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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假面的学神(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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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众看电影”当然不是违法的事;
可,“参与聚众淫.乱活动”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和聂殷一起,被警察叔叔拎去了派出所的青雀,简直想崩溃——
他还是个未成年宝宝,怎么可能“参与聚众淫.乱活动”?
警察叔叔听了他的辩解,一脸“你还知道你是未成年”的表情。
咳。
警察其实只是吓唬吓唬他。
真正打击的是录像厅老板,及相关利益群体;
“传播淫.秽物品”、“组织播放淫.秽音像”,不仅仅违背《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更甚者触犯了刑法。
尤其这一回,涉及到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当从重处罚!
被警察叔叔语重心长教育了一通的青雀,他这才知道,私人录像厅是色.情重灾区,打着放映电影的旗号,暗地里播放三.级片的情况屡见不鲜。
不光播放淫.秽音像,录像厅还额外提供色.情服务。
就比如,八十块钱两小时的包房。
录像厅的老板是个老油条。
警察几次在半夜突击,不仅什么把柄没查到,还被对方反咬,投诉警察滥用职权、无理干扰录像厅正常营业。
谁也没想到,录像厅放个电影,跟搞敌后工作一样。
警方经过长期“卧底”,这一回趁着老板麻痹大意,在大白天展开了这一场突击扫黄行动。
警察查看了青雀的拷机,发现他确实没收到“密语”,勉强才相信了他的“清白”。
不过,在这位老古董的警察叔叔眼里,好好一个青少年,进录像厅这一行为,本来就不值得提倡。
于是青雀结结实实,接受了长达半个小时的“青少年如何正确树立并践行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教学。
谁叫他染着一头不正经的蓝毛毛?
自然就成了警察叔叔重点教育的对象。
青雀:“……”
最后被警察叔叔一通电话通知,正好也在县里的邹父和陈女士,一起上派出所领了儿子回家。
不得不与聂殷暂别。
聂殷前脚离开,陈女士转头就爆发了,一把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
“让你不学好!非把老娘气死了才满意?还没鸽子蛋大,就学人开房?!”
青雀第一反应是疑惑:什么叫还没“鸽子蛋大”?
第二反应是真真感到冤枉啊!
老妈好像误会了,以为他去录像厅不干好事?
“妈,我没学人开房!”
他申辩着:“不信你打电话给警察叔叔,我是去录像厅看电影……”
陈女士气笑了:“你觉得去录像厅‘看电影’很光荣是吧?”
青雀:“……”
是哦,在大人们眼里,录像厅放的都是色.情片。
都怪黄毛,不提前说清楚。
邹爸爸一向溺爱孩子,看儿子被妻子揪疼了“嗷嗷”呼痛,在母子俩之间和稀泥。
一会儿劝陈女士:“好了好了,青雀肯定知道错了,都是快上高中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动不动就打啊骂的不像话。”
转头又说教起小少年:“别嘴犟了,跟你妈道歉……也真是的,录像厅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小孩能去的?”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自相矛盾的言论。
青雀冤死了。
委委屈屈地跟父母道歉,并再三保证下不为例,往后坚决不涉足任何“不正经”的场所。
陈女士气得肺疼,一时不想搭理这对父子,转身回了屋。
“哐当”一身,房门砸出了巨响。
邹父留在客厅,苦口婆心教导着自家不省心的儿子。
漫无边际扯了一大堆人生道理。
青雀……
听得脑阔疼。
“青雀啊,”他老爸长叹了一声,似乎有些犹豫,又好像难以启齿一般,神色不太自然,说,“不是老爸老妈思想封建……跟你说吧,你那病眼看瞧不好了,你妈连着几晚都睡不着觉……”
青雀愣了:病?他有什么病?
邹父继续说:“我跟你妈,这两年偷偷去了几回省城,听人家建议,看了好几个心理医生。”忍不住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根,“我们也渐渐搞明白了同……那什么,性取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雀两眼放空。
邹父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忽地是语气一转:“可就算我们想开了,你今年才多大啊?有些事,起码得等到你成年吧……你还小,不能对自己负责,对人家聂殷,也不负责。”
青雀:!!!
