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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输赢 ...

  •   随着娄烦象骑一路势如破竹,敕勒使者只好硬起头皮应下楚国的条件:割让乌丹南部草原、陇边十二郡以及月亮城,换来楚国四骑中寒山飞骑与中州重骑的两军开拔。

      对于辽楚人来讲,骑马打仗大概就像饮水吃饭那般寻常容易,即便战争一触即发,楚宫依然平静如往常。

      此刻,一个打扮十分古怪的宫女四处张望,鼻子微耸寻着梧桐花馥郁的香味,一路寻到水榭楼阁:只见一袭清冷宫装的女子怀抱琵琶,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即便音不成调,可小宫女梅香仍然双手托腮地陶醉听着。

      一池碧波的平静被石子儿完美地打出六个水花。

      长华放下琵琶,抬眼只见水榭对岸有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头发挽得乱七八糟,眉毛粗犷,靥上两团胭脂像是烫伤,腰肢虽然细可胸前衣襟却被撑得鼓囊。

      梅香又生气又害怕:“你、你是哪里的宫人,怎么如此、如此无礼?”

      宫女不回答,只是豪放地伸手在胸前掏啊掏:“诶,有人托奴家给你带件东西!”只见‘她’大臂一挥,就隔着一池距离将手里被白帕包好的东西丢出去,吓得梅香赶忙护在琳琅夫人面前。

      眼看着那东西就要掉入水里,长华便见那丝帕垂落水面,转眼如尾白鲤沉落,而有什么东西乘风稳稳飞过来——

      是一架做得及其精巧的竹鸳。

      长华眉目轻触,她抬手接住竹鸳:“是他——”

      清冷无双的美人又定定望过去:“是你。”

      萧玦身边很是刺头的少年,斗兽场的时候咆哮骂人,长华坐在容王身边都能听见他嚣张的嗓门。

      小玄武兽十分自信,觉得自己这十分既俊又俏,美貌程度足以媲美昔日中原第一美人,他还骚包地托了托胸部:“不!不是我,奴家名唤长生,是长安的妹妹。”

      梅香难受地捂住嘴巴。

      水面上倒映着女子伶仃身影,她低声问道:“既然能来,萧玦为何不自己来?”

      纵使理智千万次否认过,可长华最心底还是想问问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不是怀琰。

      可她不敢问,怕答案早已知道。

      “金甲骑出征在即,老大有重要的事要办,不能来。”
      长安耸了耸肩膀,语气带着天然的无所畏惧,“他让我带给夫人一句话,若有心愿或是麻烦,就让人在宫门梧桐树上竹鸳,不论什么,老大都会替您解决。”

      甚至,包括长华一直渴望却始终无法拥有的自由。

      梅香倒吸一口气,觉得此人口气忒大了!容王是当世霸主,夫人又是容王宠妃,什么样的珍宝如流水般地送进梧桐宫,可夫人连看都不看,又有什么难完成的心愿,需要旁人来完成?

      然而长安哪管这俩人在想什么,把话带完就挥挥手,转身活蹦乱跳地离开了。

      “夫人,您改变主意了吗?”

      梅香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华的脸色。

      梧桐宫里金山银海般的宝物都不曾动摇过她的心,难道一个什么价值都没有的竹鸳就能打动长华了吗?

      猜测着长华心里的想法,梅香道:“您不是还在猜测,大司马只是想通过萧玦扶植前汉的傀儡吗?想来,那个长安或者是长生什么的能够随意进出梧桐宫,是得了大司马的授意。”

      长华摩挲着那架竹鸳,半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梅香,大王今夜歇在何处?”

      梅香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这是要?——”

      长华手半掩唇畔,对梅香耳语一番,梅香双眼像蒲扇一样忽闪忽闪的:“夫人,你决定了吗?如果大王……大王他……”梅香特别想说,如今大王对绿蕊夫人似乎格外恩宠。

      长华想起南魏送来的美人,语气淡淡道:“你把话带给他便是。”

      梅香虽然不明白自己一向淡薄的主子怎么突然生出了争宠的心思,但她还是觉得这不失为一件好事,老实道:“奴婢这就去。”

