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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春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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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替,围场草长莺飞,正是贵族春狩之际。
楚国贵族子弟十分看重春狩,除了能在容王面前展示骑射功夫外,春狩更重要的意义是贵族男女相看的场合。金甲骑负责保护王室安全,萧玦作为金甲骑的牧使校尉,负责带队吹哨模仿鹿群求偶,以此吸引猎物——
属于既不能在容王面前展现才艺,又不能被贵族少女相看的边缘任务。
忽而,背后一人高声叫喊道:“喂喂,前面几个停下,等我!”
见没人听自己的,那人索性直接点名:“阿玦!别走了!”
骑兵队伍停下来,领队的萧玦抬手掀开鹿角头饰,回身只见蒙远正兴冲冲地朝自己跑过来:青年一头花里胡哨的辫子在风中甩得飞起。
萧玦挑眉,他自然知道蒙远和云昭是表兄弟关系,为了躲避催婚时常住在大司马府。
不远处或娇憨或大胆的贵族少女瞧见这一幕,不禁开始心底比较,小蒙大人与新晋武将萧玦到底谁更英武俊朗:小蒙大人自是楚国一等一的郎胥,长得好家世好性格也好,可他已被大王定给赫连家,谁有胆子同赫连甘璧争男人啊!倒是新晋的牧使校尉,虽然身份卑微,但那一身武功与容貌已是一等一,若日后真能受大司马重用,恐比蒙远还要炙手可热。
柘木泰见是蒙远,纵使打哈欠还坚持迎上去,热切道:“小蒙大人,有什么事吗?”
蒙远却毫不客气,一把推开柘木泰大脸:“戍卫司缺人手,我向金统领借了你们牧使骑兵的人手来帮忙。诶,阿玦,别拿着那个鹿角了,随便丢给谁,然后带上你的人跟我来!”
带着手下路过的述律平闻言,阴阳怪气地出声:“小蒙大人,就这样把我们金甲骑的差事丢给旁人,也太随便了吧!大王出行狩猎,赶兽便是其中重要一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蒙远懒得听他再讲,抢过鹿角扔到述律平怀里:“那这差事就交给你,人我借走了!回头我告诉金烈一声,出了差错直接找你就好!”他目光转过眼下挂着俩硕大黑眼圈的柘木泰,不满道,“这人瞧着就没精神,还是留下同述律参卫一同赶兽吧。”
柘木泰:……
萧玦笑得几分促狭:“大家都记得都谢谢述律参卫。”
卫淳局促地抱着两副装束:“那就、就麻烦述、述律——”
长安在背后推卫淳:“快走啦,述什么述,跟这种人还讲什么客套!老大都要走远了!”
聂殃见述律平拿不下了,径直将自己和朴朗的头饰掷到述律平脚下。朴朗忍笑道:“多谢……啊,述律参卫可别误会,我刚才是说,多谢聂殃。”
“一个当奴仆的汉人做老大,他们神气个屁!”
述律平气得面部肌肉都快变形了,瞪着被留下来的柘木泰,喷唾沫,“喂!你监视萧玦也有三个月了,那臭小子身上就没一点问题吗?柘木泰,派你过去是因你长得憨,不是因为你脑子憨!胆敢有半点不尽心,小心我在统领面前告你通敌叛国!”
柘木泰指着熊猫眼十分委屈:“参卫你可别冤枉我啊,这三个月来我早晚都跟着萧玦,那是一天没睡过踏实觉,讲句老实话,就是出去打三个月的仗也没这么累!若再这么下去,参卫也不必告我通敌,我小命都得交代出去!”
述律平气得踢了他屁股一脚:“没用的家伙,盯了那么久,你就没发现萧玦半点不对劲?他手底下那几个刺头呢,难道也没有半点差漏?我就不信,那几个异族人费尽心思靠万兽宴进入王骑,怎么可能不会图谋不轨!”
