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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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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打烊的书铺老板诧异地望她一眼,摇着头说:“小店新到淮南书生和永安书生的话本,合阳书生的倒不曾有。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哦,永安书生的新话本销路十分好,小娘子可要进来看看?”
店家是真心想做成这笔生意,待人和蔼又热情,岁宁却无暇回应他。得到否定回答后,她没有停留,又去寻下一家书铺。
她在夕阳中跑遍了这一带大大小小的书铺,终于有所收获。
一家大型书肆里存有合阳书生写的几本话本,伙计说是这是有人拿来寄卖的,但是放了好久都没卖出去,只好堆在角落,盼望有缘人。
岁宁把钱袋抛在柜台,抱着这些被清理出来的陈旧话本匆匆走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留在这世上的东西。这可是那个人亲手写下的文字。她渴望他在其中吐露一些线索。
天色昏暗下来,街头巷陌视物都困难,遑论读书。岁宁果断掐诀回住处,毫不客气地借了潞王灯火通明的书房来用。
这些话本的装帧毫无那个人此前形容的闺情痕迹,更像是朴实无华的修炼典籍,可书名却带有一定的迷惑性,像是在刻意迎合时下流行的审美。
《紫钗情缘》《鸳鸯惊梦》《山河绝恋》……
书名是对的。岁宁大致扫了眼内容。前文描述男女主相识相知你侬我侬的甜蜜,这很正常。嗯,每本书的结局部分就比较一言难尽了。结尾无一例外,猝不及防——有骇人妖兽自天而降,毁天灭地,话本中的主人公也都不幸罹难。
拿正统言情故事把人骗进来杀,这简直毫无道德!
岁宁:“……”怎么说呢,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销路不好,不受欢迎是应该的!她再喜欢作者本人也是读不下去的。
岁宁烦躁地将话本丢在一边,不一会又挣扎着捡起来按着脑袋逐字阅读,放弃,拿起,放弃……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那个人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写这种荒唐东西啊!他真的具备独立撰文考中进士的才华吗?怪道从前他不敢拿出来给我看呢!岁宁抓着发丝,生平第一次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银子。
岁宁正郁闷,潞王自衙署归来,到外书房小歇。
浪费金钱浪费烛火看这种狗屁不通的文字一定会招人笑的!岁宁紧急收起话本,放好袖摆,正襟危坐,极力想装做无事发生。
无奈赵珣哪壶不开提壶:“胡娘子今日去了很多地方?”
岁宁此刻防备心极重,下意识便质问他:“你监视我?”
“显而易见。”赵珣笑笑,眼神示意岁宁去看自己的鞋面。
岁宁便低头去看。
不看不知道,她的两只青色鞋履脏兮兮的,一副饱经磨砺的样子。
岁宁:“……”她一面缩回脚,一面伸手熟稔地管书案前的赵珣要东西:“拿来。”
赵珣:“……什么?”
岁宁摆正裙幅,继续瞪他:“叫你拿出来就拿出来,别想装糊涂!”
岁宁索要的自然是记载着荒宅主人一家经历的卷宗。潞王既然发话要插手此事,没道理不先厘清这一家子的情况。他身为当朝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这方面的便宜恰是岁宁当下最欠缺的。岁宁昨夜便打定主意要携恩明抢。
有恩于国,何事不可为?她不过是要个早些年的官员档案罢了!做狐最要紧的是该伸手时就伸手!
伸手有用。赵珣果然肯交出卷宗。
岁宁接过卷宗,依次阅览过去,目光渐渐凝重。
原因无他,这家人也太惨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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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主姓刘,名宗睿,是潞王他祖父时的一位礼部小官。其妻董氏,乃是当时的吏部侍郎董成渝的小女儿。董氏与刘宗睿真心相爱,却遭到董家人的强烈反对。董氏执意下嫁,为此不惜与家族决裂。
婚后,靠着刘宗睿的俸禄以及董氏的针指,二人日子倒也过得去。几年后,夫妻二人好容易攒下一处房产,局面眼看要安定,刘宗睿却在这时被调往外地为官。
董氏有心跟随,却因在生产时出了状况,自己落下了体弱的毛病,生下来的女孩儿也娇弱多病,因此被绊住了脚步。
此后,刘宗睿远调,董氏在京苦苦悬望。
他们相继死在永兴二十三年。
天各一方,殊途同归。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多年间,人事变幻,那座承载着三口之家希望的宅院空置,当中的宅妖还记得他们三人,想要为他们如愿。
……
看完此事始末,岁宁收好卷宗,重重叹了口气,道:“傒龙说得果然不错,随夫赴任是董氏的心愿。”
不免又好奇:“永兴二十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刘宗睿极其家人相继去世?”
