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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假面的学神(廿八) ...
北风呼呼地吹。
霜降的夜,弥漫着一阵阵透彻骨的寒意。
一道惊雷乍然响起;
狰狞的电闪撕裂了沉静的夜幕。
青雀害怕打雷。
然而此时,他安静地坐在病床前,恍若听不见震耳欲聋的雷鸣,表情恍恍惚惚,望着昏睡在床的少年……层层绷带,缠绕着对方的脑袋。
隐隐约约,有血色渗透了白纱布,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分外刺目。
毫无预警的,小少年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命途多舛。
轻飘飘的四个字,很多人都认识。
可,有多少人体悟得到一个“舛”字饱含了多少的艰辛?
青雀简单的头脑想不到很复杂的东西,他只觉得满心酸酸涩涩的难受得很……
是心疼,有歉疚……迫不及待想要补偿。
泪眼朦胧,他看到床上的少年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阿殷你醒了!”
顾不得擦眼泪,他急急忙忙凑近,以为对方想坐起来,便伸手要扶起人……
一个没防备,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极为凶狠地抱紧。
勒得他骨头生疼,险些喘不过气了。
难受。可青雀没有试图推开对方,满心想着安慰,可到了关键时刻,嘴巴就变得特别笨,只会喊着“阿殷”,重复着一句:“别伤心……”
聂殷一言不发,仿如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着怀里这具属于小少年的柔韧身躯。
许久。
少年粗粝的嗓音,沙哑到近乎只剩气声了,在这清冷冷的病房里蓦然响起:“我妈,还有外婆……走了。”
青雀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地回:“我听说了。”他笨拙地安抚着伤心的朋友,“你不要难受。”
又是一阵死寂。
情绪鲜少外露的聂殷,咬着牙挤出阴狠的六个字:“我想杀了他们。”
心脏砰砰地乱跳,青雀慌得不行,脱口而出:“阿殷别……”
下一秒想起了那一家子的恶心作为,又无比地茫然。
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值得的。”
一句“不值得”,他说得其实很没底气。
他想:如果自己还是本体状态,不用聂殷说,他刚才就直接把那一家人的灵魂撕个粉碎!
然而不行。
这里是人间,人间有人间的规矩。
在这一刻,青雀突然厌恶起“规矩”这一词语。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呢?
明明,聂老太太的手术都做了,恢复良好,这才出院不到十天!
想起了黄毛跟他说的那些话——
几天前,聂殷大舅家的小孩,偷了聂老太太好几百块钱。这几百块钱,还是聂殷辛辛苦苦挣下的,在老太太出院后,他强行给了一千块钱,好让老太太买些好吃的调养身体。
老太太将这笔钱偷偷藏起来了。
哪料家里出贼,被沉迷游戏的小孙子发现了这笔钱。
老太太气急败坏,把小孙子从游戏室揪回家……这不,被溺爱孩子的儿媳妇撞上了。
聂殷这位大舅妈一面护着孩子,对着老太太,哭天抢地,一面拉来了丈夫,指桑骂槐,说老太太不厚道,扣了大房的钱做自己私房钱。
老太太有再好的脾气,也是忍无可忍了。
二房也凑起了热闹。
一家人齐集一堂,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偷钱的小孙子怕被大人教训,趁着乱就想逃家,这不,一个蹿步,眼睛没留神,撞到了拦着了大门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还虚着,被这猛地一撞,哪里站得稳了,一个后仰倒,后脑勺磕在了大门环上。
门环是铁质的,有一个凸起的圆圈。
谁也没想到,就这么磕了一下,人就磕咽气了。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聂女士,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人傻愣了片刻,就发病了。
跟疯了一般,闹起了自己的哥哥嫂嫂。
聂家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吓傻了。
直到聂女士这一闹,闹得邻里邻居都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就有人报警了。
警察来了,为调查情况,将聂家大舅和惹事的小孩子一起带走。
留下聂家大舅妈跟着发疯了,揪着聂女士的头发打骂斥责,旁人拉都拉不开。
聂家二舅夫妻俩倒做起了好人,将聂家大舅妈拉走,顺手把发病的聂女士锁在了房里。
谁也想不到,第二天打开房门一看,聂女士不知为什么,居然上吊自杀了!
