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若薇日常》赵笑笑

29、交心

　　“妈，你真的从家里搬出来住了？寒江敲开房门，看见的是段蓉憔悴的脸。
　　“那个家妈还能住下去吗？”段蓉苦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告诉妈，你心里是不是也是恨妈妈的，毕竟当年是妈妈抛下你们兄弟。”
　　“奶奶当年就跟我们说过，没有谁可以陪伴我们一辈子，即使是夫妻，也应该有用自己的独立空间和时间。”寒江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段蓉，“我猜你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所以给你带了点儿好吃的。“
　　“妈没胃口。”段蓉摇了摇手，自从那晚跟任朝先大吵一架之后，她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家，但是，当她走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自己的娘家？以段党恩的脾气，肯定不会轻饶了任朝先，可是她暂时还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寒家？她还有脸去吗？所以，她只能找了家酒店住下。
　　“还是吃点儿吧，不然身体会受不住的。对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奶奶了，奶奶让我接你到家里去住。”寒江将手里提的的袋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保温饭盒，打了开来，“这是你爱吃的芹菜馅儿的饺子，我还给你拿了腊八蒜和酱油醋，吃点儿吧。”
　　保温饭盒一打开，一股好闻的饺子香味儿立刻在房间弥漫开来，加上腊八蒜和酱油醋的香味儿，段蓉好几天没吃饭的肠胃立刻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
　　“这饺子的味儿真不错，不像是你和奶奶弄的，你在外头买的？”段蓉咬了一口饺子问道。
　　“不是，你先吃吧，家里还有呢，你要爱吃，以后我还煮给你吃。”寒江看了看保温饭盒里的饺子说道。
　　“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包的饺子？”段蓉立刻扑捉到了什么，即使再婚之后她对两个儿子的确亏欠良多，但是，她的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孩子的。特别是这个小儿子了，眼看就快四十了，可是终身大事却一直都没有着落，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会不着急？
　　“不是，妈，您就别问那么多了，快趁热吃吧，不然待会儿凉了吃就不好吃了。”
　　看着儿子的脸，段蓉这几天头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直觉告诉她，包饺子的这个人跟自己的儿子之间肯定有故事。
　　“哎，这饺子还真好吃，这么多的饺子，妈竟然都吃完了。”段蓉放下饺子，笑了笑。
　　“吃完了，那我们就回家吧。”寒江一边收拾吃的东西，一边说道。
　　“江儿，妈是真没脸见你奶奶了。”段蓉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有一套空房子，既然你不想去住寒家，不如你到那儿去住吧？你不能总是在酒店住着啊，多不方便啊。”寒江说道。
　　“这套房子的东西还都是新的呢。”段蓉四处打量着房子说道。
　　“对啊，新买的房子，准备年后拿来出租。”寒江把段蓉的行李放到客厅的地上说道。
　　“哎，说起来妈还真是亏欠你跟你哥哥了。这么些年，妈的那些钱全都贴补你妹妹了，别说房子了，连辆车都没给你们买过。”段蓉愧疚地说道。‘
　　“我跟大哥也从来没想过要啃老，对了，妈，你看缺些什么东西，我去给你买。”
　　段蓉看看卧室的被褥，“这些都是你拿来的？”
　　寒江点点头，“上午给你打过电话之后，我就猜到你不会到家里去住的，所以就从家里拿了新的被褥和一些日用品过来。待会儿我再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妈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有了你们弟兄俩。”段蓉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笑容里既有宽慰，也有愧疚。
　　寒江回家的路上，忽然很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成了父母子女夫妻兄弟？是前世注定？还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
　　“你妈怎么样了？”寒枫看见寒江进来，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关切地问道。
　　“我把她带到我新买的那套房子那儿去住了，我待会儿再给妈拿些吃的过去。”寒江一边换鞋一边说道。
　　“那带去的饺子她吃了没？”
　　“都吃了，看起来这几天应该都没吃东西。”寒江把装着空保温饭盒的袋子放到了厨房里，开始从冰箱里拿东西。
　　“唉，发生了那么些事情，以你妈的性子，怎么会有心情吃饭呢？你的那个继父和妹妹，奶奶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寒枫帮着寒江往袋子里放东西。
　　“奶奶，我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你，”寒江停下了手，看着寒枫，话说了半截就停住了。
　　“你是想问奶奶为什么要让你妈改嫁，是吗？”寒枫看着寒江问道。
　　“你爸爸牺牲的时候，你妈三十都不到，你觉得，奶奶应该让你妈就这么一直守寡吗？”寒江看看孙子，“而且，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他在上战场之前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说如果他不幸牺牲了，一定要让你妈改嫁，说是你妈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
　　“可是你看我妈她现在幸福吗？”寒江问道。