柘木泰打着哈欠:“……那汉人真没图谋不轨。白日要被老盐头押着打扫马厩,夜里还要同大司马的雪獒巡逻。他在大司马府的住处我见过,就是间四面透风、虫蚁遍布的树屋,我扒在墙头上就能瞅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想来,大司马府中应该也有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柘木泰本来觉得自己命苦,在金甲骑混了好几年,也没有给家族混出名堂。
可现在和萧玦比起来,他这点波折尚且算不得什么辛苦。
柘木泰小声道:“监视他这事儿……参卫,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然而述律平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根本没听见他的话:“那厮住在树屋里?原来大司马嘴上说给汉人放权,可私底下也并不优待这个伴当嘛!哈哈哈,按你说的,大司马心里甚至并不信任这个奴仆,不仅如此,大司马府里还有人日夜监视他。”
“长此以往,只要萧玦被大司马所厌,他就会被一脚踢出大司马府,连带着那几个讨厌鬼也会除名金甲骑!哼哼,到时候要打要罚要驱逐,还不是我说了算!……啊哈哈哈哈!”
想到这儿,述律平仿佛已看到那场景,抱着鹿角笑得乐不可支。
柘木泰看不下去了,小心试探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司马真的愿意相信萧玦,那他们以后是不是就会一直在金甲骑待下去?”
闻言,述律平不高兴地垮下脸来:“兴许吧!连瓦尔密都不是那臭小子对手,咱们没必要在对手长处上同他硬碰硬!这叫示敌以弱,让他放松警惕,你没发现吗,那汉人起初猖獗,现在对我的态度也越发和气了!”大概觉得此话有损士气,述律平咳嗽两声,“不过嘛,他就算待在金甲骑,有大司马庇佑,注定也爬不了多高!”
柘木泰不解:“这是为啥?难道就因为他是汉人,出身不好?”
述律平哼哼两声:“出身辽楚固然十分重要,但这些尚且都次要!咱们金甲骑是王骑,总要配合其他军队征战沙场!”
他踱了两步,十分得意:“都说功夫高的,大多脑子不好使,你看大司马虽弱不禁风,可算无遗策,领兵打仗哪一次不是赢得漂亮;再看瓦尔密,空有一身蛮力,最后还不是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要是不信,咱们且走着瞧!任凭功夫再高,冲锋陷阵也只有被乱刀砍死的份儿!”说罢,他便再次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述律平猖獗的笑声里,柘木泰顶着俩黑眼圈点头,表示十分受教。
而这边,蒙远感觉到周围少女们的眼神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十分受用:“诶,阿玦,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定亲了没?”
萧玦道:“并非所有人都似小蒙大人这般,家中双亲尚在,还有大王亲赐的姻缘。”
蒙远皱眉道:“那你可有心上人?似你这般年纪的少年郎,应该都有了喜欢的姑娘吧!”
萧玦奇怪地瞟他一眼:“不曾。”
蒙远脚步猛地停住,转身十分挑剔地打量萧玦:啧,年纪比自己小,个头比自己矮,身量比自己单薄,长相嘛……带着面具怎配和自己浓眉大眼相比!真不晓得,云昭是哪里能看出这毛都没长齐的汉人小子更能赢得德孜的芳心!
但保险起见,蒙远还是不能给他参加春狩的机会!
萧玦瞧着蒙远喜怒皆形于色的脸,淡定问道:“小蒙大人找我们,到底所为何事?”
蒙远拿定主意后道:“最近宫里内外都在说,南魏新晋的绿蕊夫人很是得大王欢心,这一回春狩也是她陪大王出行狩猎。”
最八卦的朴朗在后面热切追问:“世人都说南国的美人柔柔弱弱,都不善弓马,所以,咱们是要跟着小蒙大人随行保护绿蕊夫人吗?”
“你想得倒是挺美,随王伴驾是金烈的事!”
蒙远翻白眼道,“绿蕊夫人随王伴驾,所以琳琅夫人被留了下来。戍卫司的人手负责保护贵人,这差事也很重要!”
青年热络地拍了拍萧玦紧绷的肩膀:“你们也都知道,琳琅夫人从前是中原的公主,不爱咱们草原人的热闹,楚宫其他夫人向来也不待见她,我就想单独派些人手负责保护她。阿玦,你是汉人,姓氏乃琳琅夫人所赐,说明阿玦你很得贵人青眼!我想,这差事交给你一定办得漂亮!”
萧玦声音极低:“所以,一旦失去容王的宠爱,她连保护她的人也都没有了吗?”
蒙远暗自腹诽,琳琅夫人虽貌美可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改日若真被绿蕊夫人取代了地位,那她的下场才叫惨!青年笑得尴尬:“这不是找你了嘛!琳琅夫人在楚国没有根基,大王赐你萧这个姓氏,就是默许你成为夫人的同姓手足,日后成为保护她的人!”
