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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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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见了他,什么都忘光了。
一下子忍耐不得,托着出恭便躲了出去。
正在围墙下四处张望,想再见见他,正着急的不得了,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紫苏吓得一跳,紧紧咬住手,好不叫出声来。
张白圭已经矗立在面前了,高长的身形挡住紫苏的视线,仿佛包围了她的整个世界,带来了安全感。
紫苏赶紧招招手,拉着他到僻静的墙角去了,正好前面有一排竹子,藏在里面倒不显眼。
两人藏了起来,倒是不说话了,紫苏有点怕他,不敢说话,张白圭只是没想好应该怎么说话。
紫苏不知道张白圭还愿不愿意搭理她,可若是不愿意,又怎么能让她扯住袖子,拉到这里来?
当下有些尴尬,突然,紫苏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本书递过来,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偷眼看着张白圭。
白圭看了好笑,“怕什么我又不吃人,”只见她一身孝,眼睛全是血丝,不让睡觉又逼着哭,脸也瘦了一圈。
有些可怜她,真像只兔子。
伸手将紫苏的册子,接过来一看“嚯,你这是抄了多少遍?”
好厚一本书!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而且难得的是,字迹工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紫苏扑到他怀里痛哭,白圭神色有些不自然,到底叹了一口气将手轻轻拍了拍紫苏肩膀。
紫苏啜泣着说“你是这些年来,除了三娘,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其他的姐妹丫环都欺负我,希望看我出丑。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可你也不理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张白圭心里五味杂陈,知道紫苏在王府里肯定过的压抑、痛苦。
这厚厚的《三字经》起码写了几百遍,把自己送的纸肯定都用完了,再往里面翻,仍旧又细又密,但到底用了心,一笔一划按自己给的模子写了。
“你的字全没有粗细变化,轻重提按,”紫苏哭鼻子的声音慢慢小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你也算我教出来的,让人看了堕我的名声,怎么把字写好,我日后继续教你吧。”
紫苏小心地觑着脸色,知道这事过去了,“哥哥,你说话,不骗人?”
紫苏歪着头,眼中含泪,轻声的问。
张白圭胸中有一股气出不来,半晌点了点头。紫苏终于破涕而笑,张白圭胸中的气也跟着紫苏的笑颜松了出来。
紫苏真的悔改,认识到自己不专心而惹恼张白圭的错误吗?
也许,这一切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苦肉计,先把大哥哥哄回来的办法罢。紫苏看着 张白圭的侧脸,呆呆的想。
哥哥真是个是个严肃又正经的人呢。当初自己不肯认真写字惹恼了这个大哥哥,竟然那么心狠,说不来就真不来了。
于是自己着了慌,私下不敢偷懒,抄了不知多少遍书来向他赔罪。
一直等、一直盼。要不是宁王死了,还真看不见他。
“写的不错”对面人薄唇轻动,紫苏心里卸下了大石头,“那哥哥以后还来给我讲故事、不,教我念书吗?”
白圭想了想,也不能把女孩子逼迫太紧“来,不过得等丧礼过去,还是老地方见。”
于是两人欢喜分手了,看见她进去,白圭有点后悔,没有把自己写的唐诗三百首带来,若是紫苏看见,该有多么高兴?
紫苏想向他示弱,其实自己又未尝不是早已向她投降了呢?
足足闹了三个月,这场填金堆银的法事才算结束,世子朱宪便按礼受了爵,成了第七代宁王。
然后尽快在王妃的带领下进京觐见,王妃一路上耳提面命教会了规矩。
朱宪心中也有些向往和敬畏,到了皇宫,也乖乖行礼,
心中默念皇宫果然不一样,处处金碧辉煌,宫娥美如仙女,不禁心生羡慕,虔诚的拜倒在皇帝的陛前。
在主人进京的这三个月中,张白圭照样进王府来上课,和何家兄弟听先生讲书,功课又提了难度,张白圭到底还是能应对。
这是云石先生和铁溪先生有意要提拔他,再苦再难,张白圭都铁了心要完成。
当今天下,出人头地,只有仕途一法,于是对自己越发苛刻起来。
这天张白圭教紫苏写字时,
紫苏看他脸色不好,心里担忧“哥哥,不要累坏了身子。”
“我没事,知道轻重的的。”又写下一个例字,让紫苏跟着学。
紫苏知道他的脾气,眼里不揉沙子,张白圭难得对人有期望、有安排。
他看重你,而你不争气,辜负了他期望,便迎来的是永远的抛弃。
练字,紫苏虽然不喜欢,也讨好似的使劲学,刻苦练,不肯浪费哥哥一片心意。
张白圭叹道“紫苏,你不必科举考试,写字也不必这样刻意。馆阁体不适合你,明天我教你卫夫人的字吧。”
这倒是女人也学得的字了,可是紫苏死性不改,对写字并没有好感,仍旧一味功利刻意,为的不是写字,而是讨好张白圭。
让他愿意继续教自己念书,只是为了多一点和他相处的时间。
紫苏不爱写字也没有兴趣,想自己这样的人,哪里能写出书来呢?