老爸到底误会了什么?
“人家聂殷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一个三好学生,被你带上了歪路……你担当得起吗?”
青雀忍不住了,辩解:“我跟聂殷真的就是单纯去看电影。”
“看个电影,非得去录像厅?影视频道从早到晚不都有电影吗?再不济,城里没有正规电影院?”
“大戏院在装修。”
邹父将信将疑:“你真的没有……”吞吞吐吐的,“没开‘包房’?”
青雀坚定地摇头。
别说他没开包房,就算想开……
怪不得他好奇询问“包房服务”时,录像厅老板的表情很微妙,还用很奇怪的眼神在他跟聂殷之间来回打量,用刻意加重的语气,说,包房不接受两个男的或两个女的。
现在想来,老板难不成也误会他跟聂殷……
青雀觉得有必要维护一下自己的“清白”:“爸,我和聂殷是好朋友,不是恋爱关系。”
邹父眉头一皱:“那你天天缠着人家……最近你都住在聂殷那?”
青雀“啊”了一声,这回没否认。
邹父神情一变:“你这段时间的开销,难不成都花的聂殷的钱?”
青雀刚准备摇头,动作忽是一顿……仔细想想,除了回家来回的路费,这一段时间吃的喝的住的用的,几乎全是聂殷掏腰包?
哎呀,感觉不太好意思!等这趟回去,他要请回来。
没注意到……
邹爸爸面上忽青忽白,脸色十分“好看”。
当晚,邹家夫妻一致通过决定:送青雀下乡“劳动改造”。
以为风波过去了的小少年,是无比的茫然……咋地回事?
一向溺爱儿子的邹父态度坚决——
再宠爱儿子,也不能忍受对方小小年纪就吃起了“软饭”!
这种好逸恶劳的毛病得根除!归根到底,是他们对孩子太过娇生惯养了。
得吃点苦头!
青雀被送到了老妈的娘家,是宁河镇辖下的一个名叫“四水”的村子。
在此,不得不说一点古事——
陈女士是她父母老来才得的独生女,陈家老头老太太早些年过世,她就跟娘家渐渐减少了往来。
唯一比较亲近的,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三服的堂兄。
堂兄比陈女士大了快二十岁,一儿一女都在邹家的厂子里上班。
青雀喊这位“堂兄”二舅;
还有一个大舅,可惜年轻时就去世了,大舅妈带着儿女很早改了嫁……跟陈家基本断了联系。
这一回,邹家夫妻铁了心要“改造”好儿子。
没收青雀的小皮包,里头装着他的零钱、拷机和IC卡,将人送到陈二舅家。
正好赶着农忙,陈女士让她堂兄不要客气,尽管支使自家儿子。
青雀坐在田头,苦不堪言。
好热,好累,好想回家。
好想念跟聂殷住在一起那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
看看,人不满十岁的小姑娘——他大表哥的女儿,说起来是他的“表侄女”吧——认认真真在田里薅着草,一句抱怨也没有。
倒也不是陈二舅虐待小孙女;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嘛,尤其赶上农忙,家里人手不足,小孩子正好放暑假,帮忙干些小活,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叔。”
小侄女跑到跟前,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爷爷说咱们先回家。”
青雀差点没高兴蹦起来……
忍住忍住!