这时,警察查明了真相:老太太的死,实属意外,而撞到人的小孩子还没满十四周岁……何况家庭纠纷,从来就不好处理,除了口头上的批评教育,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转头,将父子俩放了。
这些事,远在县城忙着挣医疗费的聂殷,一概不知。
——黄毛会晓得这些事,也是赶巧了,正好今晚人在中心村的亲戚家。他亲戚在大城市打工,今儿刚回家,说带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他听说了就心痒痒,一放学便迫不及待上了亲戚家的门。
哪料到,聂家大晚上的还在打打闹闹,险些又出了人命……
说回聂殷受伤的事。
聂家人心虚,怕他闹,也不等三朝五朝了,聂家大舅前脚回了家,后脚兄弟俩一合计,连能捞钱的丧事都不办了,把老太太和聂女士直接送上山,埋了。
村里人看不过眼,有人悄悄去县城把聂殷找了回去。
哪怕深知聂家人是什么德行,聂殷也从没想到,他耗尽心力,花去半数的积蓄,给老太太做了手术,却因为几百块的小事,葬送外婆和母亲的性命。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任打任骂的羸弱孩子。
发着狠,找两家人要说法。这对“积威已久”的聂家舅舅来说,简直是“反了天”!
拿着扁担就要教训人。
这一回,聂殷没再忍气吞声,他反抗了。
聂家两个舅舅狠狠栽了个大跟头;
聂殷也付出了代价,脑瓜差点被砸开了花。
黄毛旁观了整个过程,跟青雀讲述的时候,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说,如果不是村委会介入,搞不好今晚真得闹出人命。
不是聂殷死,就是聂家人亡。
……
聂殷头被打破,出了不少血,被好心的村民紧急送到镇医院。
黄毛知道青雀与对方关系极好,跟着一起来了医院,找了个公用电话,给他呼了信息。
被人紧抱的青雀,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心里明白:那一刻,聂殷说,想杀了聂家人……是,认真的。
甚至,完全能理解对方的愤怒与仇恨。
可……
人有亲疏之别。青雀不太喜欢聂女士及聂老太太,可他发自真心地为好朋友难过。也为此,他不希望,因为那样烂到骨子里的一家子,使得聂殷牺牲自己大好的人生。
“天道至公。”
他只能干巴巴地劝慰:“善恶昭彰,那一家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其实比谁都明白,所谓“善恶有报”就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可又能怎么办?
哪怕聂殷被打破了脑袋,一句毫无分量的“家庭纠纷”,警察来了也无能为力,撑死了把率先动手打人的聂家大舅关个几天,然后村委会介入调解,这事就算过去了。
死的人已经死了。
活的人,有人满怀愤懑;
有人惶惶不安个几天,转头为老太太藏在床底的几千块钱,乃至一些破烂毯子蚊帐,吵吵嚷嚷闹着分遗产。
而引发这一系列矛盾的罪魁祸首,名叫聂旭光的初一生,拿着偷偷藏起来的几十块钱,忘了奶奶为什么而死,就跑到周老板的台球室玩起了电脑。
“青雀。”
不知过了多久,聂殷哑着嗓子唤了这一声。
小少年乖巧地应答:“嗯。”
“青雀……”
“我在呢。”语气软软地答。
青雀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再开口。
任由少年抱着自己,他安安静静地靠着对方的胸膛,用自己温暖的体温,无声地抚慰着对方的伤痛。
直到,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他在奔跑,忽地脚底一空,人瞬间惊醒。
他一人独霸整张床位,本该睡在这里的人,不见了踪影。
便是一个骨碌坐起了身。
心慌到不行。
胡乱揉了把脸,也不洗漱刷牙,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慌慌张张去找值班医生。
这才听说,聂殷一大清早就坚持出院了。
想起了对方昨晚的那句狠话,青雀吓得不行,想也没想,跑街上拦了一辆三轮。
连假也忘了请,直往中心村聂家。
聂家大门紧闭,没人在家。
打听了才知,聂殷一早回来了,不知和聂家人说了什么,他们去了村委会。
青雀又跑去了村支部。
