧敛的嘴角像极了她,笑起来带起一个浅浅的酒窝。只听她轻笑说道,“南笙那么乖巧讨喜,又怎么会有人舍得对你不好呢?何况你与敛儿投缘他又那么喜欢你,我从未见过敛儿与其他孩子亲近过,又怎么会舍得待你不好?何况,当初羽歌夫人曾经在我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帮了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底的。”

      我眨巴着眼睛:“我母妃帮过婉姨什么?”

      婉嫔神情一怔,她抬起手描摹过我的眉眼:“羽夫人从前是个很美的女子,她虽然不喜欢笑,但是心地却是我所见过的嫔妃里最善良的。她从前是陛下最宠爱的夫人,而我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家生子,那个时候敛儿还不满一岁,病得快死了,是你母妃让太医为他看病的。”顿了顿,她笑起来,只是眼底带着同情的薄凉,“……你母妃恐怕早已忘记了我是谁,可我还记得她的样子。”

      她的语气低落下去,可嗓音里带着不为人知的羡慕。

      但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婉姨为何要羡慕一个被打入了冷宫的妃子。

      “母亲,你和南笙说我什么呢?”萧敛推开院门斜斜地倚在了窗前,秋阳从他背后照进来,给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渡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我可是在门外听到我的名字了!”说着,萧敛伸出手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而唇角带着颊边牵出一个仿佛甜澧般的酒窝。

      我探出身子,咧嘴露出豁着门牙的嘴巴朝少年笑:“哥,你终于回来了!”

      “哪里说了些什么,不过是南笙在看你平日练习的字帖,”婉嫔轻笑,走上前来取下罗帕替萧敛擦拭着脸上的汗,“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徐太傅可有考你功课?”

      萧敛笑容收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对婉嫔说道:“今日父王要同太傅议事,所以徐太傅没有过多考察我们课业,早早便将我们放了。母亲你身子不好,就别再操心我的功课了。”

      婉嫔放下心来,微微点了点头:“肯定是饿了吧,娘去催催月河让她快些做饭!”说着,就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婉嫔的背影,这才发现,原来母亲对待自己孩子可以这么温柔,挂在脖颈上的玉佩烙得我心口发烫,我不由得想起了母妃的舞,和她疯疯癫癫的话,不知为何心酸的滋味一下子便涌上心头。

      本来还在窗前温和谦逊的萧敛一下子回头把我吓了一大跳,只见他朝我嘘了一声,然后整个人直接从窗户口跃了进来,把我惊得目瞪口呆。萧敛不禁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顺便抬手将我掉下去的下巴给合了上去,然后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雪兰色帕子然后一层层打开。

      还没等他打开,我就闻到了糖果的甜味,像只小狗般地凑上前,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盯着萧敛手中的布包:“哥哥,你手里的是什么?”

      萧敛得意地一抿唇:“小馋猫!喏,这是我跟李远今天专门去御膳房偷偷顺手给你拿的!”他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摊开在膝盖上,等揭开了最后一层时,几颗白白胖胖的糯米糖安静地躺在少年的膝盖上。

      我忍不住咧嘴一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却被萧敛轻轻地拍了一下,于是嘟着嘴巴不解地问道:“哥,你干嘛打我?”

      萧敛捏起一颗糯米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你前天掉牙齿的时候不是喊疼吗,阿福告诉我,只要有这个你就不疼了。但你在长牙齿,月和姑姑不让你吃糖,所以我是专门拿来给你闻一闻的。”

      闻言,我嘴巴撅得都快钓油瓶了,心道闻一闻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于是皱着小鼻子凑到少年的手指前:“月和姑姑不让我吃糖,那我就闻一闻好了。”

      却没想到,萧敛被我的样子逗得闷笑不止,见我被他笑得都要哭了才说道:“好吧,不过你只可以悄悄地吃一颗,别告诉月和姑姑。”说着,他就把那颗又白又胖的糯米糖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眯着眼睛,细细地品味着好不容易才吃到的糖,见萧敛手指尖还沾着细白的糖沫有些浪费,就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萧敛一笑抱起我坐在他腿上,而桌上摆着整齐的文房四宝,砚台里还有半干未干的浓墨。他摊开一张雪白的宣纸,下巴搁在我的脑袋顶,带着笑意问道:“听母亲说,你想识字了?”