在小崽崽跟前,得保持长辈的威严。
插句题外话。
宁河镇、四水村,听着名字就知道,是个水多的地。
尤其这四水村,被长河环绕,正处在四条河流的交汇地。
水网密布。大大小小的水沟池塘,可谓纵横交错。
庄子沿大堤一条排开,农田全部集中在圩下,离住家有点远了,为方便运输粮草或农用机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小船。
这不,叔侄俩在田头洗干净了脚,正穿鞋准备回家,恰好遇到同队的一户人家,撑着水泥船也要回村。
在对方的邀请下,一大一小,欢欢喜喜地搭乘上了小船。
好歹有三里多的路了。
田埂不好走,每隔一截是为灌溉挖开的、大大小小的沟壑,青雀倒是跨个步子就能越过,可小侄女腿太短,每每遇到壑口,都得他抱着对方过沟……干了半天的活,双臂酸不拉几的,再抱一个好几十斤的小孩,不得累毙了他。
上岸时,撑船的大哥送了一斤泥鳅。
青雀一时觉得,其实住在村子里,也没那么糟糕。
尽管正儿八经的亲戚没几个,好歹都是姓陈的,对他这个“城里”来的小孩挺照顾。
陈二舅老俩口在家,带着一个小孙女,儿女长年在县里上班,种的地自然就不多了,菜园里的菜不比别家丰富。
于是,队里的大娘大姐,三不五时送个一捆黄豆啊半篮子苋菜什么的,网到了鱼虾啊泥鳅,偶尔也会匀一点过来。
住在村里,除了陈二舅不近人情,天天一大早喊他起床,真的让他下田干活,除了找不到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没法玩游戏,有些无聊,除了没有好吃的好喝的,天天喝稀粥,一连吃了三天的蚕豆……
青雀提着泥鳅,站在陈家院门口,默默收回那一点感动——
还是想跑路。
帮小侄女煮饭做菜时,他就更想念他的好朋友聂殷了!
“叔,火小了!”
青雀满头大汗,坐在灶后,往灶膛里柴禾。
没办法。
小侄女踩着凳子在灶前炒菜,他一个大人兼长辈,总不能在一旁双手插裤兜、干等着开饭吧?
“菜好了,叔,把火灭了吧!”
赶紧又将烧了一半的柴禾抽出灶膛,塞进旁边装满冷灶灰的箩筐里,用灶灰捂灭掉火星。
青雀迫不及待跑到堂屋,吊扇开到第五档,一手拿着湿毛巾抹脸,一边吹着风。
……总算活过来了。
这时,小姑娘将厨房收拾干净,提着书包,走到竹床前,坐在小板凳上,拿竹床当桌子,埋头做起了暑假作业。
和之前几天一样,得等到陈二舅下田回了家,他们才能吃饭。
瞥到小侄女勤奋好学的模样,青雀莫名觉得心虚,摸了摸鼻尖,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想找些事打发一下时间。
无奈陈二舅家,连电视机也只能收到一个县台……与其看县台各种狗皮膏药的广告,吵得耳膜发疼,还不如坐着吹电扇发呆呢!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别看陈二舅家破破烂烂,其实并不是真的穷,老夫妻俩只是节俭惯了。
儿女长年不在家,为了方便联系,家里装了台式电话。
青雀跳下竹床,连鞋也忘了穿,看小侄女从作业堆里抬头的样子,忙说:“云云你专心写作业,电话我去接。”
电话在老夫妻俩房间里。
小少年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进了屋,凑到叮铃铃的电话机前,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睛顿时发亮,连忙拿起了话筒,另一只手挡在嘴巴前,“喂”了一声,仿佛地下工作人员一般,试探:“你是……”
“青雀。”
电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少年失真而越发显得低沉的嗓音:“是我,聂殷。”
青雀小小声地欢呼:“果真是你。”
县城的区号,跟下面的村子不完全一样。一看到是县里的区号,就猜测可能是自己的朋友。
毕竟,他费了好大的心思,赶在“下乡”前,偷偷给黄毛传了信息。
告诉对方他被送到乡下,并告知了陈二舅的大名。
黄毛不负所望,转头找聂殷说了情况。
至于说,聂殷怎么得到陈二舅家的电话号码……
根据姓名、住址,很容易查到全县范围内,每家每户的电话号码。
“……还好吗?”电话那头,少年轻声问。
“不好!!”
青雀忍不住诉苦:“都快晒脱了一层皮……”
叽里呱啦,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大大小小每一件事,恨不得全说给对方听。
“还天天吃草,嘴巴快淡出鸟了。”
就算偶尔有鱼啊泥鳅吃,可小侄女毕竟还小,烧素菜没什么毛病,烧水产就难免残留一股腥味。
陈二舅他们不在意,在吃的方面讲究惯了的小少年,简直忍受不能。
当然了,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做饭的人没资格挑剔。
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电话那一头朋友的关心,就一下子憋不出了。
三分的委屈,硬生生升级成了七分的难受。
“离镇子远不远?”
