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债》魏连殳

10、六

　　傅衍之已经烧了三天了。
　　吃了药也不管用，咳嗽、盗汗，高烧不断。
　　小徐看到江芸坐在床边，抚着他的发，就连连叹气。
　　“狗男人，没有比你再心机的，在老子门前等着我救呢。”
　　傅衍之醒来她就骂，他昏过去她就这样，皱着眉，抚摸着他。
　　第四天医生照旧过来打点滴，傅衍之靠着床头，跟她道：“对不起。”
　　“闭嘴吧你，绿茶婊。”
　　“……”
　　医生扎完，他就躺回去，看着她。
　　傅衍之是桃花眼，瘦脱了相，就剩眼睛了，就这样睁着望着她，怪怵的。
　　“咱们打个商量，能别看我了吗？”
　　“好。”他这才闭眼。
　　“我说你无不无聊，北市的冬天零下二十度都有可能，你毛衣都不穿你想在现代都市活活冻死啊？”
　　“嗯。”傅衍之确实不太想活了。他这个想法不止出现一次，但是还是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嗯什么嗯，那你死了是想让我自责呗？”
　　他用余光看到她的金镯子，已经带了四天，不禁笑了。
　　“你笑什么？”
　　“不是，你自责，我也难受，所以不是。”
　　“...无不无聊。”
　　“阿芸。”
　　“怎么了。”
　　“渴了。”
　　她没好气地给他拿水，往他嘴里怼。
　　“你个死绿茶，在这给我装吧。”
　　傅衍之还真不是装的。他病了好久，病到医生都说，他的亏接受治疗了，不然真的可能活活烧死，江芸才信了。
　　他发烧，头脑就会简单很多。
　　有时他会叫爸妈，不知道他叫的是她爸她妈，还是他爸他妈。
　　大部分时间在叫她。
　　做梦都再说对不起。说完对不起，就不停的说爱她。
　　他说，他想她原谅他，能不能原谅他，他知道错了，能不能不要再难过，别再哭了，他舍不得。
　　江芸有时会忍不住把他抱在腿上，他会说到自己都哽咽，她看了不忍心。
　　三十多岁的人，现在就像个孩子。
　　她到今天，其实已经能原谅他了，但是她过不去那道坎。他们两个人中间，横着一个傅媛，她迈不过去。
　　傅媛原来奔着往死里搞她去的，如果没有法律，江芸真的想剁了她，剁了她的孩子塞到她嘴里。狗女人，居然还过的有滋有味。
　　而她和傅衍之，永远就梗着这样一个人。
　　她想过要问问傅衍之，他对傅媛是个什么感情。但是现在不是时机。因为至少现在，江芸还没有彻底放下傅衍之之前的事。
　　傅衍之躺在她的腿上，她摸了摸，额头已经不烫了。
　　叫医生来，医生停了吊瓶，开了一袋子药。
　　傅衍之清醒了很多。
　　他话开始少了。
　　有时候看着江芸，他会拉住她的手腕，温柔摩挲。
　　江芸不再踢他骂他，有时会喂他吃药，有时会想他能早点好起来。
　　等傅衍之真的好了，他穿上鞋，把仅剩的钱都给了她。
　　“我打扰你了，医药费不够，我再还。”
　　江芸没讲话，走到衣帽间，从里面拿出来一件羽绒服，又包了一件大衣，里面全是细软的绒毛。
　　他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身上的这件巴塔哥尼亚，少说得四千。
　　江芸就这样沉默地给他穿衣服，他想拒绝都说不出口。
　　她递给他大衣、毛衣、围巾、鞋，四五包，送到他手上。
　　“别冻死了，别生病，你敢说不要，我就去自杀。”
　　比踢死他的威力要大很多。
　　他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出租屋，掏掏口袋，里面还有一万块钱。
　　上面有个纸条，她的字娟秀温婉，和她一点都不一样。
　　却和十六岁的江芸如出一辙。
　　上面写着：好好活着，我原谅你。
　　傅衍之的眼泪汹涌而下。
　　他从没告诉她，她进门的时候，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小心翼翼的样子，有多可爱。
　　他没告诉她，他欺负她，就和小学生一样，忍不住去嘴臭，忍不住去嘲弄，忍不住向朋友吹嘘，忍不住去伤害。
　　他也抱着她的日记，看过一遍又一遍。
　　当她贴到他的身边，向他示好，他没法不沦陷。
　　没人教过他怎么爱。
　　傅媛的伤害他知道，他没有去及时阻止，是他犯的最大的过错。
　　江芸受的伤，从来都是他的不对。
　　不管他怎么样，都不该让她承受着。
　　但是她还是原谅他了。
　　傅衍之三十三岁，享受了八年的后悔痛苦与折磨，终于有种解脱的感觉。
　　*
　　江芸一个人过完年，抱着宝贝，在门口挂了一个电子炮仗。
　　休完年假，工作步入正轨，又招了些名牌大学的实习生，继续输送新的血液。
　　江芸在公司闲逛一阵，看着没什么事，就准备回家。
　　小秘书站在她身边，小腿直蹭她，“江总啊，你到底跟不跟我去韩国做头发，我该换发型了。”
　　“江总忙得很，你不是想江总跟你一起去，你就是想借机放假。”
　　“冤枉。”
　　“我走啦，没事别叫我，我真的去做头发了。”