只看到骂骂咧咧往回走的聂家舅舅舅妈。
村委会的人告诉他,聂殷先一步走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青雀站在村口,满心迷茫。
不知道该往哪里儿去。
直到陈女士呼他,要他立马赶回家。
也在这时,他收到了聂殷的信息:【别担心。等我几天。殷。】
吊了一整个上午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
青雀盯着拷机显屏上的这一行汉字,反复琢磨……或许,他应该相信他的朋友。
不相信也没办法。
根本找不到聂殷的人。
怀着一丝担心、一点焦虑,回到了家,被陈女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骂他没留个消息,就在晚自习的途中“失踪”了。
幸亏问了黄毛,否则连夜赶回的邹父,都准备报警了。
青雀耷拉着脑袋,满怀愧疚,诚恳地接受着陈女士的批评。
陈女士说得嘴巴都干了,倏而叹了口气:“下回再有紧急的事,记得跟家里说一声。”
“对不起,爸、妈。”
邹父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小脑袋:“你妈只是担心你……你也是好心,关心同学是应该的,老爸老妈不怪你。”
陈女士脸色微缓:“别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瞎着急,我帮你打探了,聂殷大概是去给他外婆和妈妈安排后事去了。”
“不是都下葬了吗?”
“连丧事都没办,那一家子……”
陈女士摇了摇头:“聂殷是个孝顺孩子,肯定要请道士给做个法事吧。”
是这样的话,青雀就安心了。
洗漱、吃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了学校。
担心了一下午,老班居然没找他麻烦。
黄毛悄悄说,聂殷受伤的事,闹得太大了,学校领导和老师都知道了。
“放心,聂殷是咱们这届唯一有希望上一中的,学校不会不管他。”
青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手上忙着补作业,心里牵挂着不知去向的朋友。
每每拿出拷机,看聂殷留给他的唯一一条信息,才勉强按捺着满心的担忧。
就这么过了小十天。
始终没等到聂殷的消息,青雀又在考虑要不要跑一趟中心村,突然看到高大挺拔的少年,等在学校门口。
有一瞬恍惚。
曾经那个阴郁的、消瘦的少年好像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人,突然让他感到了些许陌生。
聂殷忽地抬目,定定地注视着发傻的小少年。
目光沉静。
陌生感霎时退散了,青雀不由得有些欢喜:“阿殷,你回来啦?”
看向对方的额头,还贴着一层棉纱:“伤怎么样了?”
“开始结痂了。”聂殷神情自若,伸手接过对方沉甸甸的书包,就往校门走去,“我回来上学。”
隐约压在胸口的大石头落地了。
“那、那就好。”
青雀犹豫了一下下,还是忍不住问:“这些天你……”
正值午休,距离下午第一堂课还有一两个小时。
足够聂殷说清楚他这些天的去向。
对着小少年,他几乎没有隐瞒。
正如陈女士说的,不仅请了道士给外婆和母亲做了法事,还花钱让人重新修了坟……如果不是不合规矩,怕是连碑都打好了。
“你舅舅他们……怎么办?”
青雀烦透了那恶心的一家子。
可是,正常人拿无赖有什么办法,现而今就怕那一家人不依不饶……毕竟,聂殷也着实让他两个舅舅吃了亏。
聂殷表情淡淡,全然没了那一晚的狠戾,整个人很平静,好像回到了悲剧没发生之前。
他反而安慰起朋友:“别担心,我和他们分家了。”
青雀吃惊极了:“哎?”
原来,对方出院的那一大早,跟聂家人一起去村委会,就是为了分家的事。
这回聂家闹得太不像话了,村委会也怜悯聂殷一个孤儿难做,便做了见证,从此聂殷是好是坏,跟聂家没关系。
聂殷说:“以后我住校,他们也不敢闹到学校。”
聂家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
比起村委会,学校领导的威慑力,反而更让他们忌惮。
——也许因为聂殷从小到大学习好,所有人交口称赞,说他是个大学生苗子,以至于这家人,迷之自信,觉得自家的儿女绝对不比一个“野种”差,满怀希望儿女未来成龙成凤。
自然就不太敢得罪儿女们的学校了。
青雀气笑了:“就他们?成龙成凤?龙凤听到了怕不得撕了他们!”