“远倒是不远,大概三四里路,但得过个河……”
河对面不在宁河辖下,是另一个叫潜龙镇的地盘。
由于长河阻隔,从潜龙镇得绕几十里的大弯,才能抵达宁河镇子;从宁河镇子,到他家,又得三十多里。
想偷偷跑路,靠双脚走,得走个一两天,才能抵达县郊。
青雀愁眉苦脸:“我爸妈没收了我的零花钱。”
想去小店买个冰袋,都掏不出两毛钱。
好在,陈二舅家种了西瓜、香瓜,这大热天的,总算有了一点点的慰藉。
“明天我去找你。”
聂殷听完了,直接拍板决定。
青雀惊喜,转而又警醒了起来:“你来了可别进村子,万一被二舅发现了,我爸妈肯定会杀过来。”
尽管没完全搞明白老爸老妈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他们很笃定自己跟阿殷是不正当的男男关系。
“潜龙镇对吧?”聂殷在那头确认,“明天9点,我在镇子上等你。”
青雀提醒:“你上了车,提前跟司机说,说在渡口下……要不然我怕找不到你。”
对方应答了一声,问:“想吃什么,我从城里给你带过去。”
某人毫不客气,跟点单似的,一个一个报着名:“要奶油冰砖,还有碎碎冰,还要蛋筒,对了,脆皮……”
夏天吃冰,是最开心的一件事。
可是他这几天想吃也吃不到,馋到了极点,一口气点的都是冷饮。
聂殷一一记下:“还有吗?”
“我想吃肉!”
“好。”
“还有糖!”
“嗯。”
青雀忽地反应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等我回了家,也请你吃大餐。”
电话那头的少年含糊地应了声:“那,就挂电话了?”
青雀“哦”了一声,抱着话筒,恋恋不舍。
哎……
明明他跟阿殷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怎么莫名其妙演起了梁山伯与马文才?
聂殷语气轻柔:“不是说,你舅快回家了?挂吧。”
好吧,挂吧。
青雀挂了电话,发了一会儿呆,目光游移,看到扒在门口的小侄女。
心脏慢了一小拍。
吓着他了!
“云云你在那干嘛?”
小侄女摇头,答非所问:“爷爷走到谷场了。”
谷场离这屋子不到百来米,站在院子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能看得清清楚楚。
青雀心里一颤——比起嘴硬心软的陈女士,和宠溺儿子的邹爸爸,整天板着一张脸、动辄就对小辈说道理的陈二舅,更让他敬畏——赶紧起身,准备回堂屋。
刚一迈脚,他想到了什么,转头将按起了电话键,找到刚刚的来电记录……删除!
青雀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云云啊……”
他拉长着语调,像只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不要跟你爷爷奶奶说我跟人通电话的事哦。”
云云歪着头:“我也想吃冰砖。”
小心脏颤了颤。青雀有些惊疑,他明明压低了嗓门,这小姑娘偷听了多少?
居然知道“敲诈”他!
青雀有些肉疼。
不过小崽崽是他晚辈,这一天三顿的饭菜都是她做的……于情于理,不好不答应:“只有一个哦。”
云云点着头,嗒嗒地跑回竹床前,从书包里翻出五毛钱:“给。”
青雀有些疑惑:“这是干嘛?”
“冰砖的钱。”小姑娘说,“小店没有卖的。而且,爷爷奶奶也不准我买冰吃。”
青雀听了不由感到同病相怜:“钱就算啦,叔请你。”
小侄女语气无辜:“可是叔不是没钱吗?”不等小少年回答,“过渡一次要两毛钱。”
心脏仿佛咻地一下被利箭扎穿。
身无分文的小少年,红着脸,收下了小侄女的五毛钱。
——好惨,他居然沦落到靠小辈“救济”。
否则,等聂殷来了,他过不了河,事情就麻烦了!
转而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明早他找什么借口,既能不下田、还能溜出门?
