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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   抵达潞王府后,雨还在下。岁宁此时对这座府邸的布局已十分熟悉,想着趁夜摸回住处,正欲施行,却被赵珣叫住。

      “胡娘子。”

      岁宁耐心用尽,扭头挑眉,在台阶上不甚恭敬道:“潞王殿下还有吩咐?”

      潞王:“雨夜归来,不妨用杯热茶再走。”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人类的语言大都有其深意,尤其这种处在高位的人,大都有说话只说三分的臭毛病。这还是从前那个江行远教给她的道理。

      请喝茶是假客套,继续探究怕才是真目的。正好,她也有问题要问他呢!岁宁便步上台阶,随赵珣来到王府外书房。

      一落座果然有热茶和各色茶果送来,几名侍奉的人无声送茶进来,垂着脑袋添各处的烛火,又无声退出。

      门扇关闭的轻微声响传回,岁宁捧着香茗,迎着对面一排雀跃的橙红灯烛,脚尖一点一点地掠过地毯,心下吐槽这人的场面工夫做得齐整。

      呷了口茶后,她在圈椅中挺了挺腰肢:“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赵珣点点头,亦直入主题:“据本王所知,宅邸精怪往往眷恋旧主,极难亲近外人,对待闯入者从不容情。胡娘子可是许诺了它们什么?”

      这倒是提醒她了。岁宁觉得此事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更何况这件事的一些环节她也的确需要向人讨教。

      岁宁坦言:“傒龙请我设法找到宅子旧主人妻女的骨殖,护送骨殖到外地与宅主人合葬一处。”

      宅妖托付狐妖殡葬事宜,这可真够令人瞠目的。赵珣少不得多问一句:“骨殖现在何处?”

      “傒龙也不大清楚,只说这京里的大小寺院都有可能。”岁宁放下茶盏,回忆傒龙的嘱咐,“宅主人当时在外地做官,将体弱的家眷安置在京里。后来他的妻子女儿相继病死,赶上宅主人也客死他乡,家仆仓促停灵,四散离去……”

      她交代得这般详细,赵珣却还有疑问:“既是求合葬,为何不干脆迎回宅主的尸骨?一家三口一起葬于京城,也算是落叶归根。”

      岁宁想了想,学着傒龙唏嘘的语气回道:“生前不能如愿随任,死后便补上这么一遭。”

      赵珣点点头,认同了这种说法。

      岁宁知他还有后话,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却听赵珣道:“京中可供停灵的道观寺院及凶肆繁多,不清楚寄放的地点,那便只能设法寻求当年的家仆,同时一家一家逐个排除。胡娘子古道热肠,热心至此,着实令人敬佩。”

      观他说话的神色,岁宁便知道这绝非易事。

      她不觉语气变得低沉:“可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家仆,和骨殖,在不在还两说呢……”

      察觉她情绪低落,赵珣好笑道:“胡娘子这是想反悔了?”

      “才不是呢!”岁宁气鼓鼓地瞪他,“我既已答应了人家,那便一定说到做到!我可是狐妖,我有的是妖法和手段……”后面这句话是岁宁说给自己的安慰之言。

      好一番壮志豪言。赵珣起身对她作揖,肃然起敬道:“既如此,那本王便预祝胡娘子马到功成,早日圆满此事。”

      敬服归敬服,岁宁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他想要帮忙的意思。

      岁宁:“……”

      好一张铁石心肠的面孔!亏他还总自诩是本地父母官呢!岁宁不服气,自桌上捉起茶盏的动静格外的响亮:“这等与家人生死相离,天各一方的惨事发生在天子脚下,如今治下,潞王殿下,你得知后就不感到懊恼想要补救吗!”

      劈头盖脸好大一通指责。

      明明是妖,说起世俗的事来竟这样义愤填膺。赵珣笑着坐回去,掌心拂过桌面,衣冠楚楚,面上一点怒气也无:“胡娘子请放心,此事本王已然记在心里,理当着人留意。胡娘子也请抓紧圆满自己的承诺。这一诺价值千金,若是怠慢了,反而不美。”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岁宁直觉这小子不怀好意,警惕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珣一本正经道:“本王若是促成此事,那胡娘子便有失信于宅妖的嫌疑了。不过不要紧,胡娘子大可以再许别的承诺。”

      好啊,这是要和她较劲的意思了!不肯帮忙,反倒是要自己出面,同她各论各的!也好也好……岁宁压下火气,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一剂激将法,她才不上他的当呢。

      再气她也没有忘记她还有别的问题。
      因而负气道:“一问换一问,该我问了。”

      上首的人一派泰然道:“胡娘子想问什么?”

