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佞蜀

9、白厌知。

　　老太婆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的年轻人已经接受不了这个讯息，身体羸弱倒下了。
　　两个身影从阴影处探出来，让人看清了他们黑灰红三色的制服。

　　两者都是新法人员。
　　星纪元开始后，人类塞选出的一批用来管制普通市民的人。

　　“来个护士赶紧把他送下去，看这样子身体素质应该很差。”第一个拿板子熟练地指点起来。
　　他对各种伤患状况视若无睹，冷脸吩咐着现场完成处理过程。

　　他前面的人迈过老太婆身旁，看也不看蹲着神情崩溃的幸存者。直接站到急救室前，那荧光绿的检测扫描了他一遍，变成了蓝色。
　　这人踩着步子直接迎门踏入，那门扭曲了几下，待他通过，又恢复了原样。

　　“欢迎您，新法0048号。”

　　室内，电子提示音报告着来着身份。
　　隔离门外的所有人几乎都扭头看过去。

　　“您来了。”靠边的小护士站直了，有些紧张地打招呼。
　　这一屋子的白大褂全部堆簇在隔离门周围。

　　“严谨点，没有经过消毒的人和东西一定不能往里面送。”0048站在离他们还要远一步的距离停下。

　　白大褂们和外面的普通市民不一样，对新法人员几乎没有什么畏惧的神色，如同正常交接的同事。

　　“我们知道。”另一个男医生开口。
　　他的情绪不是很好：“这部分人员送出去之前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谁能料到……”

　　“总都会给内部人员一个合理的解释。”0048打断他下面的话。
　　他显然也被下了什么命令，对这件事情的起因闭口不谈：“里面的人怎么样？几层存活率？”

　　在场的十多个白大褂脸色都不好看，男医生扭了扭头，小声叹了口气。
　　“来的八个人，一个在推的时候就死了，别的估计也不好活下来，一层不到吧。”

　　他刚才也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很多人已经被什么液体腐蚀了大腿。
　　那滋滋的紫色东西几乎挖出了他们的股肉，攀附到露出体表的骨头上。

　　“……他们出色完成了任务，该护送回来的人全都护送回来了。”0048企图找点好听的消息说。

　　“不过那些人进去这么久了，目前还没有一个报红灯的，我觉得存活率应该能提高一些。”男医生又扭头看着隔离门。

　　0048来得多了，几乎瞬间理解他们的情况：“你是说，里面的人是……”
　　“嗯对，今天白医生有空，这些人送来的时候他刚好做完上一场手术。”

　　“难得听他来急救室一趟。”0048结舌。
　　“可能总都的安排和他们这一批医生有点关系吧，不过那种程度的手术，估计也不是我们这种普通医生应付得来的。”另外的医生也跟着感叹。

　　0048并不觉得情形乐观：“我知道这个人，但是他毕竟专长不在此，你们还是要打起精神，多注意发挥自己的能力。”
　　“哎，现在这样子不也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见谁被原星生物腐蚀到那种程度的还能活阿……”

　　他们在隔离门外聊了几句，就各自分去做消毒处理，配合门内的人传来的吩咐，充当备用人员。对不同伤员进行处理。

　　忙碌充实了一天一夜。

　　“您看，您要不要在这个地方签个字，这几场的分工费用……”拿着黑笔的人半蹲曲着身体，对着正闭目养神的人恭敬道。

　　“不了。”
　　拒绝声沉稳清晰，和连续工作了二十多个小时，才缓下来假寐的主人有些不符合。

　　“……您可能还是得签个字的，我们才好报数据，这个做不得假。”
　　拿黑笔的人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只能硬着头皮再重复一遍。

　　“你不用担心。”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终于把双眼睁开了，那些刚才还萦绕在他身周的疲惫感仿佛顷刻消散。

　　白厌知手指尖在轮椅上点了两下：“有些事情不用过你们的流程，所有费用和责任都按以前处理，出了事情算在我头上。”

　　对方也知道这事情只能听白厌知的，卑躬屈膝的左右也不过是在等这句话。
　　他诶诶两声，收起黑笔，将身体站直了。

　　“那我就先下去了，这边还有不少人没脱离生命危险，您在这里等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您去休息的。”他语速不快，但是动作干净。

　　这人将收起来的黑笔揣在胸膛前的口袋里，端正了神色，朝坐在轮椅上半撑着头脑的人九十度鞠躬。
　　“谢谢您，白医生。”他这诚恳的态度不假。

　　白厌知不太想说话，只是眉头舒展，嘴角微勾，低声微磁：“没有，本分的事。”

　　门口的人再不磨蹭，将屋内的灯暖度微调高，又站直转身离去，电子门关上的滴滴声隔绝了他的脚步声。

　　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暖色的灯光终于将坐在轮椅上的身影照得清晰了些。

　　他坐姿比平时要舒松。
　　在这连续折腾的二十多个小时之前，他就已经两宿没合眼了。

　　男人连肤色都累得有些暗里发白，不再能一直绷直了背端坐。

　　他是一头黑发。

　　人类迁徙后很难看见这样纯粹的墨黑发色了。
　　发丝乖顺地贴在男人饱满的头骨上，还有不少新冒出来的小茬跟着翘歪在一边。因久未经修剪，有些甚至长得垂落在他的衬衫衣领里。