      -

      更深露重,月明星稀。

      城外水渠沟里散发着难以掩盖的臭气,寻常百姓也不爱接近这里,算是上渠最安全的地方。

      鬼赤藏在这水沟里三个月了,身上的伤口发脓又破溃,破溃又再次发脓,旧时的伤也发作了,而他每日只能靠着水沟烂泥里的泥虾□□果腹,偶尔痛得昏迷醒来,鬼赤还能捉住几只正在啃食自己伤口的水鼠。

      这不算鬼赤最艰难的经历,斥候一旦落在敌军手里,那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还好,如今不算绝路,他从那狼崽子手里逃出来了。

      鬼赤艰难地吞了口唾液,明明伤口腐烂痛得像蚂蚁在啃,他却还是得意地笑起来:多亏萧玦的自负,他如今才能活着。只要消息能有机会传递出去,大都督或是少主公就会派人来接应自己。

      到时,便是萧玦和他手下的死期!

      想到这里,鬼赤心中默默振奋。他再次将尾指放到唇畔,发出几道短促哨声,没过多久,便有一只雨点花斑鸽飞来,停在水沟岩石上,扑啦啦地抖着翅膀。

      这是公叔家自己驯养的信鸽,按道理讲,在他第一次传递消息时,上渠城中的公叔华就应该收到了消息。鬼赤按下内心的强烈不安,自我安慰着没准是饲鸽仆人疏于职守。

      他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又咬破手指,在鸽子翅膀内侧容貌出写下暗语,再次放飞鸽子。至于取下来的竹筒,他则是等着再寻几条鱼虾绑在它们身上送出城外,城外十里不到的地方,就会有漠北铁骑的探子接应自己。

      做完这一切,鬼赤匍匐在水沟里,手指死死抓着河沟里的卵石。

      男人无比艰难地喘着粗气:“……再坚持一个月,再坚持一个月一定可以。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赤,决不能死在一条臭河沟里!”

      缓缓移动的乌云笼罩住月亮,天地不见光的昏暗下去。

      鬼赤身体开始发烧,可他仍然用尽一切办法说服自己:“就算少主公不来,还有大都督!一旦知道太子琰还活着,主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瓦尔密死了,只有我活下去,才能说出真相!”

      萧玦就是死而复生的太子琰!

      只有他亲口告诉大都督,公叔浑才知道,萧玦到底有多危险!

      所以,他绝对不能死!他得活下去!

      想到这里,鬼赤眼睛亮得似火,再一次充满希望地攥紧手里的石头。

      然而下一刻,一道清亮的嗤笑伴随着鼓掌声在他头顶上响起:

      “这样忠心不二的自白,听得我都快要落眼泪了。”

      鬼赤身体瞬间僵硬住!

      少年清朗的声音好似一桶辣椒水,生生灌入他满身的伤口!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艰难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玦那张狰狞无比的鬼面具。

      原来没有乌云。

      原来那头狼崽子挡住了月亮!

      鬼赤抖着乌青的嘴唇,恐惧到了极点,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里的!

      萧玦像是能听见鬼赤内心,莞尔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藏在这里,一开始就知道。”

      “这场游戏,从你出手那一刻开始,你就输了。”

      少年语气平易近人,甚至给人一种他在招呼好友的错觉。

      鬼赤面若死灰,牙齿颤抖地打起架:“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干脆一刀杀了我!就像你杀了瓦尔密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你留我到现在……是想要羞辱我?”

      他奋力地一砸水面,惊得河沟里的几只蟾蜍跳起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漠北铁骑的斥候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萧玦抬手摘下面具,露出眉间伤痕。

      少年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输给我,明明可以第一时间选择自尽,却宁愿在这里发烂发臭也要苟延残喘地活着,像这样的白费力气,又是为什么呢?”他蹲下来,明明是一个俊美无匹的少年,却吓得鬼赤通身打了个寒战。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即便赌上性命与公叔浑一战,可你们还是屠了长安城。”

      鬼赤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太子琰的报复!

      月色下,男人脸上流露出一种想讨饶却又强撑的表情:“不管你信不信,当年屠城不是我提出来的!是图古佐戈说……说大都督虽发过誓言,可我们没有!大都督不能做的事情,我们能替他报仇雪恨。你死在我们手里,那长安城里的汉人自然就能由我们处置……”

      男人颤抖着嗓子:“成王败寇、天经地义,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你犯不着这样恨我们!”