      我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地一笑,双手捏着衣角,“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地想学。”

      “哦,”萧敛那双清润的眼睛望着我,带着笑意,就像是三月里冷宫中琼树上开出的花,“不是特别地想学,便是想学咯。”说着,他双手把我牢牢地圈进怀里,轻柔的鼻息扫在我耳后,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味萦绕着我。

      我偏过头看着眼前萧敛那张放大的脸,局促不安地问道:“哥,你要教我识字?”虽然他的字很好看,但是我听阿福说,那些教人读书写字识道理的夫子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所幸,萧敛将我抱在身前不能看到我憋屈的神色。少年环过我的右手随手拨弄过倒放着的毛笔,最终停在一根细羊毫上,取下来放进砚里,蘸着浓墨。

      我靠在萧敛的胸膛上,仔细地打量着他手中那根细羊毫——

      “南笙,”萧敛将那只笔放入我的手中,然后耐心地将我五个手指在毛笔上绕来绕去,最后绕成一个扭曲又好看的形状,“记好了,这是拿笔的姿势。”

      我看着自己的右手,虽然造型扭曲,但是不否认有股美和气韵在里面。萧敛,他的手臂环着我,如萱草一般的手指顺着握笔的姿势松松地捂着我的手,而少年身上好闻的味道温柔地包裹着我,窗前泻下暖色的斜阳。

      “南笙想写什么呢?”萧敛偏过头看着我问道,那双清俊眉眼如同山水画,黑白分明,他问我道,“你的名字?”

      我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眨了眨眼眸,奶声说道:“还有哥哥的名字。”

      萧敛听后缓慢地笑,唇畔漾起一个浅浅的窝,他抓着我的手微微用力,“好。”

      如今已是秋日,快落入西山的斜阳就像过节时阿福偷偷拿出来塞到我手中鸭蛋的蛋黄,那样温暖带着咸咸的涩。苑里已经堆起一层厚重的枯叶,在斜晖里带着金黄的暖意。

      萧敛握着我的手,笔尖因为初学者的青涩而微微颤抖着。

      自下笔的那刻开始,我便感觉身后的萧敛异常的暖,仿佛天边的红日都融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的手带着力引着我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书写,墨色浸染的宣纸带着微微的晕染,可是却依旧严谨端正却仍有几分潇洒轻挑,尚能看出带着少年自己的风格。

      “南笙,”写好后,萧敛带着我念前两个字,“是你的名字。”

      虽然打死都不会忘,我依旧指着那两个字跟着他念:“南、笙,是我。”

      “萧敛,是我的名字。”萧敛笑着指着下面两个字,念到。

      我点点头,“萧、敛,是哥哥!”

      萧敛搂着我,脸颊贴着我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宠溺和少年老成的早熟:“我的南笙真聪明。”

      深宫里的欺凌使他异于其他孩子的成熟懂事,萧敛自小便学着克制自己的天性,却忘记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

      不过,他有我。我抬起头,嘴角是个天真的弧度,“那是哥哥教的好。”

      那天过后,我便不停地练习写字,那整整的一张宣纸整齐地排满了我和萧敛的名字。南笙萧敛四个字就像一个咒语,在冥冥之中如同宿命的线,将那个叫萧敛的少年和我的命运纠结地连在了一起。

      知道我开始写字,阿福见到我总是笑得合不拢嘴,等到我跟他讲是萧敛教我识字的,他心里对婉嫔母子除了原先的同情更是多了分感激。我理解阿福的心情,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幼时温饱尚成问题遑论读书,不大时进宫后他便认为自己属于天生脑子笨的那种人不再适合读书,以此造成他如今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的状态,甚是遗憾。

      而刚好,我趁着每次他来看我的时候,把萧敛教我的字通通教给他。

      许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阿福学起来分外用心。

      过了一个多月,见我差不多写完一箱宣纸时,萧敛每日便在晚上开始教我一些诗词。

      他总是夸我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又说太傅若是见了我肯定会喜欢我。

      其实世上哪有过目不忘的天才,就算有也肯定不是我。并不是我真的天赋过人,可以在短短的时间里突飞猛进——那是因为,我对于萧敛教给我所有的东西总是不断地练习和琢磨。

      我不想让阿福失望,更不想让萧敛失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005章·南有乔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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