      岁宁将手从果盘上移开,眼神锁定对方,沉着脸开口:“潞王殿下,你几次三番指使清平老道纠缠于我,究竟所为何事?”在傒龙的攻心之术中,她确认他没有恶意,但是还是无法不在意这回事。

      赵珣对上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略摇了摇头:“胡娘子这一问比之本王方才那一问更有份量,这笔交易实在不划算。”

      岁宁隐约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咬牙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赵珣不介意同她讲得更明白一些:“一问还一问,本王今日只答等量的问题。”

      真是卑鄙又奸猾啊!如果眼神可以当凶器,那么潞王赵珣尊贵的脸蛋估计会被岁宁的眼刀给戳穿好几次。

      潞王殿下定力远超常人。

      眼神交锋无果,言语交涉无果,岁宁开始搜肠刮肚地在脑海中翻检问题,力图找出同他方才那一问份量等同的疑问。赵珣全程好整以暇地看着,时不时关切一句“胡娘子可想好了”,以此证明他有回答的诚意,是她不济事,问不出好问题。

      好可恶的人!岁宁表面凝眉苦思,脑海里的画面却越发血腥不可描述。

      最终,她重重一拍手边的桌案,深吸一口气,涨红着脸说:“赵珣你休想同我两清!你还欠我一问不许你抵赖!”因为存着较劲的心,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她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赵珣:“……”夜深人静的,倒也不必这么大声。

      赵珣正要应下,还想说要不要立个契约,岁宁又像是想到什么,一瞬间,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丰富,极其的难以形容,当中有狂喜,有错愕,有兴奋,得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从赵珣的视角看来——这位狐妖小娘子先是肩膀颤个不止,而后激动地起身在地毯上走动几步,双手交叠在胸前,眸中绽放异彩,口中还念念有词:“不,不止这一问,就在刚刚,我忽然想到你还欠我别的东西。你欠我的,你们整个大颂都欠我的哈哈……”

      赵珣:“?”他大概猜到她要提起什么了。倒也,不必表现的,这般夸张。

      如他所料。岁宁整理好思绪,光速上前朝他伸出手,又指指自己,毫不客气地说道:“黑狐,我结果的。悬赏,我的。”

      ……

      抖落出此事,也算是掰回一局。

      潞王殿下承诺会尽快落实传说中的奖赏,岁宁志得意满,脚步轻快地返回住处,临走前还以她的这番功绩为由命令潞王暂停府内修葺事宜,不得再搅扰她的睡眠。

      潞王一一应了,并祝她晚安好梦。

      奖赏什么的,无非是些金银珠宝身外之物,岁宁实际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在意的只是往后和潞王的相处又多了一重筹码。那么,她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尽快达成自己的目的。

      翌日岁宁睡到自然醒,早饭改在了午后,棠雨和焕春对此毫无说辞,热情地邀她饭后共同出游,大好夏日,逛逛自家的园林,再花几文钱去逛逛别人家的园林。岁宁原就打算出门,因此也不介意有两个同路的人。

      在听完她说的那些目的地后,两个小丫鬟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沮丧地拒绝了陪同。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去义庄凶肆这些地方闲逛啊?她们忌讳这些地方,并且力劝岁宁也不要去。

      岁宁不再说什么,拿好她们准备的阳伞和荷包,自行出了门,直奔荒宅而去。

      没有确凿的地点和方位,满城寻这样两具久远的骨殖无异于大海捞针,找到死者生前的一些物件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指引。

      傒龙在内的一众小精怪对于昨晚的经历仍然心有余悸,告知她那位母亲和女儿生前的住所后便又隐匿起来。岁宁在宅子里挑挑拣拣,最终确定了此法不可行。

      时隔多年,宅子里的东西大都朽坏,自身精气全无,遑论他人的使用痕迹。

      岁宁一时觉得没有头绪,便想着就近询问几家。

      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年深日久,这些道观佛寺要么是换了批人管理,要么就是声称遭过祝融灾,过往的一切记录都被付之一炬,包括停灵在此处的遗体和骨灰。

      接连遭了几次挫折,岁宁反倒有了斗志,越发决定要做成此事。极尽人事,但听天命。

      黄昏时刻来临,倦鸟归巢,岁宁依然没有返回的意思。她提着在街上随手买的小玩意儿,百无聊赖地走到一处城门附近,发觉等待出城的人中有一人格外的眼熟。

      看看身形,是江驸马无疑。

      他像是要离开京城,白衣白衫,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以及一匹马,无人相送,无人叮咛,跟往日鲜花着锦,炙手可热的新贵境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岁宁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城门楼悬着“陈州门”字样的匾额,又看看这个真正的江行远。

      他背对着她,她窥不见他的神情,只看得见他挺直的背影。

      这个人此刻应当收获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平静。岁宁心想。

      岁宁到底没有近前,也就无从得知江行远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压根没想要近前。

      此前,赖宅妖傒龙帮忙,她掌握了一些内情——她笃定自己从江行远那里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了。既然如此,双方也就没有相见的必要。

      岁宁不想惹得自己伤感,亦不想徒增他人烦恼。

      知晓实情以来,她看待这副皮囊的态度变得微妙许多。她已经知道,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是不能够混为一谈的。

      她孜孜以求的只是那个寄居在这具身体里又莫名离去的灵魂,那一个才是她的丈夫。

      真正的江行远是在科举结束之后回归的。他称呼和她结为夫妻的那个江行远为“那个人”。一直以来,是那个人同她朝夕相伴,两心相许。

      那个人……

      独处的时刻,岁宁总是会想:那个人如今身在何方?再见面,她该如何称呼他……他,还存不存在于这世上呢?

      黄昏愈演愈烈,霞光灼灼,灼人眼眸。

      过往种种浮上眼前,一样灼人的眼眶。一刹那间,岁宁的脑海中闪过一线光芒。

      她立即丢开手里的东西,提裙穿桥而过,来到附近一家书铺前,气喘吁吁地询问老板有没有“合阳书生”的著作。

      那个人曾经以“合阳书生”为名写过话本。若是那些话本还在,这便是他留在世间的痕迹。

      这是他存在过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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