也没人往来寄信,根本用不到写字,何苦要去学它呢,一笔一划没意思极了。
还是听张哥哥讲故事有趣,讨好他是为了能听故事,就像去年讨好朱宪和他捉蛐蛐玩耍是为了的庇护一样。
张白圭看了紫苏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也不去戳穿她。
只是后面的学习中,练字的要求慢慢放松,倒是有无数名人故事,山野奇谈讲给紫苏听。
张白圭可怜她出身坎坷,成长多遭艰难,也不狠逼她。一天,张白圭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书来,正是他亲自抄写的唐诗三百首。
紫苏最爱新鲜玩意儿,背东西看东西难不住她。
果然一下子从张白圭手里抢过来。一下得了宝贝,欢欢喜喜一下午就背会了二十首。张白圭在旁边听,满耳朵“牧童骑黄牛 ”“忙趁东风放纸鸢”
紫苏笑逐颜开,张白圭心里也说不出的快乐,女孩子不就是要受到保护,每天都快快乐乐吗?
突然听到紫苏问“张哥哥,纸鸢是什么?”
“是一种好玩儿的东西,明天带了来送给你”
张白圭感谢春梅的心灵手巧,做个纸鸢难不住春梅。
紫苏的兴奋欢乐自不用提,张白圭出了王府便赶回家去。
从厨房里把春梅拉出来,要她做一只大大的、有趣又好玩儿的纸鸢。
千催万催,春梅不胜其烦。
到底是做惯了的,春梅临阵上场也不负所托,漂亮的做出来了。
一只蜈蚣风筝,一只大大的蜈蚣风筝,威风凛凛,拖着长长的尾巴。
既大,又飞得很高,还漂亮精致,尾巴上装了几个小哨子,凌风飞扬的时候,还能听见嘘嘘的哨音。
紫苏一定会喜欢的,张白圭心想。
春梅把风筝线都弄好了便走开,做了这样一个精致的物什,她也心满意足、非常自在。
张白圭翻箱倒柜找出画画的颜料出来。
朱砂、朱膘、银朱、海棠红、石黄、雄黄、石青、石绿、蛤粉、铅粉、泥金、泥银、太白。
又加了胶泥进去提色,用尽全身本领,勾抹涂画,
果然一只威风凛凛的彩色大蜈蚣便活灵活现的出来了。
可以想见,当它长长的五光十色,鲜艳夺目的大尾巴拖在高高的蓝天上会有多么美丽,张白圭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而着急也没办法,第二天仍要先去上课,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今天稍微显得有些浮躁。
先生不高兴地盯着他,只说要多留半个时辰叫他做上一篇文字出来。
张白圭急得手里冒汗,可也没有半点办法,只好先把风筝的事放到一边,沉下心思稳稳下笔。
交了上去,铁先生竟然也学云石先生那一套,看了破题便放在一边,吓得张白圭一抖,以为旧日的噩梦又要重来。
“你破题便写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哼,我看不像”
白圭只垂了头乖乖受教。又听先生说“我看你呐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啊”人坐在这里,心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嘴上说着仁义大道的张白圭只管涨红了脸,不敢说心里一点没有想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而是想着白云风筝紫苏去了。
“去吧”
得了赦免,张白圭收拾起东西一溜烟跑远了。
待他不见了,铁先生才笑笑拿起他的文章细细看了起来,忍不住有用朱笔圈点勾画起来。
“此子日后不可限量,云石老狗不余欺也。”
张白圭一溜烟便到了紫苏这里,递过一个包袱,紫苏也早等得急了,便不等他说几下打开便露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出来,
“这就是纸鸢吗?真好看”紫苏喜上眉梢,只管开心欢笑,张白圭看了也心里舒畅。
“恩,这就是纸鸢,也叫风筝,还能放起来,趁着风在天上飞呢。”
果然紫苏兴奋到快要昏倒了,只要跃跃欲试,眼睛爆发出闪亮的神采,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玩有趣的东西,竟然还能飞,只双手紧张捧住,生怕弄坏了。
张白圭便从底下拿出线轴要给它系上,
“系上就可以飞了吗?”紫苏问,声音便低了下去。
“恩,可以的,昨天我试了一次,可以飞很高很远呢,多远都看得见,
等它的尾巴展开了,那才叫好看呢”张白圭也兴奋起来,迫不及待要和紫苏分享。
“很好很远,多远都看得见?”紫苏声音低沉。
“那是肯定的!”
白圭套好线轴便要系紧,紫苏垂着头往后退,声音闷闷
“紫苏,怎么了?”
“张哥哥,我不放风筝,这样看着就够了 ”
紫苏说着就跑回去了,隐约有啜泣声。
张白圭还保持着当时伸手的样子,转念一想,也郁郁地走了。
出了大门,张白圭回首。
看见几丈高的大墙,是啊,这里是庄严巍峨的宁王府,哪里有他们放风筝的地方呢?
到处都有眼睛盯着,紫苏在里面住着的滋味可想而知。
张白圭心里如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