比起他的忿忿不平,聂殷神态淡然,揉了揉那一头蓝绿杂毛:“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在意。”
小少年鼓起嘴。
心气不顺。
他害怕聂殷真的一个冲动,宰了那一家子神经病……毕竟对方已满十四周岁,杀人是要接受刑罚的。
可看到对方一副释然的姿态,又忍不住想打抱不平。
尤其听说完了,聂殷摆脱掉那一家吸血鬼的整个经过,气得毛都炸开了——
“什么?!你把你的积蓄给他们了?你脑子瓦特了?”
聂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抚养费。”
青雀:“……”
玛德气死他了!
忍耐!忍耐!聂殷已经很倒霉了,他应该体谅对方的难处。
“……总共多少钱?”还是忍不住问了。
聂殷老实地回:“四万一。”
青雀瞬时张大了眼。
他盘过这人的账,所以很清楚对方有多少钱:除却老太太的手术费,这人估计就剩不到四万块的积蓄,就算算上前一些天的收入,四万一极可能是他的全部存款了!
忍不住磨牙:“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六百。”聂殷有问必答,“学校知道了我的情况,免了我这一年的学杂费和住宿费。六百够日常开销了。”
青雀……
青雀忍不住扑上去咬了这人一口:“你是猪啊?”
头一回想说脏话——
“还有那个什么鬼的村委会,都是一群猪脑子吧?”
有这么分家的?
聂家人怕不笑死了!
聂殷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怕小少年咬他一口还不够解气,主动将另一只手臂,袖子给撩起来,送到对方嘴边。
“钱没了可以再赚。”
他很想得开:“跟聂家了断了关系,图个清静。”
青雀撇开了脸,不忍心真的咬疼了朋友,可是……
特么的真气坏他了!
说得简单,钱没了再挣,可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在挣钱的过程中吃了多少辛苦!!
对方自己不在意,他却忍不住心疼!
“你怎么这么笨啊?”
聂殷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小少年恨铁不成钢:“你这人,明明长得五大三粗的,也太好欺负了吧?”
聂殷沉默,忽而说了一句:“不是有你护着吗?”
青雀愣了一愣,旋即陷入沉思。
半晌,他一脸严肃:“以后我罩着你!”
聂殷扯了扯嘴角:“好。”
这事就算过去了。
尽管吧,心里憋着气,青雀不得不劝说自己:人总要向前看的,只要聂殷不被陷在那糟心的一家人手上……都好说。
于是一切回归到正轨。
聂殷回到课堂,继续他年级第一的不败神话。
青雀呢,重新有了“便携式辅导老师”,哪怕是晦涩难懂的化学,学起来也似乎不那么吃力了。
学习紧张,生活安稳,他们和毕业班的每一个同学一样,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直到……
青雀听到黄毛说,聂殷那个弟弟,天天在周老板那玩游戏的事。
突然“心生歹意”。
想当年,他好歹也是在斐中“呼风唤雨”的一方校霸。
现在王老三毕业了,他就是这片江湖的老大!
