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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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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柳燕回拉着蒋东宁下棋,两人年少时期动爱马术、篮球,静爱西洋棋,不过柳燕回稍逊一筹。
只是今天——
柳燕回看着棋盘,第三次逼和对方,“哎哎哎,你走神走到哪里了?要不吃点感冒药?”
蒋东宁盘着腿,一条胳膊支棱着膝盖,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另一边膝盖上,在白洁的壁灯下显现出精神不济的模样,额前的头发轻飘飘地覆在眼上,叫人看不清楚神色。
拿起手底下的王敲敲棋盘,柳燕回假模假式地说:“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你在暗示什么?”蒋东宁就着无力的姿态抬起茶褐色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表弟,他今天的脑袋特别混乱,下飞机落地的那刹那其实非常想去见曾豫,说不上来的情绪。
“你都能听出我的暗示,就知道我在暗示什么了。”打哑谜难不倒柳燕回,跟王豆豆在一起太多年了,他太懂这种套路,伸长手臂夸张地伸个懒腰,“哎哟,不行了,我得去陪老婆了。”从鸡翅木的沙发榻上蹦下去,柳燕回学着王豆豆的神经质脚步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歪着头的蒋东宁,望着棋盘上的黑白纵横,手机就在手边,他是有挺多话想问的。
拨出去电话的时候,万分之一的电光火石间,他知道对方可能会无视。
但是比他想象得要直接,对方按掉了——心头的火苗,蹭的一下窜了一米高。
蒋东宁将外套穿上,从行李箱中找到一条羊绒围巾绕到下巴位置,迎着烈烈冷风出门了。
寂静无声的别墅之间,高大的绿树散发出清冷而孤独的气息,蒋东宁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跳着。
几步路,他还是打了个车,直接到了曾豫所在的公寓,凭借记忆他从脑海中搜寻到曾豫所在的公寓楼。
但是具体楼层实在是记不清楚。
小区里这么晚了还有人遛狗,薄薄的雪地上,人、狗的脚印胡乱交叠,他在一栋楼下徘徊了三遍。
电话拨出去,再一次被按掉。
蒋东宁既然来了,就没准备轻易走,他继续拨,第五次终于有人接了电话,只是不是曾豫,“您好,蒋先生吗?”
声音哑哑的女孩子。蒋东宁立刻想到她的助理,“是,曾小姐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开门关门的声音,“她睡着了。”
翻看手表,八点半而已。
“她在家吗?”
“是。”对方似乎有点害怕,怯怯地问,“蒋先生,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们住在几单元几零几?”蒋东宁不想多费口舌,这么拙劣的演技不能更生硬,他想冰块一样冷冰冰地问,“我就在你们楼下。”
“……”
半天,蒋东宁才听到她说:“那我把她叫醒吧,您稍——”
蒋东宁按断,给正预备开始与家人一起享受下午茶时光的李立涵打了越洋电话。
五分钟后,他站在曾豫家门口按门铃。
按了将近一分钟,门才姗姗推开,戴着口罩的小姑娘笑笑以极度畏惧和为难的眼神远远看着蒋东宁:“蒋先生您怎么上来了?”
蒋东宁大步迈进去,带进一阵寒风,吓得笑笑瑟缩了一下,她飞快关上门,然后哒哒哒地站到他面前,“蒋先生,抱歉其实曾姐不是睡着了,是喝醉了——她刚才从一个活动上下来。”
“她在哪个房间?我能看看她吗?”口吻不知不觉和缓,蒋东宁将裹着脖子的围巾取下来搭在客厅的酒红色真皮沙发上。
笑笑一只脚在地上画圈圈,好一会儿才答应说,“那您跟我来。”
这是一套客厅挑高的loft公寓,踏着台阶上去是两个不大的卧室。
笑笑拧开朝北那一间的门把手,蒋东宁跟着她进去,一眼望见了床上黑发红脸的曾豫,换上家居的粉色丝质睡衣,双颊到耳根脖子都一片绯红,在乳白色的薄羽绒被下非常扎眼。
“蒋先生——她真的喝醉了。”笑笑强调一句。
谁知不说话还好,一有响动就听曾豫嘟嘟囔囔地说话:“好渴……”声音很低,仿佛呢喃。
“你去拿水吧,我看着她。”蒋东宁踏进房间,卧室的暖黄色顶灯倾洒下金色的光芒,深陷的眼窝覆了一层暗色,整个人对着床头,仿佛一尊刀锋刻画的雕塑,不可违逆的威严感让一侧娇小的笑笑略感压迫感与不适。
担忧的眼神从蒋东宁身上转到曾豫脸上,笑笑决定听从这个男人的话,“那就麻烦了。”
酒后的口干舌燥让曾豫从浑浑噩噩的迷糊中睁眼,奋力打开的眼眸却看到黑魆魆的高大影子,吓得一扯被子紧紧抵在床头,等待这尊黑影走得近了,她看清楚俯身看向自己的熟悉面孔,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又惊讶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花容月貌都移了位置:“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很好。酒醒了。”蒋东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看一出滑稽戏。
上次遇到她喝酒,是在菜馆,那次她微醺。
曾豫死死瞪住他,似乎在诅咒他这鬼怪般的出现,眼梢不停地望向开着的门。
“你的助理去给你拿水了。”蒋东宁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我这么可怕?”
