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佞蜀

38、风起

　　这算是警告吗？
　　可什么威胁条件也不带，就连舌根里探出来的韵味都是柔和的，最多最多、有一点点刺感的威胁。
　　这是在让他安心吗？——奇怪的，那种告诉他其实有被“防备”的安心剂。

　　白厌知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猜的人。
　　“嗯，我知道的。”淮袖只能顺着他的话答。

　　小少年又回到话不多的时候。
　　于那不小心撞破的“蛆笼”，他几乎是抑过大脑里那朦胧的猜忌，全都归为研究院本就要进行的项目。
　　尽管，他对研究院的某些项目会冒出生理上的厌恶，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
　　并不意味着因为某些想法，会去做什么遵循想法的事，亦或者提出怎样违背整个现阶段人类谋生的“标新立异”。
　　淮袖想，他只要乖乖按照特务局的任务过活，总不至于混到买不起一个地下平层。

　　*

　　“啊噢？”孟斯礼依然坐在他罚站位置的左侧。
　　笨蛋一张脸难得收拾干净，配上同样白净的校服，个子稍矮同龄人，更突幼状。

　　“怎么了？”淮袖刚偏了个头，后脖颈的筋像有什么暗扣抵着线头，强行扯了个紧。
　　这突然的疼痛让他大脑都被麻痹了一半，愣神间正面对上了从下面上来的女生。

　　女生浓眉大眼，发丝束得很高。
　　是维利丝。

　　这女生太敏感，淮袖本能的不愿意同她过多交流。
　　他甚至有些神态僵硬地拧回头去，一副罚站被熟人看见的尴尬模样。

　　维利丝和他视线撞上，还没开口就被对方动作回绝。
　　她的鞋子有点跟，随着她经姿态培育的优雅，挥散出细致节律的轻响。

　　淮袖不得已把眼神低悬在她的额面上:他不作伪装的身体比维利丝高一大节。
　　“同学？”孟斯礼在一旁瞪着双眼，鼓着腮帮子在两人之间嗅来嗅去。

　　维利丝被他这古怪的动作小小惊退了一步，她挥了挥手，应该是在嫌恶空气里弥散的奇怪味道，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她不再像艾尔还在身边时，那刁蛮无忌惮的行事性情了。

　　女生那双大眼睛太漂亮，加上深陷的眼窝，微有的异域感随着精致的面部折叠度波折。她微仰头，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期许: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淮袖知道躲不过去。
　　为什么她不用做记忆剔除啊喂。

　　“淮袖。”小少年简单回应。
　　他不喜欢说话，唇色如一颗醉心的车厘子，唇峰的弧度弯得尤其优越。

　　“我记得了。”维利丝手指勾了勾自己的发丝，灵动俏皮，“上次眼拙，还以为淮同学是白头发呢？”
　　淮袖戴了金毛:“喜欢浅发色，正好是漂后过渡期，而且……那天灯光有些暗了吧，悬浮旁也是炽光？”

　　艾尔可没有这样应答如流的时候。
　　他甚至连想理由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空出来，那眼骨碌一转，眉梢一掉，字句就顺着这个人的动作流淌出来。

　　淮袖执行这么多次任务，如果没有特务局要做的记忆剔除，他把这些任务的伪装身份当做人为给自己增添人格。
　　身体交给哪位人格来管理，切换也不过瞬息。

　　“果然是记错了吗……”
　　维利丝那视线停留在他脸庞上的时候，眼神的温度接连上升。
　　骄傲的女生微笑挥手:“这一下子我们都知道对方名字了，前不久学校才出了意外，淮同学要注意安全。”

　　感受着那几乎要把他脸颊灼烫出来个窟窿的视线一步步移开，淮袖举着手回应维利丝的告别。
　　“你也是，维利丝。”
　　维小姐。

　　“你和她认识很久了吗？”一直安静的孟斯礼一个劲儿把手指往嘴里塞，“你们好像相识已久。”

　　淮袖揪出他两句话里的重叠意:“没有，她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
　　这话不假，维利丝从前认识的人是艾尔，艾尔和淮袖没有半分相似，唯一的破绽也只有那所学校图书馆发生意外的时候，他救了她一命的一幕。
　　可艾尔也是死在她的眼下的，当时故意丢掉的碎眼镜也许足够她去追寻。

　　是怎么会这样准确地找到他身上来的？
　　维利丝家族隐藏的基因天赋到底是什么？

　　淮袖稍有些不安，连回家的脚程都快起来，唐阮甚至被他甩在老后面，最后只能是分头离开。
　　这种不安在学校和白家别墅之间跳动，而在这漫长的距离间，他甚至幻视了好几次艾尔的模样。