虽说他业已“改邪归正”,可只要他一挥手,本校的混混们哪个不对他俯首帖耳,这就是……RMB的魅力。
青雀没让人做什么坏事,就是撒一把零花钱,请大伙儿开开心心玩一场,完了让一群人帮忙盯着聂殷的弟弟妹妹。
比如那个聂旭光,沉迷游戏室是吧,甚至还敢翘课……
他正义慷慨地敲开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大门。
结结实实告了一大状。
教导主任夸他明理懂事,居然找出了当年没收的那条裤腰带,还给了青雀。
又听说,聂殷那个读初二的妹妹,跟街上的混混谈恋爱的事,他让对方同班的一个混子,匿名跟他们班主任举报了。
那一位班主任,可是个火爆脾气,最厌恶学生早恋。
学校老师拿社会上的人没办法,却可以管教学生,把人家长叫到学校了。
至于聂家二舅的小儿子,还在读小学,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刚刚十岁的小孩就学会了偷鸡摸狗。
被偷鸡的那一家,跟大头家离得不远。
青雀就让大头去“告密”了。
那家老太婆,年轻时就是远近闻名的泼妇。
被告知自家的老母鸡,给聂家小子偷去烤了,气得拿了把铁叉,堵在中心村的大路上,指着聂家人的鼻子骂了一整天。
聂家二舅妈还嘴,被老太婆扇了一巴掌……也不敢怎么滴,蔫了。
——聂家人欺软怕硬惯了,那位老太婆却不是怂货,她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子,一直以此为自豪。寻常人对上他们家,那七个儿子一齐心,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青雀。”
期末考在即,聂殷揉了揉某个蔫坏蔫坏的小混蛋的脑瓜:“专心学习,别为那一家分神。”
青雀皱着小脸:“谁让他们一直欺负你……”
别说他“柿子挑软的捏”,只会找小孩子的麻烦。
聂家人,哪怕是小孩,每一个都从骨子里散发着恶臭。
——聂殷业已分家,除了顶着一个“聂”姓,跟他们家没半毛钱关系!
比如,那位在初二的小姑娘,聂殷的表妹。
就在上个学期,她们班一个女同学,下晚自习被一个社会上的混混堵着路要告白……这事没人知道。
女同学有烦恼就爱写日记,被那小姑娘偷看了,转头把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说得有鼻子有眼。
好好的,一个连早恋都没谈过的女同学,被说成“爱跟社会上的人鬼混”,甚至怀孕了几个月!
不信?你看她这几个月,有来过月经没?
事实上,女同学发育得晚,初潮都还没来。
这事闹得挺大。
哪怕最后澄清了,女同学的名声也坏透了,家里给她办了转学。
传谣言的人太多了,哪怕查出来一开始是聂殷表妹造的谣,老师除了批评之外,最多罚她写个检讨书,总不能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开除学生吧?
那位女同学很冤。
可,很多老师都有一个神奇的理论——
“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学生,被一个社会上的人堵着告白,说不准自身就有些问题。
兴许那位班主任心里想,这种学生,转走了也好。
同样的,聂殷表妹谈恋爱的事闹出来。
这位老师根本不相信她的狡辩。
说得再多,还是那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蛋。”
当然了,那小姑娘早恋的事,可不是青雀让人胡诌传谣的。
以大欺小,“欺负”着聂殷的那些弟弟妹妹,某人毫无心理障碍。
纯粹被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给恶心坏了。
那就恶心回去呗!
听中心村的同学提起,聂家这一段时间为几个小孩的破事,闹得家宅不宁,心情畅快极了。
一高兴,连期末考都多考了几十分。
“阿殷殷~”未见其人,就闻小少年的大嗓门。
聂殷无奈:“好好说话。”
青雀才不理他呢,嘚瑟地挥着自己的成绩单:“我这回考了全年级第二十九名!”
比起对方的第一是远远不如,但……
这意味着,他考上高中的可能性增加到九成!!
聂殷很符合某人的期待,夸赞了起来:“青雀很厉害。”
青雀得意地笑开了,转而想起什么,努了努嘴:“可是,我这个分数连一中计划外的线都够不上。”
意味着,哪怕他家舍得花大钱,也买不了一中的升学名额。除非额外花高价,托人找关系。
聂殷疑惑:“你想上一中?”
青雀理所当然道:“我要跟阿殷继续做同学啊!”
以聂殷的成绩,考一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聂殷垂下眼,片刻后,缓缓摇头:“我不会去一中。”
青雀不由得瞪大眼:“为啥?你这次考得很好啊!”