蒙远朝云昭的席位扬下巴:“啊对了,阿昭不爱打猎,雪獒虽然带上了,可德旺那烂到家的身手我也实在不放心,正好我把俩人位置安排到一起,你就一并保护了,省得再多麻烦别人!”蒙远手指放到嘴旁吹了声口哨,一匹与他同款风格、扎着骚气朝天辫的红马朝这里奔过来。
长安双眉倒竖喝:“喂,你说谁是谁的主人?”
蒙远奇怪道:“伴当就是奴仆,萧玦是云昭的伴当,这你都不知道吗?”
萧玦抬手抵在即将发飙的长安胸口,语气不卑不亢:“小蒙大人将差事安排得如此细心妥当,那你自己呢?”
蒙远骚包地一甩头发:“我嘛,我自是要去猎头最好看的梅花鹿,好叫元阔他们知道小爷的厉害啦!好好干,之后我把你调来戍卫司当我的副手,那不比在金甲骑喂马强?哈哈哈哈,驾——”
众人:……
最后还是长安出声鄙视道:“此人脸皮当真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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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华跪坐在软垫上,正专心摆弄着案桌上的竹条,奈何手上功夫却笨拙得紧,即便竹枝勒得手指发红,她也不开口求助身旁宫人。
另一侧席位上,云昭面前摆着一盘六博棋,青年手里还拿着一副地形舆图,时而看图时而推子时而沉思,完全不受外界喧嚣干扰。
春日午后的阳光甚好,照得几个‘保镖’背后暖洋洋的。
大概是气氛太随意,朴朗开始倾倒八卦:“跟你们讲,当年我远在娄烦边界放牧,就听闻在桃花西宴上,六国汗王为了争一个女人,竟在席面上大打出手。”
这个开头甚是劲爆,就连聂殃也都转头侧目。
“你们想啊,草原最美的姑娘都是归汗王的,他们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朴朗讲得眉飞色舞,“当初我就好奇这女人到底要美成什么样,才能让草原诸王昏头成那样!如今总算是看清楚了,这样好看的一个姑娘,她便是开口想要天上的星星,那也是不过分的!”
他瞧着琳琅夫人‘孤单凄冷’的身影,叹了口气:“我可真不明白,有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容王居然舍得丢她在一旁,还有心情带其他女子去狩猎?”
萧玦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自幼时起,长姐便姿态高傲从不求人,她不会做、不愿做的事情,一个眼神瞟过去,自会有人抢着替她做。就算别人都没注意,荆良也都会事先替姐姐稳妥备好。
而今身在楚宫,哪怕身边奴婢如云,也没人真的懂她心思。
卫淳愤愤不平:“就、就是!”
长安啧道:“男人嘛,多的是喜新厌旧之辈。”
聂殃点头,难得认同长安的话。
四人齐齐转头看向没有发表意见的萧玦。
大抵是几人目光太过热烈,萧玦终是放下胳膊开口:“年少慕艾是常情,可我劝你们,日后娶妻还是不能只看姑娘外貌。”
说到这里,萧玦笑了,春日的光照进少年眼里,晃得一片涟漪:“从前家中有位阿姊,貌美贤淑远近闻名。貌美或许是真,但贤淑却是装的,甚至就连她定情的荷包还是让自家胞弟连夜绣出来的,这就是你说的贤惠?”
长华动手能力基本可以说没有,即便宫中嬷嬷费心教导,与日俱增的还是荆良的刺绣功夫。
朴朗嘘道:“那就要看多貌美了。”
长安抬下巴示意:“大概就和那位琳琅夫人差不多的程度吧。”
朴朗抬手擂长安一拳:“尽吹吧!那可是中原的第一美人,哪能是一般乡野村姑随便比的!”
中间即便隔着聂殃,长安也毫不客气地打回去:“哼,老子才没吹牛皮!你不信就拉倒!”
萧玦一直瞧着自家姐姐手里的动作,忍不住摇头:
果然下一刻,长华手指就被竹枝倒刺扎破。
女子今日穿了一袭缥碧宫装,宽袖处滚着鄂梅,不施粉黛却足以冠绝群芳。她正蹙眉盯着指尖一点红,任凭谁见到这一幕,都要跟着心痛一番。
然而领头嬷嬷见状,回身抬手将一小宫女扇倒在地,不仅如此,她还大声叱骂道:“办事不力的贱婢!你们站在这里都是傻的吗,还不将梅香拖下去打三十鞭子!”