此事他们皇家人最有发言权,岁宁便直勾勾地盯着赵珣看。
赵珣替她释疑,道那一年并无大事,无灾无疫,风调雨顺。
岁宁闷声道:“那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呢?
发出这声疑问时,她的五官在灯火下被镀了层暖融融的,格外明亮的金色。
赵珣强迫自己移开眼睛,实事求是道:“董氏和她生下的女儿本就体弱,有夭折的风险。至于刘宗睿,他那时被调往了岭南,那里自古便是瘴气之所,四季气候也与中原迥异,外地人去了难保不会得病。”
“运道好差的一家人啊。”岁宁听得一阵唏嘘。
赵珣和岁宁正论这桩别人家的往事,外界又响起绵延的雨声。
岁宁听着这雨声,只觉心情更不畅快。
“最近怎么老是下雨!”
赵珣笑笑,引用古籍上的话说:“天将大雨,商羊鼓舞。胡娘子要同本王一起去寻寻神鸟吗?”
商羊是古时候齐国的一种神鸟,它只有一只脚,会在大雨来临前聚集在宫殿前,翩翩起舞。所以那时的人们总说:天将大雨,商羊鼓舞;趋治沟渠,谨防灾患。
亏这人还有心情开玩笑!当今的世上可没有什么神鸟!岁宁白赵珣一眼,继续在脑内梳理卷宗。她已经决定,一定得帮傒龙做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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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淋漓。这样不好的天气,偏还有人执意来访。
通报声响起时,岁宁正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做。赵珣来到她面前,面色有些凝重道:“胡娘子你听,我阿姐来了。”
“来了又怎样,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现在见到她可不会眼红了。”岁宁听着门外雨声,敲敲茶盏,随口说道。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而今误会解开大半,岁宁内心便对福乐公主没什么怨怼了,因此也就不存在眼红失态了。赵珣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挑眉提起另外一桩事体:
“阿姐今日打发走了江行远。她请父皇收回了他的驸马头衔,赠给他一份外地的官职。”
“这我知道。”岁宁皱眉看向赵珣,“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珣:“江行远临行前一定同我阿姐说了什么。”
岁宁:“说了什么?”
话音还未落下,岁宁眉心重重一跳,自行得出了问题的答案。
江行远和狐狸形态的她以及潞王在荒宅见过。临别之际,这人若想博得公主的好感,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和盘托出。所以福乐公主此行不为别的,就是为“狐涂涂”来的。
第一时间找来,真有她的。在公主府上作为宠物失去自由的记忆太过惨痛,岁宁不觉打了个哆嗦,奓毛似的从圈椅上跳下,一面物色藏身的地方一面向赵珣求救。
“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不能再落到她手里!”
“事已至此。”赵珣笑笑,抓过她的一只手腕,呓语般开口,“那就,跑吧。”
赵珣说着,动手挥灭房里的烛火,带着岁宁冲到了外间绵延的走廊上。
他的这番动作实在太快,岁宁未及反应,身体已然被拽着离地,凌空,雨燕一般直击风雨,掠过了潞王府和公主府的一众建筑。
被风雨砸了头的岁宁:“……”
她果然没有看错,这人的确有些本事。腰间那只手存在感实在太强。岁宁在空中找回几分神智,立即着手抢回了此行的主动权。
岁宁看了看黑黢黢的地面,压抑着火气降落在下方一户简陋的民居前。
脚一落到湿淋淋的地面,二人分开,默契地走出一段路。
巷子最深处。岁宁施加完防护,便开始劈头盖脸,从各个角度对赵珣进行指摘:
“你是储君,她是公主,你怕她做什么!再者说了,我现在是人形,你咬死了不承认见过,她也奈何不得你。潞王府空房间那么多,我藏哪里不好,我自己藏起来就好了呀……赵珣啊赵珣,你昏了头了带我跑这么远!亏你还是个王爷呢!你怎么想的……”
这番批评之激烈,之不留情面,怕是朝廷里最刚直的御史言官都望尘莫及。
风雨交加,胡娘子犹在骂骂咧咧。附近无任何的照明,赵珣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他能够想象得到她此时气急败坏的模样。
待她将心里的不满全都抖搂出来,言语用尽,赵珣擦亮火折子,示意岁宁去看不远处。
风雨时时加剧,地面比天空还要晦暗。天空依稀可辨。从他们这个方向看过去,这附近某个院子上空的阴云尤其浓重,雨量也明显不寻常。
天上居然有此异象。这也太不寻常了。
赵珣上前引路:“来都来了,胡娘子不想去看看?”
此言一出,岁宁方才回过味来,不得了,她这是又遭了狗潞王的算计!
带她跑路是假,跑出来干预闲事是真。难怪他之前说要找什么商羊神鸟,原来早就计划好了!耍着我玩是吧!岁宁咬着后槽牙,说什么也不肯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