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1》顾见月

13、013

　　“我们无父无母，连自己生在何地、生于何人身边都不知道——但是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他们离婚。”曾豫的声音低下去，长久没有提及往事，她需要时间来消化那些情绪。

　　“来告诉我死讯的是一个伯伯，很和蔼，可是拒绝了将臻臻的骨灰送回国的请求。”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曾豫抱着自己的双膝，下巴搁在膝头，尤显得单薄孱弱。

　　灯光下，她的睫毛纤长，落在眼下，忧郁的深情动人莫名。

　　不过这件事，蒋东宁深知，父亲不会轻易出面，亦不会随便找人传达，那么其中穿针引线的必然只有一个人——George。

　　“他当时希望让我去德国，但是我拒绝了——多可笑，臻臻不能回来，而让我去，我以什么身份去？”一如回到当年，曾豫愤愤地说，“不过，他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一直扮演聆听者身份的蒋东宁想到另一个关键人物——“若是我没记错，梁若云——也就是你和Lannister的养母，是有一个离异的前夫，他们离婚后，你是跟着他的？”

　　曾豫的身子几不可见的轻颤，随即恢复平静，十分遗憾地道：“养母的离去让他身心欲绝，他不久后就离家了，我也再没见过他。”

　　蒋东宁几度想要开口，他意识到自己的质问可能有所不妥，他调整了语调，非常柔和与关切地问：“你为什么选择了改名？”

　　听到这个问题的曾豫猛然间抬起头，眼神澄澈又直接地望进他的心理深处，“想和过去做个彻底道别吧。不过，也是那个伯伯的照顾才得以实现。”

　　说完，曾豫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古怪的表情，“但是你看，根本不可能，就算我改变名字，改变年龄，改变一切，都没有用，十几年后，你还是如影随形地找到我，揭开我的疮疤，让我诉说那些并不感觉快乐的过去……”

　　声音几乎低到模糊，但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刺在蒋东宁的心口。

　　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好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蒋先生？”曾豫板起脸，恢复到那个高冷生人勿近的女明星状态。

　　很难得，蒋东宁从曾豫的口中听到了这么多话，这是他们遇见以来的第一次，蒋东宁还想听她说说Lannister的童年经历，Lannister与她度过了如何心酸而不为人知的过去，又是如何离别，一个远渡重洋最终死于异国的一场大火，而她又是如何熬过一个人的时光与岁月。

　　但是，来日方长不是吗？

　　“为我的鲁莽和多番打扰而道歉。”蒋东宁绅士般地说出内心的话，“Lannister对我而言，太过于特别。尽管，她已经不在了，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机会，让我可以代替她照顾你。”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触怒了曾豫，“不需要！”她声色俱厉地拒绝，“你的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照顾。”

　　蒋东宁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挑破疮疤的那根针，化脓的伤口再一次被刺破，自然不好过，但他又何尝不会痛苦。

　　“这是不可能的。”蒋东宁站起身，俯视着一脸倔强的曾豫，“Lannister若是知道我能遇到你，也一定会希望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不容拒绝的威严气势让曾豫倍感压抑，为了这无谓的关系争执太过无理，曾豫率先败下阵来，“我不想让人误会。”

　　很隐晦的表达让蒋东宁一怔，硬碰硬他或许可以强势，但此时似乎并不适合强势，他放低声音问道：“我听闻你了和汪宇的绯闻，是真的吗？”

　　突然之间又莫名其妙的话题让曾豫不解地望着他，“只是记者捕风捉影的报道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蒋东宁看着她毫无波动的眼神心口松了一松，不过他依旧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尽管跟我开口。”

　　说完这话，蒋东宁就转身离去了，下楼才看到曾豫的助理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自己，口罩已经摘掉了，双颊是斑驳纵横的刀疤，肉白色，不算可怖，但很惊人。

　　蒋东宁眸光未动，对她颔首，朝着门口大步走去，拧开门把手的瞬间又转身问亦步亦趋跟来的她：“谢之问最近可有再来骚扰曾豫？”