聂殷语气淡淡:“当初学校免我这一年的费用时,就透漏了风声……”
算是个“赌约”吧!斐中的领导很看好他,说,如果他中考过了一中线,选择留在斐中,就免除高一的所有费用。
如果他高中三年,成绩不下降,就免三年的费用。
奖学金另算。
高中考到前几名,可不像初中就发个奖状本子,一个学期也有两三百的奖金。
青雀听了纠结:“斐中的师资水平……”
聂殷摇摇头:“比不上一中,但也不比其他地方中学差。”
“一中的学费高。”
又是在县城,住宿费啊生活费绝对不是一笔小开销。
聂殷冷静地分析:“我的成绩,放在一中不算出类拔萃。”
意味着他不一定能获得优待。
而斐中从领导到老师,都很好看他。
这其中,还有一些政策因素。
今年地区教育改革,原本高考升学率跟斐中差不多的县二中,被确定为地区示范中学……这意味着,许多本来可能考斐中的学生,面对优惠的政策,而选择二中。
斐中的生源压力一下子增加了。
青雀听得似懂非懂:“可是,阿殷以后会学理科吧,咱们斐中‘理四光’的名声全县人都晓得吧?”
所谓“理四光”,指理科连续四年,没有人考走二本以上的大学。
聂殷不太在意:“这两年还可以,去年理科有十四个过了一本线。新来的这一批老师,水准不错。”
青雀眉头微蹙。
尽管他希望跟聂殷继续做同学,可对方如果错过了一中,真的超可惜。
一中有多牛逼?
基本上,是凭自己的实力考进去的,除了极个别“堕落”的学生外,几乎都走一本、二本了,甚至几年前,出了一个省状元!
别提每年还有保送京大、华大的。
说到底,聂殷选择斐中,就为了高中部一句免掉所有费用的承诺。
小少年又开始心不平气不顺了:“谁让你犯蠢,把积蓄全给了那家人!”
聂殷勾了勾嘴,任由朋友说他傻。
“什么抚养费啊,他们家给过你一分钱?”
聂殷小时候,是老头老太太养的,可老头老太太不在了,他也尽全力挣钱给老太太治病了……在青雀看来,已经偿还了这一份人情。
“起码……”
看朋友浑然不在意的姿态,青雀说着说着就有点丧气:“起码你留个万把块钱啊。”
有了万把块钱,聂殷再利用寒暑假打工,读一中也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而且,小少年对他的朋友迷之信任:聂殷说他的成绩跟一中学生比不算太好,那不过是因为斐中的师资水平远远不如对方学校。
如果聂殷真去了一中,赶超那些学霸啊学神,绝对不是什么问题。
聂殷只是抚着某人的狗头,让他别想太多。
还有一个学期才中考。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青雀“呸呸”了好几声:乌鸦嘴什么的也太晦气了!
……虽然某些时候,他自己就是个“乌鸦嘴”。
幸好。
后面一整个学期,“意外”什么的没有来临。
中考如期而至。
前些天紧张兮兮连觉都睡不好的小少年,真进了考场,反倒是心如止水了。
平平静静地考完了全部科目。
聂殷那边也是安安稳稳的,没遇到什么幺蛾子。
青雀走出考场的一刹那,忍不住欢呼雀跃——
阿殷殷太厉害了!押对了很多题型!
他觉得考上斐中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忍不住想拉着朋友,提前庆祝一把……这可是难得的一个长假,没有作业,不需要补课,随意浪!
只是,还没来得及跟聂殷会合——中考是全县中学的考生,打乱了集中在县城的考场考试,青雀在一中考场,聂殷在城郊一个中技考场——突然听老妈说起了一件“大新闻”。
跟聂殷……
勉强有关吧。
陈女士是这么说的:“聂殷跟他家分家了是吧,你见了他后提醒一下,让他没事别回村子了。”
青雀:???
陈女士一脸嫌弃:“他那大舅,在赌场上使坏,被人逮着了,砍了手脚。”
青雀:(⊙o⊙)…谁干的好事?
简直是喜大普奔!
陈女士没说完:“他那二舅,不知哪来的钱,统统就两万,还学人投资……被坑光了钱就算了,居然有胆子跟赌场借高利.贷,利滚利,据说才大半年的功夫,欠了好几十万,卷着铺盖跑路了。”
青雀:!!!