      萧玦笑了,眼尾开始泛起猩红色。

      鬼赤的声音越来越小,久经沙场的斥候也知道这样勉强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其实漠北铁骑的四大先锋,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所以才会竭力隐瞒当年屠城的一切细节。过了七年醉生梦死的岁月,就连公叔浑都快忘记,他曾在南汉的王城里,向长生天发过怎样的誓言。

      少年轻声嘲讽道:“昔日手持刀俎的人,何曾想过今日也会为人鱼肉。风水轮流转这种道理,想来你们也应该清楚。你们死在我手里是天经地义,所以,别去怨怪你们的神明。”

      月下,萧玦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鬼赤以为会是刀,却没想到是一片染血的信鸽羽毛。

      花斑雨点,是刚才他送消息出去的那只信鸽!

      少年嘴角带着玩味的笑,一字一句地念道:“太子琰即萧玦,上渠城外河沟速来援手。”

      “诶,真是毫无新意。”

      不得不说,鬼赤不敢置信的表情取悦了萧玦。

      月色下,少年嗤嗤笑得像只地狱里的恶鬼。

      那片羽毛被撕得粉碎,他好以整暇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一个汉人会知道你们铁骑斥候的情报,就像你很奇怪,明明一开始我就可以杀了你,可我偏偏留你这条狗命到了现在。”

      “因为,这才是我要的。”

      “每一封求救情报,都只是让我更近一步学会斥候密语罢了。”

      “而现在,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萧玦手指弯曲放在唇边,学出刚才鬼赤的哨声,再次招来一只雨点信鸽。

      “噗——!”

      鬼赤被刺激得气血翻涌,趴在污水里呕出一大口血痰!

      血腥味开始惹来地沟里潜伏的老鼠。它们在暗中窥探这个将死的男人,只待他一咽气,就要啮噬他的身体好饱餐一顿。

      萧玦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说,写什么好呢?”

      那只雨点信鸽像是预知到危险,开始在萧玦手里死命挣扎,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鬼赤绝望地望着萧玦,逞强道:“你想诈我!……贼小子,你一定是在诈我!辽楚斥候的密语是大祭司根据乐谱所制,经多少年草原的战争!区区三个月、短短几句话,你这中原里的狼崽子怎么可能破解得了?!”

      然而鬼赤哪里知道,繁锦作为襄王养女,自幼接受的都是正统王室教育,为了不被其他国家的斥候反破解消息,她以汉室礼乐为基础编制密语,就算之后逐步改动,可有长安探听消息的能力,萧玦掌握斥候密语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萧玦煞有介事地看向鬼赤,少年偏头的动作让红眼尾更加明显,“不如就写‘刺杀失败,有负主上所托’这两句话怎么样?至于漠北铁骑的斥候头子想要刺杀的是谁,那就只有看容王自己的想象力了,许是公叔浑的政敌大司马云昭,又或者,是想要容王的命也说不定?”

      鬼赤被气得再次喷出一口血!男人手指死死陷入泥浆中,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只见萧玦拔出刀,用锋利的刃在鸽子翅根处刺出血淋淋的符号。

      雨点信鸽发出哀婉鸣声,不过少年动作很快,还故意将鸽子翅膀转过来对着鬼赤:“我查阅了许久你们辽楚的战书,怎样,写得没有错吧?这还要多亏你,你这个斥候头子若一早求死,我反而还要费些力气。”

      鬼赤七窍开始渗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倒在污水里攥紧泥沙与石头狼狈地喘着粗气。

      不知道瓦尔密被贯穿喉咙的时候,会不会有他现在这般的绝望。

      “黄泉路上别走得太急。”

      鸽子扇飞翅膀的声音,格外清晰。

      “铁骑先锋还剩两位,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死得太简单。”

      萧玦眼底笑意胜过世间一切刀尖锋芒,“公叔浑将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一切,而最后,会是他自己的性命与尊严。”

      凌乱不堪的脏发下,鬼赤双眼就像不远处讨厌的老鼠,男人满脸的鲜血泥泞:

      “你恨我们?”

      “嗬嗬嗬,你当然应该恨的!是我们抢走了你应有的一切!”