青雀纠结了一整个晚上。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河上恰好有龙船赛。
端午已经过去了,划龙船跟纪念伟大的屈原没关系,就是宁河的一个风俗。
古远的时候,每每遇到丰收年,当地人会划龙船庆祝。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传统,一到夏天,全镇二十来个村子搞一次龙船赛。
这一天,大人小孩齐聚在大堤,观看龙船。
陈二舅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给外甥和小孙女放了一天的假。
叔侄俩高兴坏了,一大清早吃了饭,就跑上了河堤。
“走,云云,叔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小少年豪气万丈,不过……
“说好了,保密哦!”
小姑娘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青雀被逗笑了。
小崽崽有时候还挺好玩的。
隐隐约约的,远处传来击鼓声,应该是龙船队在热身。
大河很宽,也很长。
四通八达的水系,直通两县干渠,干渠连接着长江。
过渡全靠人力划桨,从离岸到对面靠船,拢共得花小二十分钟。
出行实在不便,难怪邹家父母不怕青雀逃跑呢!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没钱。
八点还没到,聂殷已经等在了渡口。
青雀又惊又喜:“这么早?”
对方没说什么,目光扫过躲在小少年背后的小姑娘,反问道:“早饭吃了没?”
“吃了……”青雀眼珠一转,摸了摸肚皮,笑嘻嘻道,“好像又有点饿。”
聂殷轻颔首:“前面不远好像有卖早点。”
“是桥头那家吧,”青雀说,“听二舅妈说过,他家锅贴做得特别好。”
聂殷点头,问:“吃吗?”
小少年毫不迟疑,响亮地答了声:“吃!”
聂殷一手提着一个编织袋,另一只手迅速揽了一下小少年的肩头,下一秒就松开了:“走吧。”
青雀正要跟上,忽地一拍脑门,“哎呀”了一声,说:“给忘了,云云叫人,这是聂叔叔。”对他的朋友也介绍起小姑娘,“二舅家的小孙女,喊我‘表叔’。”
云云乖巧地喊了声“聂叔叔”——
画面有些好笑。
毕竟小姑娘快十岁了,而聂殷十六周岁的生日还没过呢!
青雀可不觉得哪里奇怪,好容易才见到好朋友,心情飞扬,忍不住嬉皮笑脸,跟着小侄女喊起了“聂叔叔”:“聂叔叔,答应我的冰砖有没有买?”
期待的小眼神,盯准了少年提在手里的编织袋。
聂殷揉了揉某人的蓝毛毛:“等吃完了早点,再吃。”
馋猫小少年拽着朋友的衣角:“我先吃一个,要不然待会化了怎么办?说不准已经化掉了吧?”
聂殷语气淡定:“在保温瓶里,暂时化不了。”
“哦……”青雀小小地失望,转而看了小侄女一样,“云云还没吃过冰砖呢,要不先给她尝尝鲜?”
聂殷目光转向小姑娘。
敏感的小姑娘赶紧摇头:“叔,我想先吃锅贴。”
“曲线救国”失败,青雀顿时老实了。
——算啦,反正这么多天都忍了,冰砖放在那,又没长腿担心会跑掉……等会儿吃就等会儿呗!
锅贴和甜豆花也很好吃的。
坐在早点铺里,小少年喜笑颜开,吃得眉飞色舞。
吃的还堵不住他的嘴:“阿殷殷你来得正正好,今天咱们这有龙船赛,你肯定没看过吧?”
从小在村里长大的聂殷,其实对龙船什么不陌生。
嘴上没反驳小少年的说法,他微微勾唇:“是吗?”
青雀胡乱地点着头:“我也是头回看龙船,听他们说,可热闹了。”
看对方光顾着说了,都没注意到碗里的豆花吃光了,聂殷开口问着:“再点一碗?”
小小的一碗豆花,分量其实有些少。
青雀回过神,下意识揉了揉胃脘部:“好像有点撑。”
低头看向扒着碗的小侄女:“云云还要吗?”
云云摇了摇头。
聂殷起身付了钱,看了一眼还在慢慢吃东西的小姑娘,轻唤着:“青雀。”
青雀以为他有什么事,让小姑娘自己先吃,跑到朋友跟前:“怎么啦?”