浓浓的鼻音让蒋东宁的声音格外低沉,让曾豫感觉近乎于就在耳垂边,她坐起身靠着床头,被他一恫一惊,头疼得翻江倒海,有气无力地重复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刚巧经过。”蒋东宁解开自己外套的玳瑁扣,舒展了一下姿态,抽出书桌前的那张扶手椅落座,好整以暇地架起二郎腿,“有事找你。”
这一次比一次夸张,上次还是在路边见见,这次都登门造次了,曾豫深感烦躁,但眼中的混沌和红血丝让这份恼意看上去更有一份彷徨和怔忪。
不知为何,转瞬即逝的恼怒后,困窘如浓烈夜色般袭向她,将她卷入无边的黑暗中,不知所措地拉高被子,想问问他究竟来干嘛,但偷偷看他,却发现他正望着书桌上的那叠剧本沉默。
立体的侧颜真的是一骑绝尘,曾豫自问这几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也见过不少英俊潇洒的小生与魅力无边的熟男,但眼前这位样貌周正、气质冷峻的男人不论何时都让她感觉到特别,尤其是高挺的鼻梁下紧紧抿着的薄唇,有种不容任何人接近的疏离和薄情。
蒋东宁手指从下往上地扫过厚厚一沓剧本,五颜六色的便签上全是庄正的字迹,翻过来,上面写着《生死法医》,“新戏?”
曾豫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侧对着自己看不到,才开口:“是的。”
蒋东宁其实在李立涵整理的资料中看到过这部剧的信息,他还记得那个演员名录中,还有一个今天才被人念起过的名字——汪宇,意识到这个名字的熟悉程度,他将剧本按照原样放回去。
笑笑大跨步冲进来,看到曾豫已经醒了,两人碰了碰眼神,“还好吗?”笑笑背对着蒋东宁,眼神异常凝重。
曾豫点点头,主动伸手接过茶杯,轻轻地说:“头太晕了,以后不喝这么多了。”
“知道就好。”笑笑的声音更低,向后点点下巴,意思是——怎么办?
曾豫喝了一大口水,速度有点快,轻咳一声,水杯给笑笑,“你帮蒋先生倒一杯热水,我们聊几句就好。”
“不必。我一会儿就走。”蒋东宁直接拒绝,他姿态肆意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笑笑拢了拢曾豫胸前的被子,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才说:“那你们聊,我在客厅,有事叫我一声。”
曾豫小孩子似的乖乖点头,然后目送她离开房间。
房门没关,但随着笑笑下楼的脚步声,这一片刻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刚说有事找我对吧?”曾豫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用力按了按,酒后精神不济的困乏再次席卷而来,还好方才睡了个把小时,否则这会儿真的是要洋相出尽。
蒋东宁沉默着遥遥望她,极为难得地诚恳道:“我是来向你寻求帮助的。”
曾豫手停在腮边,困惑又不解。
“关于Lannister——”灯光下,蒋东宁看到曾豫的瞳孔一缩,“这个名字你如果不熟悉的话,那么梁臻——你是不是……?”
难以言喻的表情让蒋东宁停止了话。
两道复杂的眼神在小小的空间中交汇,安静到针落都清晰可闻,这个片刻,似乎有一万年那么长久。
“你说寻求帮助?”曾豫苦笑着摇摇头,“你是一再地试探我才对吧?”
轮到蒋东宁失语,曾豫切中了他的心思,不论是那天在酒会上对她无意中喊出Lannister,还是特地来找她时的种种迹象,都是他生疏的试探。
不能再装相,只能点头,蒋东宁非常坦诚地道:“那么,既然如此,你能告诉我你和Lannister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淡淡的一声叹息,仿若释放出挤压多年的怨怪,曾豫垂下眸盯着羽绒被面上的银色印花,“臻臻——”她蓦然抬头,诚挚地看向蒋东宁深邃的眼眸,“相对于你口中的Lannister,我更熟悉叫她臻臻。”
这是蒋东宁第一次从除了梁若云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这种缓慢而悠远的语调,让他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彼时生活在德国庄园中悠哉幸福的梁若云。
只是,苦笑充满了曾豫的面容。
“我们分开的时候,才十岁不到。”曾豫的手拽住被慢慢握成了一个拳头,“命运很会捉弄人,不是吗?”
再抬起头,曾豫的眼底一片泪光。
蒋东宁看着这个娇弱、不忍的曾豫,不知为何满心充满了怜悯,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却仿佛让他以为看到了长大成人后的Lannister。
“我不知道你和她——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为何,你对我的身世耿耿于怀。”曾豫嘴角露出倔强的苦笑,“十多年前,有人特地来告诉我臻臻的遭遇的时候,我也才那么大……你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被人收养——双胞胎被人同时收养的几率很低的。”
她几乎哽咽地说完这一段不完整的话,声音仿佛无边大海的一叶扁舟,沉沉浮浮,飘飘荡荡,孤零无依。
一串泪珠滚落在被单上,曾豫始终低垂着脸,只让蒋东宁看到她紧蹙的眉心,就像是一个死结,永远没有打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