　　“你去哪做啊？”
　　“楼下右转。”
　　新开的理发店，听说手法不错。
　　“我也去。”
　　“你不上班？”
　　“我是江总的小秘，江总不在，我上什么班？”
　　江芸拍拍她，“贫。走吧。”
　　小秘书举手欢呼，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江总，听说新来的实习生好多帅哥，你不包一个？”
　　“你江总不缺帅哥。”她比了比自己的头发，一边想着做什么样的，一边说，“而且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你喜欢大的啊？”
　　“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小秘书嘿嘿嘿，接着道：“我也喜欢年纪大一些的，会疼人。”
　　“嗯，小孩太幼稚。”
　　路过人事部，外面还有一堆等待面试的实习生，两个人扫了一眼，果然有几个不错的。
　　“没骗你吧。”
　　“没骗我，但是江总还是喜欢年纪大的。”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江芸站住了。
　　“江总，怎么了？”
　　江芸仔细看了一个人的后脑勺，转到正面去瞧，果然是姓傅的那个狗男人。
　　人事部经理再不懂事，她过来了也得出来打个招呼。
　　“江总。”
　　“不要他。”江芸指了指傅衍之，“就他，最高的那个。”
　　傅衍之：？
　　人事部经理：？
　　“江总，他都到第二轮了，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是你的公司？”
　　江芸是个讲理的人，但是经理今天看不懂了，江芸在干嘛？针对？公司霸凌？
　　傅衍之站起来，挪到外头，跟她说，“别吧。”
　　“死开。”
　　“给个机会，吃不上饭了。”
　　傅衍之怎么说也是TOP1的经济系高材生，他干了八年餐饮，总得回归正规吧。
　　不然拿什么本钱追江芸。
　　“非得上我们公司？”
　　“嗯。”
　　别的公司，哪个都离她远。
　　“你要脸吗？”
　　“不要。”
　　“...”江芸搂着小秘，“走了，做头发。”
　　“江总啊...”经理两难，这个姓傅的可是他最看好的了，本着爱惜人才的理念，他开口求情。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很少人记得当年傅家怎么倒的了。公司换血，好多都是外地来的新人，不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要么过他，要么你辞职。”
　　江芸走了。
　　经理和傅衍之面面相觑。
　　“小傅啊，帮不了你了，我家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我喂...”
　　“没事。”
　　江芸做好头发，挽着美女回来，傅衍之坐在公司门口，笔直的西装，还好好理了个头，然后坐在台阶上抽烟。
　　“你先上去。”
　　“哎。”小秘书补了一句，“江总别打人啊。”
　　“贫。上去吧。”
　　江芸穿着包臀的黑裙，天气还凉，外面披着毛呢大衣，头发新烫的波浪，红唇勾人。
　　“冻腿么？”
　　“没听说过丝袜？”
　　“嗷。”
　　死直男。
　　他吸了一口烟，江芸有些痒，伸出了手。
　　金镯碰撞，当的一声。
　　她新做的美甲，对着他勾了一下。
　　傅衍之犹豫着，还是把脸放了上去。
　　江芸差点没给他挠烂。
　　“烟。”蠢货。
　　“女孩子不能抽烟。”
　　“屁。”
　　“别讲脏话。”
　　“我日你。”
　　“真的？”
　　江芸踢了他一下。
　　外面还是冷，她并上腿，有些急了：“你给不给？”
　　他的手捂住她的小腿，“还说不冷，这么薄，做什么用。”
　　暖烘烘的。
　　“起开。”
　　“哎。”他松了手。
　　“你干嘛来了？”
　　“应聘。”
　　“真的？”
　　“真的。”
　　她坐在他旁边，摸到了他口袋里的香烟，趁他不备，接了个火。
　　“为什么？”
　　“想挣钱。”
　　傅衍之很聪明，他记住的东西，不用说八年，八十年也不会忘。
　　“非得是我的公司？别人也会要你的。”
　　“因为想见你。”
　　江芸被烟呛到了，咳嗽起来。他给她拍着后背，鼻子里都是她头发的馨香。
　　“阿芸，我想追你，给个机会。”
　　“你来我公司，就是想泡我？”
　　“嗯。”他蹩脚地给她韩式比心，把江芸逗笑了。
　　“一把年纪，傅衍之，你在做什么啊。”
　　“因为不小了，才想走捷径。”
　　聪明的狗男人。
　　“算了吧。”
　　“你让我进了？”
　　江芸耳根有些红，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怎么，她把烟放在傅衍之手上，拍了拍大衣。
　　她说，“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