小宫女半张脸肿得老高,泫然泣道:“奴婢……奴婢该死!”
长华冷眼看向嬷嬷:“何必苛责梅香,是我不小心划伤,不关她的事。”即便鲜血蹭在翠绿藤支上,女子也没有放下勉强搭好的竹架。
那嬷嬷生得高壮结实,是典型草原妇仆的面貌:“楚宫一切财宝皆为大王所有,包括夫人在内。梅香准备这些东西实是居心叵测,要知道夫人您划伤手指事小,损害大王财物事大,打她三十鞭子已算格外开恩!夫人明鉴,奴婢此番苦心是为了您好。”
小宫女埋头伏地,怕得瑟瑟发抖。
长华语气更冷:“别为难她。”
掌事嬷嬷道:“夫人不为难奴婢,奴婢自不会去为难旁人。”
长华深吸了一口气,女子那副伶仃锁骨肉眼可见地深陷下去。半响,女子终是退让,闭眼将手中染血的竹架用力掷到案桌上!
确如掌事嬷嬷所言,琳琅夫人是一樽不需要自我的摆设,她就是容王掌心中的金丝雀,既是他人掌中玩物,又怎能自伤羽毛。
搭得本就歪扭的架子,一下子松散开。
嬷嬷不算满意地挥了挥手,摁着梅香的几个宫人便松开小姑娘,上前为长华包扎指尖伤口。
“夫人想做什么?”
少年这声问话,让所有人一愣。
雪獒多吉裹着一身皮毛,已经热得开始吐起舌头。阿依德旺俯身在云昭耳畔说了句什么,云昭才抬头饶有兴味地看过去——
众人只见牧使校尉不知何时跨过边界,在琳琅夫人的案桌前端正地跪坐下来。
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底气十足地大喝:“好大的胆子敢冒犯夫人,来人啊,快来人把这小子拖下去,!”可她喊了半天,周围负责保护的‘戍卫司’就像是聋了般没有反应。
萧玦毫不理会那个老女人的叫嚣,将长华掷得稀烂的竹架捡起,然后一一拆开。
当年长华绣给荆良的定情之物亦是如此。长华不愿父王知晓,更不肯让宫女嬷嬷代劳,一心一意想绣两只蝴蝶出来,临了那荷包针脚仍是乱七八糟。
大概真的对自己手艺绝望了,少女才求到自己胞弟这里来。
萧玦没有理会那个老女人的咆哮与跳脚,又淡定地问了一遍——
“夫人,想做什么?”
少年脸上带着半张狰狞的鬼面具,肩背后披着编发,一身草原武士的利落打扮。明明他只是在低声询问,却给人一种随时会拔刀杀人的矛盾感。
长华失望地垂下眼,心却如针扎般地痛起来。
为他擦拭伤口的宫人为难道:“夫人,您须忍着点痛。手指抖得太厉害了,没办法上药。”
掌事嬷嬷见没人理会自己,不禁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咔地一声,萧玦一下子捏断手中半截竹枝。
少年抬眼看向老妇,满眼森冷,就像丛林里的嗜血野兽。
他十分确信,若她胆敢再上前,那这根断掉的竹枝就会扎穿她的脖子!
此时,有人按住萧玦即将暴起的手臂,然后在他身旁坐下。萧玦身体一僵,垂眼盖住戾气,就连指骨也松缓了力道。多吉跟着主人挪位置,顺势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萧玦的身上。
阿依德旺见状不禁叹气:他真是费解啊,明明多吉是只尊贵又威风的雪獒啊,怎么就在阿玦面前变成只哈巴狗。
身旁有心腹宫人使劲拉住掌事嬷嬷:“嬷嬷少说些吧,瓦尔密就死在他手里!”