      “可即便我们都死了,你还能回到从前吗?太子琰,你的江山、王位、子民统统都没啦!你早就输得精光!我们,才是真正的胜者!”

      萧玦抬头望向月亮,嘴角挂着笑:“那么所有高高在上的胜者,都要为你们得到的一切付出代价。铁骑与公叔浑如此,九州的诸王亦当如此。”

      鬼赤喘气道:“你想与所有草原人为敌?”

      少年微抬着下颌:“我从坟里爬出来,便是要与这天下乱世为敌。”

      鬼赤死死地睁大双眼:“……嗬嗬嗬,那你绝不可能一直赢,就像当年一样。”

      沟渠中散发的恶臭越发浓厚,浑身脏污如烂泥的鬼赤仍睁着眼睛,气息已是出多进少。

      ‘呱’‘呱’的□□声渐强渐弱,水鼠确认了‘食物’的安全,开始悉悉索索地招呼同伴来享受饱餐。面对底下令人恶心作呕的声音,萧玦耳畔回荡着鬼赤最后那一句‘你不可能一直赢,就像当年一样。’

      天边月亮被乌云隐藏,萧玦收回笑容,面无表情地擦去刀刃上的血迹:“啧,还真是像一句诅咒。”玄武刀面倒映出少年眉间暗红的伤痕,少年眼底流淌着无尽的毁灭欲——

      长安城门上,太子琰与公叔浑的比试,随着玄武剑挑飞黑金铁骨朵分出胜负。

      一头髻辫的男人手捂着汩汩流血的腰腹部,他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输给毛都未长齐的少年,可太子琰的玄武剑就架在他的脖颈处。

      同样不愿相信这个结果的,还有公叔浑忠心不二的部下。

      图古佐戈满眼焦灼:“休伤大将军!”

      察哈台与瓦尔密二人同时大吼:“放开主上!”

      萧怀琰同样不好受,少年肩处被黑金铁骨朵打得皮肉横飞,伤口处甚至能看见森然白骨。明明痛得站的力气都没有,可少年脸上除了冷汗不见多余的表情:“你已经输了,记得你向你们的神明承诺过什么。”

      刹那间,公叔浑的表情变得比他负伤时还难看!男人阴狠狠地抬眸,满眼的不甘、屈辱、狠辣与恶毒:在三军面前,漠北铁骑的统帅输给了南汉太子。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了,而是辽楚军队的士气与尊严!

      可如果他死在萧怀琰手里,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漠北铁骑便能一鼓作气地南下进军!想到这里,男人表情狰狞,朝萧怀琰声嘶力竭地咆哮:“有本事,就杀了本将!杀啊,快杀了本将!让我公叔浑去做一个汉人的手下败将,不如叫我去死!太子琰,有本事就杀了我!”

      萧怀琰一惊,若非他手快,玄武剑登时便能叫公叔浑头身分离!

      就在少年挪开玄武剑的那刻,箭矢破开烈风的声音传来,萧怀琰一惊,习武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地挥剑格挡开,然而下一支长箭紧跟而至!

      ‘噗呲’一声!一箭贯胸。

      萧怀琰喷出一大口鲜血,一半洒在公叔浑的脸上,一半溅在他手里的玄武剑上。

      鬼赤站在城墙另一端,男人缓缓放下弓箭,黑色兜帽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狂风肆虐吹乱少年额发,盖住他额头爆出的寸寸青筋。

      在疼到难以呼吸时,萧怀琰知道自己今日命绝于此,他抬眼看向被半张脸都是血的公叔浑,然后嘲讽又轻蔑笑了:“公叔将军,你,彻底输了。”

      太子琰死在今日,今生今世,公叔浑都输给了一个汉人。

      一想到这一点,公叔浑又惊既怒且惧,气血翻涌之下竟一下子晕过去!

      兵荒马乱中,瓦尔密冲上来挥舞的一记重锤让萧怀琰再次呕出一大口血。那一刻,少年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几乎快要握不住手里的长剑。来自辽楚的大力士举起少年,没有任何犹豫地将他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的萧玦睁开眼,他冷眼翻看着手里的玄武剑:“是啊,这场复仇游戏才只是一个开始,我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可那又如何?我还没有赢够。”

      深渊蛰兽藏着无边恶意,而少年勾起嘴角再次戴上面具,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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