　　笑笑摇摇头，“没有。”见蒋东宁点头，出去，笑笑才将门落了锁，若有所思地去二楼找曾豫。

　　*

　　年初上班，蒋东宁忙得脚不沾地，集团业务板块多、部门多、人员多，需要开的会从大年初八排到了月底。

　　但是再忙，他都在关注曾豫的新闻和最近的发展，加上广城的项目已经通过源氏和胜达达成一致，未来几个亿的大投资会放在那个文旅项目上，一块是影视城基建，另一块就是电影。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李立涵都亲自出马去了两趟广城，这次他从广城回来第一时间向蒋东宁汇报了调查梁若云父母和前夫的消息。

　　已经三月初，文城天气转暖，日落的光芒，照彻云层，天空溢满暖色。

　　春天，一切都在生发。

　　“梁若云的父亲这次终于透露了她前夫的情况。”蒋东宁将梁若云那封信上的地址给李立涵后，他曾经去拜访过一次，但由于没有取得老人的信任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梁若云的前夫朱峰已经消失了很多年……”

　　“消失？”蒋东宁皱皱眉，那天曾豫说他走了。

　　“是的。而且我按照老人家给的住址去找朱峰，那边属于广城最老的城区，这两年才开始重建，有些房子都算的上是危房，还在住的人家非常少，打探了几处人家，都不认识朱峰这个人。”

　　稍许沉默后，蒋东宁问道：“有没有人报警找他？”

　　“后来找了广城的一个系统内，查了一下发现朱峰早在十几年前就成了失踪人口了。”李立涵如实道，现在情况又变得复杂起来，千头万绪查来查去，总是断。

　　就像是一条路，往前走，却总是死路。

　　蒋东宁点头，“不过，曾豫和Lannister的关系基本可以断定了。”他神色愉悦地看向李立涵，“亲姐妹。”

　　李立涵惊讶地点头，虽然他隐约如此猜测，但事实如此，还是颇感惊讶，“那曾小姐应该知道朱峰的下落？”

　　蒋东宁没说话，许久才回答这个问题：“她也对我说朱峰出走了，没再回去。”顿了顿，“这个事情就先放一放，反正已经证实了，朱峰的去向并不重要。”

　　“也是。”李立涵松了口气，查这件事的过程中遇到的重重阻挠不是他能想象的，当年处理梁若云和Lannister身世的人行事非常谨慎，轻易不可能通过一般手段找到相关的线索。他随即想到另一个事情，“胜达的朱世杰已经在和曾小姐谈节约的事宜，您是希望转到源氏还是？”

　　蒋东宁从抽屉中找出一个文件夹丢给他，“单独开一个工作室，挂在寰宇下面的传媒公司，你去着手做。”

　　李立涵惊得一时半会儿没说上话，寰宇下面的高层当年是曾考虑过、甚至有人提报过要开一个艺人经纪公司，但都被蒋东宁给否决了，因为他对涉足娱乐圈这块其实非常保守，除了控股传媒公司和大宗的影视项目投资，从不涉足艺人经纪。

　　开一个工作室，只捧一个不太红的女明星？李立涵想说“是不是太招摇了点？”，但是话出口就变成了极为小心的——“曾小姐会同意吗？”

　　蒋东宁的指腹摩挲着钢笔，狡黠地觑他一眼，“你去谈。”

　　“……”这就是个坑，李立涵宁愿再去广城陪各部门的领导喝酒扯皮也不愿意去跟曾豫谈这个，他讪讪地问：“这要是不同意——”

　　“你可以再想想，有什么是她无法拒绝的。”蒋东宁嘴角特别难得地露出一个神秘笑容，“回去看看再说。”他点了点那个文件夹。

　　隔天下午三点半，胜达总经办会议室，李立涵看着沛纳海的指针慢慢地走着，他今天是排开一切事务，只约了曾豫。

　　但是约见的时间是三点，这都过了半小时了，李立涵感觉可能要黄。

　　会议室被打开的时候，李立涵呼了一口气，侧身却看到朱世杰黑着脸进来，他起身问：“朱总，曾小姐呢？”

　　“拒不接受。”朱世杰最近劳神伤肺，在广城的项目上吃了大亏，恨不得让寰宇的人滚远点，虽然损失曾豫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也不想这么顺地把人拱手让给寰宇，“蒋总，这是得寸进尺！”他气得唾沫星子喷在空气中。

　　擅长外交辞令的李立涵却没理他，正色道：“那曾小姐的具体意思是？”