天道爸爸终于想搞死姓聂的那一家子了?
陈女士觉得好笑:“他那个舅妈啊,老婆娘一个,之前说发财了,拿着老板(方言,即丈夫)的钱,跟隔壁一个二流子睡觉……咳,”突然想起说话的对象是自家儿子,语气一转,“反正那一家子现在乱成一团糟。”
高利.贷的人可不管聂老二跑路不跑路,上门跟他老婆、还有大房家勒.索。
勒.索不到钱?泼油漆都是小事,把他们家值点钱的东西能搬的都搬了。
再说聂家大舅妈,老板残废了,家里被流氓地痞闹得不安宁,说过不下去了,现在吵着要离婚。
陈女士说完了,忍不住叹了一声:“作孽哦!可怜几个小娃娃,那家姑娘,马上读初三了,听说现在家里想让她辍学打工去。”
青雀听了暗搓搓地表示很爽。
那一家子,作孽是真作孽,至于可怜……聂殷有说什么?
聂殷听了小少年的转述,什么也没说。
青雀没在意,喜滋滋地夸耀:“我早说了吧,善恶昭彰,恶有恶报!”
少年嘴角微扬:“说得是。”
青雀开心完了,想到老妈的叮嘱,不由得有些担心:“阿殷你小心啊,高利.贷的人都不讲理,别给他们缠上了。”
虽然聂殷已经分家了,但讨债的才不管这些。
聂殷轻颔首:“我不回去,他们找不到我。”
青雀眨眼:“你是不是又要去城里做小吃啊?”
聂殷不予置否。
小少年还记挂着朋友的前程:“如果攒够了钱,考上一中就去一中吧。”
聂殷只说:“等分数出来再说。”
“……哦。”
两人没聚多久,聂殷说,去城郊找短出租的民房。
没了学习压力的青雀,这回没跟着一起去,打算找黄毛和大头耍耍。
尽管老妈说他们是狐朋狗友吧,小伙伴之间的感情不掺假。
初中这一毕业,大头家里经济不算太好,就要去打工了,黄毛考不上高中,他家给找了技校,打算学门手艺,以后也好糊口。
也许不等暑假结束,大伙儿便各奔东西了。
青雀有些舍不得朋友,这段时间打算跟小伙伴们好好浪一浪。
这一“浪”,在卡拉OK遇到了快一年没见的王老三了。
王老三看到小少年,顿时气鼓鼓的,就差没变成河豚。
青雀摸不着头脑,贱兮兮地跑去搭话。
好嘛,对方这一年被卡死了零花钱,他爸知道他赌博的事,直接给他办了休学手续,送去工地上搬砖了。
可吃了不少苦头。
最近他爸看他确实改过了,才放他回了家。
王老三骂着青雀不仗义:“不是说好了,不准告我爸吗?”
青雀夸张地表演,语气无辜得很:“我这一年都没见过你爸的面,怎么告状呀!”
王老三狐疑地盯着他看。
其实他爸说过,是校教导主任打的电话。
可是他有一种直觉,是眼前这小混蛋干的好事!
青雀掩下内心的得意,说教起来:“赌博有什么好的,你爸怕你被人砍手指。”
“老子从不出千,谁敢砍我手指?”
青雀哼了声:“怪不得赌场的人那么捧你,合着是个散财童子。”
像那样的赌场,连发牌官都暗中出千,“老老实实”不出千的赌徒,迟早会输掉裤子。
当然了,王家有钱,不比他家钱少,老王还是科级干部,跟县里有着关系……像王老三这样“小打小闹”,只要不沾毒.品,基本上也没什么好怕的。
王老三也是冷哼:“少来跟我指手画脚,有本事管好你那个‘情头’,我可瞧见了,他那会儿帮老柯参加赌局,捞了不少好处吧。”
王老三说的“情头”,就是聂殷了。
尽管大伙儿不认为他俩真搞在一块,私底下没少拿同性恋的事调侃他们。
“老柯?”青雀直觉不太妙,“那个城西会所的幕后老板?聂殷跟他什么时候有来往?”
