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1》顾见月

24、024

　　如果有机会重来，曾豫可能第一时间拒绝蒋东宁这顿饭。

　　可惜世上一切都不能逆流追溯。

　　“曾豫，朱峰，你还记得吗？”

　　夹菜的筷子顿住，曾豫的手缩回去，筷子放下，“为什么提他？”

　　近年来的风平浪静，已经让曾豫习惯性地遗忘，但此刻心突然悬到至高点，突然从内心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抗拒。

　　恐惧是因为朱峰这个名字，抗拒是因为蒋东宁接下去可能要说的话。

　　在蒋东宁看不到的地方，曾豫的腿都绷紧。

　　“你不要紧张，只是聊聊。”蒋东宁有眼睛，有眼睛就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都在放大，自然不是因为这道菜有多新鲜，而是朱峰。

　　仅仅这两个字，就有这种魔力，蒋东宁内心的疑云越来越凝重，此前他电话联系过一次George，但可惜老人家不知为何没接到。

　　“不清楚你具体想了解什么？”戒备、防御，都显而易见地出现在曾豫的脸上。

　　措辞，或许是此刻最难的事情，饶是蒋东宁这样经常周旋于政商的人，在此刻场合，也很难找到一种可以平衡的词汇。“你可能不清楚，曾豫，朱峰这件事事关重大。他的尸体，眼下就躺在广城公安局。”

　　一字一句地说出来，陡然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曾豫冷硬地问，物极必反，气氛紧张到一定地步，她反而戏谑地盯着蒋东宁露出极可笑的容色，“你不会觉得是我杀的吧？”

　　“事实上，”蒋东宁目光如炬地看向她，“是不是你杀的，都与我无关。我提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隐藏在夜色中做人的。”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窗外的无限风光。

　　顺着他的动作，曾豫看到了一片夜色湖水中荡漾着某种未可知的暗涌。

　　“看似黑漆，等明日天亮了，一切都会在阳光下清晰了然。”说完，他用公筷为曾豫夹了一筷子醋鱼。

　　是鱼头眼睛位置的那块肉，老人们总说，那是鱼身上最鲜嫩最有营养的部位。

　　“你说的好像我做了什么事情一样？那你到具体说说，我做了什么？”曾豫要冷起来，绝对也是一尊冰块，还是千年寒冰都捂不热的那种。

　　蒋东宁无奈地低叹了一句，警方的资料他这里有部分，难免也会有人拿到手，只要任何人查到曾豫就是那个女孩子，随便向有心人爆料，都能毁了她——不论她有没有参与或者提前知道这件事。

　　人言可畏，正是如此。

　　不欲继续逗留下去，曾豫正向起身而走，却被蒋东宁扣住了手腕。

　　男人的力气太大，稍微用点力，就能让曾豫完全抽不出去，完全不解地回瞪蒋东宁：“蒋先生——你要干什么？”

　　“坐下，我的话还没说完。”蒋东宁的口吻不算生硬，但态度强势根本容不得曾豫说不。

　　深吸一口气，曾豫问：“我不知道你在以什么名义——跟我谈——朱峰。”

　　显然是不愿意说出口的名字，听在人耳中，更有几分怒意。

　　“你知道吗曾豫，抛开Lannister这一层关系，我也很喜欢你。”蒋东宁说话的时候，深刻的眉骨下，眼神同样的坚定而自若，没有一丁点的尴尬，更没有躲闪。

　　本就七上八下的曾豫稍微懵了一下，随即恢复神色：“可你要知道，成年男女，都有自由，并不是你说一句中意某个人，这个人就要凭你宰割的。喜欢一个人，喜欢什么人、任何人，都是你的自由，对方也有拒绝的余地。”

　　只是说出这三个字而已，没想到就换来曾豫一叠声的呛。

　　“是的，如你所说。”蒋东宁表示认同，“但我这样说，并非要让你答应我，或者给予我任何的回馈，不过是如实知会你，并且，我很关心你。希望你不要逃避这一点。”

　　成熟的男人比起那些幼稚的小年轻，既有余地，又不失恳切，一下子居然让曾豫无话可答。

　　因为道理实在是没错。

　　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刺人的话，蒋东宁继续道：“朱峰的事情，也是我无意中得知的。现在警方正在排查的方向，包含了你这条线。”他看到曾豫的睫毛轻轻在颤，一派故作镇静。

　　“你上次跟我说，他当年消失了你才更名换姓。曾豫，消失的这个人现在出现在了你和他一起生活过的家中，当年他被人杀害后砌了一堵墙出来。这前后的逻辑矛盾，对我都说不通，更何况是警察？”