　　他肤色病白，更衬得那双眼珠子净黑。上下两侧的睫毛浓密长翘，主人一扇动眼睛便跟着颤动。

　　挺直的鼻梁和精嵌的鼻形在他的脸颊上投了半张阴影，薄唇角的弧度缓缓降下来，逐步暴露出他真实的心情。

　　尽管后期的基因容貌合成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虚拟数据里也难以拟出他这样长相的人。

　　不少见过白厌知的人都没办法将他和那悬挂在总都科技研究院的名单榜首对应起来。

　　年轻，天生的样貌好。
　　光是这两项就足够给他的标签点上别的色泽。

　　可惜了，这人是个残疾，只能靠着轮椅生活。
　　就算是最前沿的技术都没办法让他站起来。

　　“滴滴。”电子门小声颤动，刚安静下来的空间又吵起来。

　　“请进。”白厌知着实累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那群临时调用的备用医生虽然天赋好，可惜太年轻、经验少，不算技术精湛，又是第一次接手这样棘手的紧急状况。
　　再加上他在场，难免这些人紧张。

　　他虽然不用亲手每个人的手术都持刀，但七个人最棘手的地方都是他看的，吩咐人去动刀，废了不少精神。
　　在那之前，他两宿没合眼处理的也是一场很重要的手术。

　　“白先生。”
　　来人是他的生活助理之一，秦文勋。

　　西装革履，头发梳得精光，戴着上面标配的蓝色眼屏，整洁正式得几乎有些高调了。

　　秦文勋在他面前可从来高调不起来。
　　他鞠躬，简单为自己解释：“新法那边派人来了，我没办法直接进来。”

　　白厌知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目前状态不佳。
　　在看见他脸色的时候秦文勋就觉得事情不妙了：“我现在就接您回住宿区休息。”

　　他亮得反光的黑色皮鞋转了角度，还没能把手指探上白厌知的轮椅扶手，门口的人就直接穿门进来了。

　　很多门有权限，除了固定人员只有新法部门的人可以通过扫描强行穿门进入。

　　虽然除了参加除异任务的人，别的都算作普通市民。
　　但人类世界目前还是讲究身份的。

　　0047刚上岗，第一次陪0048跑任务，还不知道有些办公室就算能直接扫描穿过，也需要敲门。

　　他的莽撞惹了习惯讲规矩的人不快。
　　“懂不懂规矩？”秦文勋受训专业，拿捏气势也不比体质好的人弱。

　　他多少有点担心白厌知的状态，也知道这个人不喜欢别人冒冒失失。

　　“啊，对不起，但是……”0047没想到进来就遇到白厌知，犹豫间还是攥了拳头说正事，“急救室那边亮红灯了。”

　　白厌知半阖的双眸瞬地睁开，抵着太阳穴的手指松掉，整个上半身立得笔直。
　　“我过去看。”

　　等秦文勋推着他到急救室的时候，那七个刚刚还绿着的灯已经全红了。

　　每个医生都疲倦到了精力的极限。
　　他们刚冲进急救室，又陆续从急救室内出来，很多都已经是第二波接手的人员了。

　　“对不起，白医生，请节哀。”那累得口干舌燥的男医生想伸手去拍拍白厌知的肩膀。
　　可他最终只是动了动手臂，掩了痛色。

　　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可由白厌知挑起来的那点零星希望给大家带来了错觉，谁都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还是被绝望湮灭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死的人数……”站在后面有些哭不出的护士跟着说话。

　　白厌知只是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什么话都没说。
　　他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盖住他的神色。

　　良久，大概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才低声吐出一句话：“我的问题，我没能救回他们，是我疏忽了。”

　　“不不不，白医生，您本来就不是专门急救的，这批人，本来就没办法救治了。”
　　“是啊白医生，您别自责了，是我们本该上阵的人技术不精湛……”
　　“其实伤成那样，已经没有办法救治的，我们本就不该浪费珍惜资源……”

　　“好了，大家都尽力了。”0048站在一旁，看着这仿佛被染上灰黑的场景，阻止他们互相安抚。

　　“这事情我会和上面汇报的，大家所做我都亲眼目睹，监控全程记录。”他的冷漠更是朝心情沉重的众人泼了盆冷水。
　　“各位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0048带着0047很快离开，他走在最前面，传送门的冰蓝色微光撒在身后，他的余光捕捉上那背对着自己的残疾人。

　　残疾的医生还穿着手术服，小半侧脸探出他的一段长睫。
　　睫毛固定在一个角度，动也不动，仿佛主人沉浸在巨大的自责与悲伤中无法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