王老三抱臂在胸前:“你不晓得?去年,十月,不对,十一月的事。靠那场赌局,老柯的会所扩大了一倍规模。”
小少年闻言沉默。
王老三嗤笑:“傻了吧,你那个‘情头’可不是个好鸟。”
青雀下意识反驳:“你才不是个好鸟。”
“邹结巴!”
“我回头告王叔,说你跑卡拉OK跟人鬼混。”
王老三顿时红了眼:“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来鬼混了?我马上给你爸打电话。”
青雀语气欠扁:“你打呀,我唱K的钱,是我爸亲手塞给我的!”
“……”
跟蔫坏的小混蛋交锋的第一百零一次,王老三依旧败北。
王老三被气走了。
青雀却没心思继续唱歌了,跟小伙伴道了歉,转身跑去老街,找他的“情头”去了。
老地方,是少年忙碌的身影。
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真怕聂殷像王老三说的那样,又跟赌场那些人走到一块了。
“青雀?”
青雀回过神,等客人走了,凑到朋友的身旁,想说什么,又有些纠结。
聂殷对他算是了如指掌:“不开心?”
“……没。”
青雀憋了半天,憋不出心里话:“刚刚去唱歌,遇到王老三,他说……”
“他跟你说了,我帮柯老板的忙?”
青雀瞪大眼:“你真的去参加什么赌局了?”
聂殷垂目:“也不算,就是帮忙出些主意。”
青雀不自觉地皱起小脸。
“只有那一回。”少年语气平静,“这大半年,我都没离过学校。”
青雀有些难受:“可是,”他小声地说,没什么底气,“你答应过我……”
聂殷沉默,几秒后,低声道了歉:“对不起。”
青雀摇了摇头: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道歉,只是……
只是,他真的担心,所谓的命运。
聂殷许诺:“不会有下次。”
青雀不知道该不该信。
对方说:“你可以一直监督我。”
“……啊?”
青雀有些迷茫:觉得对方这个要求(?),或者说,建议,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很快,他就不纠结了——小脑瓜想不了太复杂的问题不如不想——他嘟嘟囔囔:“就这么定了。我一定要好好监督你,不准嫌我烦哦!”
聂殷冷凝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些许:“不嫌你烦。”
青雀不自觉咧出了个笑。
等聂殷的卤味和面/粉卖光了,他不知不觉就跟着对方回了住处。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柯老板为什么找你帮忙?”
赌场的人不是善茬,他担心对方会缠上自己的朋友,所以有些事弄清楚了才好放心。
聂殷嗓音微沉:“是我有求于他,他帮我一回,我还他人情。”
大概猜出小少年的担忧,语气放缓,安抚了一句——
“已经断了联系。”
青雀听了耿耿于怀:“干嘛有求于他?你有事,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聂殷罕见地露出一个淡笑:“是处理外婆和我妈的后事,不想给你添麻烦。”
青雀“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后事什么的他也不懂,找他帮忙,他也只能转头求爸妈。
他也明白,他这位好朋友,不喜欢欠他爸妈的人情……想想,又有些不高兴。
这家伙怎么就愿意欠赌场老板的人情,偏偏跟他家这么生分?
聂殷凝视着又开始赌气了的小少年,眼神如大海般深沉。
暗藏潮涌。
后事啊……
人死如灯灭,做再多的法事,又能改变什么?
可是,满心的愤懑,无法宣泄。
不需要讨个什么公道。
只求,以恶制恶,以牙还牙。
不过是撒个四万块钱的事……
再请赌场的人设个饵。
看,毁掉两个姓聂的家庭,多简单的事。
青雀说得对。
不值得。
为了这样的一家人,葬送自己的人生。
所以啊,只是口头上出个主意,他什么也没做。
这一双手,依然干干净净。
用这一双干净的手,他毫无愧疚、心安理得,拥抱这个眼神干净的漂亮少年。
青雀突地打个寒颤——
“阿嚏!”
奇了怪了,这三伏天的,怎么觉得阴嗖嗖的,后脊发冷?
说一下更新时间,不出意外的话,都是在半夜或者说凌晨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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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假面的学神(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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