　　“今天的事情，谁也不愿意看到，谁也没有料到。我们谁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是，至少，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我想，你妈妈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幸福的。”
　　“那我们呢？奶奶，你有没有想过，我跟哥哥也需要妈妈？”寒江终于说出了自己多年的心声。
　　寒枫看了眼自己的孙子，“我知道你妈妈的再婚肯定会影响你们兄弟俩，但是我记得有人说过，父母和子女之间，终究会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别离。等你们长大了，你们终究会离开自己的父母，开始自己的生活。那么，你觉得，父母应该为了你们而放弃自己的生活吗？”
　　寒江低着头，半晌抬起头来，“我知道人生其实就是不断的相遇和分离，但是，在那时，我真的很想妈妈，我真的很需要妈妈。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我甚至都已经不记得爸爸的模样了，为什么，我要再失去自己的母亲呢？我知道她有拥有自己新生活，重获幸福的权利，但是，我们呢？这对我们公平吗？”
　　寒枫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这些年来段蓉确实亏欠了寒江兄弟俩，但是，她能怎么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没有牺牲，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但是，天意弄人！
　　“江儿啊，你的这个问题，奶奶没有办法回答你。奶奶也知道这些年确实亏欠你们兄弟俩了，但是，人生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你是奶奶，你告诉奶奶，你会怎么做？”
　　寒江没有说话，他想了想，苦笑了一下，开始继续收拾东西。
　　或许，是他跟自己的父母没有缘分吧？就像訾若薇一样，注定无法在父母的关爱呵护下成长。
　　在把东西送给段蓉后，寒江鬼使神差地给訾若薇打了电话。
　　“方便见个面吗？”寒江问道。
　　訾若薇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把手机拿到自己的面前看了看，确实是寒江打来的，“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想见个面，说说话。算了，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说着，寒江打算挂断电话。
　　“十分钟后在我住的小区门口见，怎么样？对了，别开车，我想散散步。“
　　“很抱歉，打扰你了。”寒江看着訾若薇说道。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想出来散步的。”訾若薇说着往湖畔公园的方向走去。
　　“我为我那天的无礼向你道歉。”
　　訾若薇笑了笑，“恃才傲物，人之常情。”
　　“你知道吗？我爸牺牲的时候，我还不到三岁，我甚至都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妈再婚的时候，我六岁，哥哥九岁。哥哥已经懂事了，可我还有些似懂非懂，但是每个人告诉我，从今往后，我要长大了，不能总找妈妈了，因为妈妈有了新生活和新家。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找妈妈了，不明白为什么在妈妈的新生活里不应该有我的存在？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哭闹，不能说自己要妈妈，因为那样的话，奶奶，姥爷，妈妈，每个人都会伤心，所以，我只能逼自己假装不想妈妈。后来，妈妈生了妹妹，大家又告诉我，我应该要爱妹妹，我要做个好哥哥，关心爱护妹妹。”说到这里，寒江停了下来，看了看訾若薇，“就这样，我在周围人夸我懂事的声音中长大，但是在我的心里，我恨，我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就能跟妈妈住在一起，而我只能偶尔地见一次妈妈。为什么妹妹可以跟妈妈撒娇，发脾气，而我却不能？为什么我必须要爱护妹妹，为什么我要跟她分享我的东西，即使我不愿意？为什么？”
　　寒江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訾若薇默默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此时的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刺，无论你穿的是锦袍还是破衣。
　　“对不起，我失态了。”寒江道歉道。
　　訾若薇看了看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孩子，累吧？”
　　“不当不行啊，我不想让奶奶和姥爷他们失望难过。”寒江看着平静的湖面说道。
　　“所以你就一直压抑自己？”訾若薇问道，寒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湖面看。
　　“人生事，不如意事常□□，果真不假。我以为只有我的生活才是一团糟呢，你今天的话倒让我觉得原来我的人生也没有那么糟糕了。”訾若薇略带几分调侃地说道。
　　“你是在安慰我吗？”寒江问道。
　　訾若薇耸耸肩，“那要看你怎么想了，我只是实话实说。”
　　“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寒江问道。
　　訾若薇笑了，“人生没有假设和如果，这个问题还可以这么问，换了你是我，你又会这么做？”
　　这下轮到寒江笑了，“是啊，所有的假设和如果，永远都只能是假设和如果，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我们用来麻醉自己的吗啡。”
　　“人生苦短，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如果能够苦中作乐，那也不错。再说了，你觉得你自己惨，可是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的生活？”
　　“人啊，永远都不会知足，这或许就是一切痛苦产生的源头。”