对方没说话,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钱包:“里头有两百,还有一张IP电话卡。”
小少年没想到朋友这么仗义,感动得恨不得抱着对方大腿喊爸爸……喊爸爸是不可能的,他高高兴兴将小钱包揣进口袋:“谢谢聂叔叔。”
“聂叔叔”没忍住掐了掐他的脸颊……黑了,也瘦了,让他不自觉蹙了下眉。
没忍住,提醒了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青雀“嗯嗯”地应着,心里美滋滋。
有了这么多钱,可以趁着陈二舅不注意,偷偷上街开小灶啦!
“等我有钱了就还你。”他强调道。
聂殷勾了勾唇,没接这一句话。
等云云吃好了,两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姑娘,沿着长河走走停停,等着即将到来的龙船赛。
青雀这才发现,聂殷的编织袋里,装了好多好东西。
除了保温瓶里的冰——他跟小侄女痛痛快快一人连吃了两块冰砖,如果不是聂殷阻止,这贪嘴的一大一小恨不得一口气吃光保温瓶里的东西——有一大袋他喜爱的奶糖,居然还有卤味小鸡腿!
是超市里散装称重卖的那种,真空包装不担心大夏天小鸡腿会变质。
厚脸皮如青雀,这时也不免赧然:“花了你好多钱……”
“你不是说要请我吃大餐?”聂殷平静地回,“到时候我吃回来就是。”
小少年眼睛亮了亮,重重点头:“我要多请你吃几顿,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聂殷没拒绝:“好。”
青雀这便笑了,盘腿坐在草皮上,开开心心地数着小鸡腿和奶糖的数量。
算了算,他撑死了在这儿再住一个月,小鸡腿有十八个,奶糖有六十个,他可以每天吃了两个奶糖、至少两天吃一次小鸡腿……爽歪歪!
顺手抓了几颗糖,塞给乖巧的小侄女——
“云云千万别说漏嘴了,喏,叔请你吃糖。”
小姑娘抵御不了“糖衣炮弹”的攻击,面上露出一点喜意,忍不住剥开一颗奶糖吃了。
青雀转头跟他的朋友开口:“阿殷有五毛吗?”
反正对方为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再多个几毛……债多不愁。
聂殷什么也没问,给了他一张五毛纸票。
小少年将钱还给了小侄女。
小侄女不收,青雀只好吓唬她:“万一你爷爷问你钱花哪了,答不出来我俩都要讨打的!”
也不完全是吓唬。
陈二舅管云云管得很严,虽然不扣她的零花钱,但每一毛钱的去向,总是要盘问清楚的。
云云听了有些害怕,这才接了钱。
青雀不由得叹了口气,想到陈二舅跟个灭绝师太似的——对,就是灭绝师太,尽管二舅舅是个小老头——脑阔有些疼。
也不知道老妈到底说了啥,陈二舅管教起他,真跟管自己亲孙子一样不手软。
“咚咚锵!咚咚锵!”
是龙船来了。
青雀当即抛开那一丢丢少年的烦恼,一手牵着小侄女,一手拉着他的好朋友,追着龙船跑了起来。
二十多个村子,每个村至少四五条龙船,龙船赛在这四水交汇的地方,开始与结束。
对岸,也即是四水村的河堤,挤满了人。
渡口这头,同样有不少镇子上的居民,乃至一些听说龙船赛的外乡人,都跑来看龙船了。
水上热火朝天,岸边同样热闹极了。
第一回看人划龙船的青雀,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上船划一划。
唔……
其实在村里住也有很好玩的地方嘛。
陈二舅家有条小船,他无聊了,可以去撑船玩的。
就是吧,一个人玩起来有些没劲。
他不自觉看向聂殷:要是这人也在这儿就好了。
“怎么了?”