　　“我怎么知道！”朱世杰好说歹说，厉害之处都跟曾豫细细说了，人家说不听就是不听，他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她。”

　　“好吧。”李立涵沉住气没跟他计较。既然曾豫不见人，看来得换个思路，他沉思半晌，问朱世杰，“曾小姐身边的助理，是叫什么笑笑吗？”

　　朱世杰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怎么？李总你是要改迂回策略？”

　　李立涵已有所致地嗯了一声。

　　“跟你还是本家呢，李笑。”那种长相，朱世杰当然记忆深刻，他将秘书招进来，给了李立涵李笑的联系方式。

　　*

　　这可能是李笑第一次被约在高级酒店的咖啡厅喝咖啡，她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鸭舌帽，要不是穿戴实在是平常和朴素，否则很多人会误以为她是一个明星。

　　李立涵定的卡座，四周都是绿植，从外面经过的人如果不仔细驻足是看不清里面的人。

　　那天跟朱世杰拿到联系方式后，李立涵立即给李笑去了电话，但意外的是，她居然同意了见面聊聊的请求。

　　但李立涵不确定，她是否跟曾豫交流过。

　　“李先生，您好。”口罩下，李笑的声音有点低，她紧张地看着李立涵，直到后者让她入座。

　　李立涵看她紧张地交握着两只手，眼眸低垂，仿佛既尴尬又不知所措。他没有单刀直入，而是找了服务生帮李笑点了一杯鲜榨果汁，待服务生走后微笑着说：“女孩子还是多喝果汁比较好。”

　　李笑不知他的意思，只能愣愣地点头，绿植空间里，她第一次和一个成年男性相处得这么近，她有点不安地往后靠。

　　等果汁送到，李笑也没有取下口罩的意思，李立涵看在眼里但是没有点明。他将眼前的文件送到她眼下，“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寰宇想要为曾小姐单开一个工作室的事情吧。”

　　李笑点头，“听说了。”

　　“但是曾小姐没有同意，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了。”李立涵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朱总跟我说，曾豫平时最信任的就是你。”

　　“嗯。”李笑看上去非常老实诚恳，对李立涵这话也没有否认。

　　“很难得你们还住在一起，现在的女明星女演员传闻都很挑剔，你也不容易吧。”

　　“没有，曾姐人很好的。”李笑抬起头认真辩解。

　　“看得出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李立涵看她抬起头，似乎找到了一点点的入口，“但是娱乐圈毕竟靠的还是人脉和资源——在胜达，朱世杰不会力捧她，就算捧也是资源有限。”

　　李笑圆圆的眼睛望着李立涵，听得非常认真，“您说的是。”

　　“我也不绕弯子了，曾豫这边还是希望你能帮忙劝劝。”李立涵指了指文件，“里面有工作室相关的条款和资源，都是寰宇可以给的最好条件。在娱乐圈，基本很难找到这么好的平台。”

　　李笑看着那杯柳丁汁，犹豫着问对方：“是不是基本上想演什么戏，都能让寰……寰宇帮忙去找？”

　　李立涵不置可否。

　　按照目前寰宇在圈内的资金实力，加上蒋东宁个人的人脉资源，上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我跟曾姐说说。”李笑看上去十分单纯，似乎纯粹是为了曾豫的发展才这么说的。

　　李立涵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说不出的一种无辜感，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于满脸的刀疤和这麋鹿般的眼神，这双黑漆漆的眼眸，纯真又简单。

　　但她的话究竟有多少分量，或者说她愿意为这件事花多少心思，李立涵也没底。之前查到的资料中，她的薪资水平很一般，主要是靠曾豫额外给的奖金。看着眼前的李笑，李立涵还是强调了一句：“李小姐，这件事若是办成，我会尽量帮你争取更多的薪资收入。”

　　李笑明显愣了一下，“不用了——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们可以帮到曾姐发展的话，是还不错。”她立即站起来，“这样的话，我先回去了。我会跟曾姐好好说说的。”

　　李立涵没想到这个姑娘这么忠诚，他刚才只是隐晦地提到钱，其实如果李笑跟他直接提，他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李笑的反应，让他有点羞惭，眸光一闪，真诚地道歉：“抱歉，我的问题。”

　　“没事没事。”李笑一边鞠躬一边后退，拿着资料匆匆离去，留李立涵一个人发了三分钟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