　　新世纪的悬浮是旧地球地铁的改造物，延习了很多旧世界的设计，把能改造成新技术的部分都替换成了最前沿的科技。
　　那弧形玻璃被修造成了看似虚拟的映像。

　　淮袖侧头盯着映像里他的眉眼，愈看愈陌生。
　　悬浮穿云，氤氲叆叇。

　　那金发灰瞳的轮廓里好似撑出了个怪物，怪物有着尖牙犄角，它嘶吼尖叫，左右挣脱不出少年原本的轮廓。
　　少年伸出手去，指尖轻触到映像里，像点乱涟漪的樱瓣。

　　嘶叫着的怪物幻成了栗发碧眼，一副呆滞样。
　　好熟悉，这是谁？
　　幻影笑了笑，开合唇齿做了口型:
　　我是艾尔。

　　淮袖一惊，猛地把手指抽回来，眼神彻底清明，从悬浮侧座上蹦弹站起。
　　这吓到了在他身边的乘客。
　　白家别墅不通悬浮，坐这趟车的人并不多。

　　寥寥几人穿着新世纪潮流的衣衫，拿着新发放的端机在浏览信息，他们颜色各异的头发竖在视野里，表情却是一个比一个阴沉。
　　淮袖赶忙拉好书包袋子，小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会？
　　他缓缓坐下，身后不自觉地出了一层薄汗。
　　刚才是睡着了吗？
　　还是因为之前吃了那个蛋，身体有什么反应吗？

　　要告诉白厌知吗？
　　淮袖盯着悬浮地板，透明的板面同一叶划过万物生灵的小舟，所有细微的东西被他的瞳孔无限放大。

　　他应该告诉白厌知的，不管是吃了那个蛋、还是最近以来的身体不适。
　　从前一直是告诉白厌知的，可是现在想到这个念头他就尤其不愿意。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记忆总是适合地帮他找到理由:是因为那个被白厌知关在小空间里的奇怪实验室吗？还是因为那个连脑花都能看见的人拉着他的手向他求救？
　　淮袖轻微歪头。
　　他的视线穿越过整个车厢。

　　他不应该会因为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些东西有想法:甚至于说，他在除了总都这块华丽蛋糕的外面游走的时候，吃到过更多噎得他难以回忆的劣枣。

　　只是被消掉脑袋做手术而已吧，他在外面……可是亲眼见到IOP星人之间互相喰食的场面啊。
　　那尖锐的指甲掐入同类的心肺，掏了半个碎片出来，在唇齿间舔舐。
　　他是在哪一次任务里……也被迫这样生吞过生灵呢？又该死地记不清了啊。

　　可是这一车人。
　　这一车，不用剖析都能看到眉眼阴霾的乘客，新发的端机和使用者形成的明暗对比，他们有人做了义眼:眼瞳格外大，几乎要撑满整个眼眶；有的人拿着电子烟斗，凝视窗外似乎要等着下车解瘾；还有人围成一团，眼神时不时朝他这边瞟。
　　是害怕吗？
　　可是他明明穿着校服。

　　淮袖到站下车，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从悬浮站朝白家飞跑，好像要把什么洪水猛兽甩在后面。

　　给他开门的是白厌知。
　　医生坐在轮椅上够门的动作太快，让在门口准备印虹膜的少年短暂呆了呆。

　　白厌知看见他的瞬间，眉几乎跟着低沉:“为什么跑？”

　　因为不安，
　　因为害怕后面那个车厢的人，
　　因为看见了幻影，
　　因为奇怪的头痛总缠着他，
　　因为……

　　小少年抿了抿唇说:“因为想见你。”

　　白厌知松了手，身后的秦文勋冲淮袖颔首，顺带提过白厌知手中的毛衣。
　　淮袖把有些口不择言的话圆完:“想见……第一次被送的礼物。”

　　他看见男人的神情缓下来:“噗呲……？”
　　“进来吧，下次别跑了。”
　　“按照你的速度，在外面不被人看见还好，要被捕捉到，特务局和我这边都不好交流。”

　　“花种还没有送过来，可能还要等几天。”白厌知把手中的电子版放在玄关处，揉了揉眉心，“我的工作有些忙，袖袖可以再等等吗？”

　　居然真的信了？
　　大笨蛋。

　　浑身的寒冷被室内的温暖逐步驱散，那些不安因子似乎也跟着消散了些。
　　淮袖本还想开口说什么，看着秦文勋，一时不自在。
　　好像只习惯单独和白厌知说话。

　　“没关系，我只是太期待了。”他笑起来，脸上的微红和因为跑步的气喘很快消散。
　　其实并不期待。

　　“那边的事情我会盯着人处理的，您也不必过于着急。”秦文勋听懂他们在交谈什么，自然把话题接过来。

　　“谢谢。”淮袖也觉得这个理由唐突，“因为第一次收到礼物，有点过于激动了，对不起。”

　　白厌知转到一半的轮椅被停下来，他翻书的手一停，回头来似笑非笑:“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收到礼物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看到的一直是袖袖眼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