聂殷敏锐地察觉到他目光。
青雀摆摆手:“没啥。”
聂殷当然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甚至没等到中午,就走了。
主要是,青雀必须回二舅家了……尽管给放了一天假,不回家吃饭的话,等着被教训吧。
怀着一丝不舍的心情,与朋友告别。
快靠近队里,小少年机智地让他的小侄女做起了“前哨”。
嘿,他拎着满满一袋子“见不得人”的东西,可千万不能被陈二舅发现了。
还好,有小侄女的掩护,青雀顺利地将零食“偷渡”到他自己的房间。
长长地舒了口气。
万幸万幸,他来了之后,家里的卫生就由他打扫,否则……二舅妈那么仔细的一个人,这么大袋子藏床底下,照样容易被发现!
之后几天,有一种日子不那么难熬的错觉。
也许是有零食吃心情好,也许是慢慢习惯了乡下的生活……邹家父母想要达到的“改造”目的,效果未为而知,但青雀确实有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比如,总是看着小侄女做饭做菜,到底不好意思,于是在对方的指点下,磕磕绊绊的,他居然也学会了煮饭、做菜。
饭有些焦,菜烧得有点烂了,好在也能入口。
或许因为是亲手做的,青雀自认为,自己烧的东西还挺好吃的,就是卖相差了些。
他暗搓搓地想:等回去了,什么时候做一桌子菜,请阿殷吃……肯定会惊到对方的。
想象着朋友惊叹的目光,心里充满了自得。
哎——
这时候聂殷应该在家,趁二舅二舅妈巡逻防汛去了,他给打个电话吧,问问对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有了IP卡,他偷偷摸摸打电话,只要记得删除电话记录,根本不担心被陈二舅发现。
聂殷的住处没电话,不过离民房不远,有一个小店,小店有几台公用电话呢!
没等太久,对方果然来接电话了。
没什么太紧要的事要说,就是无聊,想找个人吹吹水。
“四水村有没有在防汛?”聂殷似乎在担心他,“我看新闻,很多地方发水了。”
青雀不是太懂,但也从舅妈那听了一两耳的消息:“有吧,白天晚上都在巡逻,二舅家准备做房子用的石子也被征用了。”
聂殷沉声道:“你要不来县里?这边地势高。”
青雀嘟嘟囔囔:“被我妈知道了,她肯定要说我……”没太在意对方的担忧,反而安抚道,“放心,今天雨停了。”
电话线的另一头,一贯话少的少年,难得啰嗦起来,说的是一些遭遇汛情,紧急自救的知识。
尽管觉得对方太操心了,青雀还是一一应答,表示自己有好好听。
等挂了电话,删掉电话记录,青雀喊了声小侄女:“饭应该焖好了,走,咱们给你爷奶送饭去。”
这也是这几天天天例行要做的事。
小侄女拿好碗筷,青雀直接拎着一口锅,里头是盛满的米饭和菜。
这一段时间,雨水太多了,低洼处全淹了,水位没过膝盖。
只好绕着走远路。
青雀忽地觉得眼前有些晕。
与此同时,远远近近的,响起人们的嘶喊,是满满的恐慌:“破圩啦,破圩啦,赶紧跑!”
很远,又仿佛很近,传来沉闷而宏大的、让人心惊胆战的响声。
青雀站稳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侄女一把抓着他的手,嗓音颤抖:“叔、叔,破圩了!”
“什么叫破……”圩。
不等他问出问题,隔着老远的距离,看到大堤溃决、冲天的水浪席卷而下的惊骇画面。
电光火石间,平常娇里娇气的、连拿饭碗都嫌重的小少年,丢开了饭锅,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抱起小侄女狂奔。
很走运的,眼前就有一个平顶房。
平顶房的主人好像搬走了,长年没人住。
墙角堆放了沙子、石子和砖瓦。
青雀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带着小侄女,从石子堆沿着砖瓦,爬上了平顶房的房顶。
靠着另一头,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传说这棵树从清朝时就在了。
青雀想也没想,踮起脚尖,托起小侄女,让她攀上大树的树枝。
“抱紧……”
语音未落,汹涌的水流一瞬间冲过了平顶房。
直接将房子淹没。
云云抱着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断掉的树枝,忍不住哭着喊:“叔——”
在她的脚下,看不见平顶房的房顶,也看不到刚刚托举着她的小少年。
洪水涛涛。
咆哮着、翻滚着,急速向前冲击。
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夷平了一整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