　　“人的不知足和欲望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但是也是一切痛苦的源头。所以说，凡事都有两面，就看你怎么看了。”
　　“你一定是个很好的老师。”寒江看着訾若薇说道。
　　“这个赞美我收下了。”訾若薇笑了，忽然抬头惊喜地说道，“下雪了！今天的天气预报说会下雪，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竟然真的下了！”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不一会儿湖边的树上就开始变白了。
　　“看来今年不会像去年那么旱了。”訾若薇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说道。
　　“我们这里希望雪下大些，可是那些环卫工人又得忙了。”寒江感叹道，“所以啊，众口难调，你之蜜糖，他之砒霜。”
　　“所以呢，不要想做个人人喜欢的人，那样会很累，也很不现实。”訾若薇扭过头去看着寒江，“做别人家里的孩子，听上去很不错，但是也会很辛苦。所以，偶尔地离经叛道一下，不是坏事儿。”
　　“那你呢？是不是别人嘴里的别人家里的孩子？”寒江低头看向訾若薇，后者抬头看向他，路灯的光照在訾若薇的脸上，泛起一圈光晕，在加上飘扬下来的雪花，有种朦朦胧胧的雾感，让訾若薇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而又带着一种迷蒙的美感，寒江的心忽然猛地一颤。
　　“我既算是，也不算是。”訾若薇抬头看看寒江，心里不禁想到，这个家伙吃什么长大的？这么高？弄得自己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现在脖子都有些疼了。
　　“什么意思？”寒江好奇地问道。
　　“说是呢，那是因为我无论是在学校的表现还是成绩从来都是最好的，从来都没有让父母操过心。说不是呢，那是因为我很能打架，凡是惹了我的人，都被我收拾得很惨。”
　　寒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訾若薇看着寒江的表情，笑了，是啊，谁能相信学校出了名的好学生，永远的第一名——訾若薇竟然是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
　　事情的起源来自于几个男生的挑衅，他们嘲笑訾若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穿得像个要饭的。第一次，訾若薇是哭着回家的，可是刘淑琴根本就没耐心听她的哭诉，而訾侠义更是连听都不听她说的话，就把她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
　　几次下来，那些男生越发地嚣张了，竟然把死老鼠当众塞进了訾若薇的衣服里。訾若薇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形，她无助地尖叫，哭喊，可是周围的人只是看笑话，没人帮她。最后，她终于掏出了那只死老鼠，她定定地看着为首的那个男生哈哈大笑的脸，血一阵阵地往头上涌，终于，她捡起那只死老鼠，猛地朝那个男生冲了过去，把死老鼠一把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就开始往他的脸上又抓又挠！
　　周围的人从来没想过她会有这样的举动，等他们反应过来，拼命把訾若薇拉开来的时候，那个男生的脸已经被訾若薇抓了好几道口子了，耳朵也被訾若薇给扯得流血了。
　　当晚，那个男生的家长就到訾若薇家告状了，要不是沈如的父母拦着，訾侠义真能把訾若薇给打死。
　　第二天，訾若薇带着被訾侠义打得鼻青脸肿的脸进教室的时候，那个男生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叫花子，昨晚没被你爸打死啊？”
　　訾若薇二话不说，抄起一把椅子就朝那个男生砸去，“我告诉你，大不了我打死你，然后我爸再打死我！”
　　后来，訾若薇在沈如家睡了足足一个礼拜，沈如的父母是真怕她一旦回家，会被訾侠义给打死。至于学校，大家都知道事情的起因是那个男生挑起的，再加上訾若薇一直都是好学生，所以学校自然会对她多加袒护。
　　从此以后，只要那些男生再敢欺负她，她从来都是用拳头说话，因为她发现有些人只听拳头的话。久而久之，她竟然有了Ｆ县大姐的称呼，因为她打架从来不怕死，而且打人从来是往死里打。所以那些人都怕她了，自然也就不敢再惹她了。至于学校那边，挑事儿的从来都不是訾若薇，她的成绩又永远都是第一，课上也从来都不惹事儿，老师们自然也不会为难她。
　　“要是你不说，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还有这么光辉的过去？”寒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说道。
　　“所以啊，记得别惹我，惹我你就死定了！”訾若薇调皮地伸出拳头在寒江面前晃了晃。
　　“Ｆ县大姐，”寒江笑了，然后挑起大拇指，“佩服！”
　　“谢谢你今晚听我倾诉。”寒江把訾若薇送到门口说道。
　　“不客气，如果下次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倾诉的话，我不介意再做一次你忠实的听众。”訾若薇说着打开了房门。
　　“哦，对了，今天我妈吃了你包的饺子，她说很好吃，谢谢了。”
　　訾若薇笑了，“我早就说了，不用这么客气的，自己做的东西，别人喜欢吃，那是好事儿。如果别人都不喜欢吃的话，那才是问题。”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寒江回到家里，寒枫问道。
　　“哦，给我妈送完东西之后，到湖边去散了会儿步。”寒江说着抖了抖身上的雪。
　　“下雪了？”寒枫惊喜地问道。
　　“是啊，下得还挺大的呢。”寒江笑着说道，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訾若薇仰着头站在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她头上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

　　接到通知，我很久以前写的《枕边人》里面有内容违规，天啊，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要我改写，头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