　　曾豫抬头毫不隐藏地看他的双眸，他背后正是刺眼的白灯，他在光中，“为什么你要来当救世主？”

　　她的美艳，从来都是锋芒毕露的，含蓄内敛的是性格，张扬四射的是五官面容，尽管到了此时，蒋东宁都无法忽略她过于出色的长相。

　　不等蒋东宁回答，曾豫又一次反问：“如果我跟朱峰的死有关，你预备怎么办？将我交给警方？”

　　“如果你愿意配合警方调查，我会亲自开车送你去广城的警局。”蒋东宁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但按照当年你的年纪，就算参与了这期凶杀，你的年纪也不满12周岁——”顿了顿，恻然地道，“如果是真的，那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律师辩护。”

　　曾豫愣在原地。

　　她无法得知的是，蒋东宁在这种事情上的理智与决策是如此的果决，她一时之间内心波澜起伏难以平静，更是难以言喻。

　　再度遇见蒋东宁，真的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吧？

　　可惜，她不能和盘托出，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去完成，而他不应该牵涉进来。

　　“蒋先生，不必怜悯施舍，或者过多展现你的风度。在这件事上，我始终只有一句话，无可奉告。”曾豫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她站起身，“广城的警方如果找到我，我会竭尽全力配合，但现在，我没有必要解释。”

　　蒋东宁没有再留她，因为那双眼睛里的决绝是他熟悉的。

　　这夜，蒋东宁再度联系了一次George，未果。

　　另一边，曾豫可以算是惊恐万分地回到家中，笑笑在客厅上网，手头一堆A4纸张，看到曾豫回来，她异常激动地冲到曾豫面前——“那老家伙下个月月底就刑满释放了让！”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曾豫，她不敢直视笑笑，每一道刀疤似乎都在提醒她过去在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她哆哆嗦嗦地抱住笑笑的双肩：“他——他的尸体被发现了！”

　　“什么？”宛若被一道惊雷劈中，笑笑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们藏得那么好！不可能的！”她用力抹了一把头发，额角太阳穴的冷汗已经冒出来，汗湿了鬓发，双手反大力捉住曾豫，“你听谁说的？谁？！”

　　“蒋东宁。”曾豫艰难地吞咽出这三个字，不能牵扯进来的人，偏偏什么都知道。

　　笑笑失神般猛地推了一把曾豫，后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了墙，“是不是你告诉他的？他怎么会知道？！”

　　曾豫惊恐地看着笑笑，她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有种陌生的恐怖，“他说——他从广城警方那边得到的通知，现在尸体就在公安局里。”

　　“不可能会被发现的，那里都这样了，谁会发现？有谁？有谁？”笑笑彻底失去神智抓住自己的脑袋拼命地想，被沙发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倒了地上，还在疯狂往外蹦词儿，“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曾豫亦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叶扁舟，已然在大海中飘荡得太久，任何的风吹雨淋、波涛汹涌都可能将他一举击溃。

　　周身泛冷的两个人在客厅里久久地互相倚靠拥抱，正如多年来两人的扶持。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曾豫不知道这些安抚的话有任何的作用，但是不说点什么，她的嘴里发苦发麻，捉住她上臂的那只手已经抓得她生疼。

　　这就是命运，暴雨倾盆过会，彩虹不一定会来，但一定有一片狼藉。

　　瑟瑟发抖的笑笑抬起头，“过了下个月，我就去自首。”

　　曾豫苦涩的问：“我们离开好吗？现在的钱已经足够我们离开了。”

　　笑笑似乎不敢相信曾豫的话，“离开？去哪里？我哪里都不去！”她太过激动暴躁，曾豫被她一推撞到沙发角上后背疼得咬牙，“我在这里等了他这几年，我不会走的曾豫！”

　　曾豫不知道如何是好，看似很有主意的一个人，在笑笑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姐，我们不如放过自己！”

　　“曾豫，你害怕了是吗？”笑笑刷的一下从地板上起身，盛气凌人地拿话堵她：“蒋东宁出现之后，你就不对了。你想跟他走是吗？你想告诉他你就是那个人是吗？”

　　“没有！”曾豫激烈地反对。

　　就算全世界都不在乎她，她也无所谓，但笑笑不行，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当年被再三遗弃的时候，当年饿的饥肠辘辘的时候，都是她一点一点搀扶着自己活下来的。

　　“曾豫，让我了结了那个人渣，我会走的。我会离开，也会离你远远的。”笑笑忽然蹲下神来，摸了一把曾豫失色的美丽脸孔，“你还这么美，还有名气，还有钱，你会活得很好的。再帮姐姐一次好吗？”

　　像是被下了蛊一样，曾豫只能听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