仆妇一个腿软,色厉内荏地嘴硬:“回头待奴婢禀告了大王,定要将你这个——”
云昭终是温言开口:“琳琅夫人伤了手,王兄若真要追究,想来今日所有奴婢都免不了一顿责罚。姑姑虽是伺候额吉的老人,王兄即便不罚你,也很难保证不会迁怒他人。”
云昭又侧过脸,对萧玦微笑道:“琳琅夫人素来不爱说话,阿玦你就挑自己擅长的做吧。”
萧玦沉默点头,手指开始摆弄。
然而长华却冷冰冰地开口道:“大司马,你应该知道我身份,一件南魏送给容王的礼物,连自由也没有的笼中鸟,不值得你们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与心思。”
云昭抿了一口热汤,继续看着堪舆图,轻描淡写道:“夫人在万兽宴上赐姓于阿玦,按照我们草原人的风俗,阿玦可算作夫人血亲,论年纪可作阿弟,弟弟为姐姐花些心思是应该的事情。”
长华目光透着防备:“血亲?阿弟?……大司马这是想借长华公主的名义,培植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成为前汉王室的傀儡,好让楚国更名正言顺地统治中原的汉人?大司马为了楚国、为了兄长,当真是穷尽心血、鞠躬尽瘁。”
女子嗓音透着嘲讽与不屑:“只不过,这样的野心和胃口,未免大了些。”
云昭嘴角挂着和煦的弧度:“如琳琅夫人所言,选一个人做前汉王室的傀儡,或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想要统治境内汉人,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夫人久居梧桐宫,想来不甚清楚,如今九州中原的汉奴买卖已是明码标价,无须野心和胃口,只要拿得出足够重的金子,就能从牙行带走足够多的汉奴。”
长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未等对方说完,她忍无可忍地拿起案桌上的茶碗,用力朝云昭砸过去!
阿依德旺惊呼道:“大司马小心!——”
在他才出声前,萧玦已眼明手快地起身,一手接住茶碗一手摁住暴起的多吉!
只见乳白透亮的茶汤在空中泼出一道弧线,又被一滴不剩地装进茶碗里。
多吉仍有余怒不肯罢休,萧玦便将那碗茶送到它面前,不仅如此,少年还好言劝道:“上好牛乳做的茶汤,你肯定没喝过,还不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多吉哪里肯听,依然怒目龇牙瞪着长华,喉咙里发出低吼,甚至还想回头咬一口萧玦‘多管闲事’的手!直到云昭示意它危险解除,多吉这才收回狰狞嘴脸,低头开始享用面前的牛乳茶汤。
“夫人,您怎么能肆意伤人?那可是大司马啊!”亥娜姑姑不可思议,语气带上七分责备,“大王最疼的就是大司马,就算您是大王妃嫔,也万不该动手!”
长华瞪着萧玦,冷冷道:“不是没砸中!”
萧玦嘴角微勾着,低头继续做手工,少年心思极巧,未等一旁的多吉喝完奶茶,他已从生疏到熟练,那竹条已渐成鸢骨架。
眼见所有人都用‘不识好歹’的眼光看着自己,长华猛地站起身用力推开喋喋不休的仆妇,不管不顾地离开。
德旺语气惆怅:“大司马,您刚才的话会不会有些重。”
云昭奇怪地瞅了德旺一眼:“琳琅夫人出口伤人在先,德旺你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还来责怪我说话重?何况,我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就算重了?”
萧玦低头轻笑,不出所料地听见德旺的回答:“可琳琅夫人她生得那么标致,命运还如此悲苦,大司马您又何必逞口舌之快?”德旺叹了口气,想来一个正常男人,怎么能忍心看见弱女子这么伤心,何况是如此倾城倾国的弱女子。
云昭落下一子,随意道:“阿玦生得不逊于琳琅夫人,年纪比谁都小,身世较之琳琅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还不是合起伙来欺负他?即便如此,他对你们也从没有任何的怨怼。”
德旺心中酸溜溜的:“府中没人是他对手,我们还能欺负他到哪里去?这小子如何能同琳琅夫人相比,琳琅夫人是大王宠妃,那就算是咱们辽楚的人!汉人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萧玦貌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道:“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正是春猎收网的时候,也不知道元阔他们会猎到怎样的猎物。”他故意不去看德旺的脸色,“小蒙大人临走时前对我讲,说要猎一头最好看的梅花鹿,好让人知道他的厉害。云昭大人,这在春猎有什么讲究吗?”
云昭瞥了眼德旺变黑的脸色:“自然,春猎是男女相看的日子,猎鹿更是心意的表达。”
萧玦恍然大悟:“怪不得……”少年抬头看向德旺,笑眯眯道,“怪不得德孜姐姐不在这里呢,也不知道最后会收到谁猎到的梅花鹿。”
德旺如临大敌,向云昭行礼:“大司马!——”
云昭知他意思挥手放他离开,萧玦只见德旺怒气冲冲地离开,嘴里振振有词:“胡闹!简直胡闹!他把我妹妹当成什么人了!”
萧玦低头继续做竹鸳的收尾工作,只听云昭道:“你这招声东击西,倒是使得不错。”
“是德旺总管警惕心太差,容易被人调虎离山。”
少年笑得三分坏和得意,“我就不一样了,我会一直陪着大人。”
云昭刚想笑他这玩笑之言,萧玦便举起手里的竹鸳给他看,“怎么样,我手艺还不错吧?这手艺是我爹传给我的,他从前最喜欢弄这些手工玩意儿,还说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没人欣赏的话,他应该会成为一代名家。”
文王说,如果不是被推上君王的宝座,他应该会是南汉最受孩子欢迎的手艺人。
“这次是为了答谢琳琅夫人,下次若有机会,我也给大人做份礼物。”
随着少年最后一句话,竹鸳双翅轻抵案桌,稳稳立着。
云昭却摇头:“怕是来不及,楚国很快就要出兵娄烦了。”
萧玦转头看向他,四月春风吹过少年额发拂过狰狞面具,看起来比一旁的多吉还要乖顺。
云昭心下微动,忍住想要伸手摸他头的冲动,正色道:“娄烦敕勒两国曾有旧怨,入中原后又因边界争端打了三年。前不久,娄烦的象骑军已逼近渑池,危及敕勒王都上党。”军国大事被青年用平缓语气娓娓道来,“敕勒王数次向辽楚求援,王兄引而不发,如今敕勒情势已至危急,只待敕勒王答应楚国最后的条件,大军便要开拔。”
萧玦骨子里的血一下子燃起来,盯着云昭手里的舆图,看见他标记的地方很快明白:“兵分两路,一路北上前往敕勒驰援,一路南下借道围困娄烦都城。”
云昭十分欣赏地点头:“不错。”再多的,他也不能说了。
萧玦手指抵颌做思考状:“可若我是娄烦领兵之人,眼看攻入敌国腹地中心,三年成败在此一举,又怎会甘心收兵。”他瞧着棋盘上局势大好的黑棋,挪动黑棋前锋一举吃掉白棋的王,“瞧,只要一鼓作气攻下上党,于娄烦来说,不过再次换一个王都罢了。”
云昭径直将白棋马前卒放到黑棋的王前:“野牠木此人刚正、公直,甚至有些愚忠和死板。”
萧玦想了想,伸手摆弄棋子:“那正好可以制造假象,大家都觉得他定会回师救王,等到敕勒松懈之时,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反扑。不如在他回军半途设置一队骑兵突袭,若他班师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若他只是制造假象,那这支骑兵正好可以长驱直上、背后突袭、前后夹击。”
云昭觉得少年在战法运用上,变通得有些太灵活了。
若他早生十几年,汉土未必回落入草原人手中。
萧玦回过神来,一愣:“云昭大人,我说错什么地方了吗?”
为什么他用这种惊异的眼神看自己。
云昭失笑摇头:“没有,我只是在庆幸你来了楚国。”
萧玦认真地回望云昭,眼神笃定而真诚:“不,是我该感激,乱世诸国的王侯权臣中,还有一心想废除汉奴制的大司马。”
四月春风拂过,不知是谁在心动。
朴朗戳了戳旁边的聂殃,嘀咕道:“诶,你们觉不觉得,大司马的眼神突然变得好温柔,笑得也好像很肉麻诶。”
长安搓着胳膊:“不晓得,反正看他俩看得老子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聂殃十分不赞同地瞅了他俩人一眼。
卫淳认真反驳道:“大、大司马对所有人很、很好。”
朴朗嘶了声:“那大司马用那种眼神看过你?”
卫淳喃喃摇头:“没、没有。”
长安哼了声,十分得意:“拓跋颢平常这样笑过?”
聂殃有些动摇:“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卫淳十分认真地睁大眼:“可、可那是阿玦啊!”
一句话说完,剩下三人霎时想通:是啊,坐在大司马面前的可是阿玦啊!
世间有谁见了这般少年郎,不会心生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