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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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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另一头的赵珣正要说什么,岁宁右手边有些年头的坊墙传来异动。
岁宁定睛望去。只见一条闪着银光的小白蛇骨碌碌掉下石砖,向前吐了吐舌信,旋即变作哀戚的人形,不由分说冲过来抱岁宁的大腿。
小白蛇:“求求你救救我哥哥!”
岁宁:“?”
这正是她之前遇见的那条,那个声称要在蚩尤旗下参与妖皇竞夺的小蛇妖。几日不见,她还是如此的不济事。可她还活得好好的,没有死于妖族内部倾轧。真是有够幸运的。
岁宁臭着脸从她手掌中挣脱出来,狠狠拧了把淌水的额发,问:“你哥哥怎么了?”
白蛇哭着说:“我哥哥他,他走火入魔,发誓要将此地陷落为湖!”
岁宁:“……”让雨下个不停的元凶找到了,不是什么神鸟,而是一条有些道行的蛇妖。
岁宁:“你说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
白蛇脑内整理了一下前因后果,叽里呱啦往外倒腾。
“我哥哥和凡人女子成了婚。端午节我哥误喝了雄黄酒,在他女人面前现了原形。他女人害怕,说和他过不下去了,我哥哥便发了狠,要把这个地方的百姓都淹死……”
这妖有病吧。岁宁听得来火:“他凭什么这么做!要死自己去死啊,自己家的事,拉别人做什么!”
“要不怎么说他走火入魔了呢。”白蛇妖苦笑。
不待了解前情,赵珣那厮已然拔足行动。
岁宁骂骂咧咧地紧随其后闯进去。
院子里果然有一只蛇妖在作乱。
院中黑滚滚的积水已经可以没过人的小腿。蛇妖的人身浮在院落正中的白色水阵之上,两根食指抵在胸前,阴着脸色不断向上发力,他的身后盘桓着巨大的蛇妖妖影。那道妖影白而朦胧,吐着凉信时时制造上浮下沉的各种云气,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
各色云气交叠,盘旋蒸腾,如同蛇子蛇孙,源源不断地往穹顶的缝隙钻。
岁宁联想最近时阴时晴的局面,心道这蛇妖只敢偷偷摸摸,断断续续地改变天象,想是缺乏一夜之间将这片区域化为泽国的能力。这倒还好办。
入内后,岁宁一点也不急着加入战局,在半空中隐匿身形,就近观察潞王出招的路数。
赵珣在水阵边缘凌空而立。他今日没带佩剑,符箓倒是带了很多。
那些明黄符箓在空中排列开来,经他指尖点化,符箓上的朱字齐齐脱离纸面,在水面上投下层层叠叠,硕大的幻影。那铁钩一般的笔划渐化为缠绕的红线。红线蔓延开来,循环往复,编织抑制阵法的囚笼。
蛇妖察觉外围变动,双目陡然变厉。
脚下阵法开始震荡。与此同时,阵法的各个方向也凭空暴涨出狰狞的蛇形云气。这些云蛇根植于阵法之上,伸长脑袋朝外喷云吐雾。
这东西应当有毒。看起来毒性还不小。岁宁立即给自己布了个防护。
赵珣避到高处,屏气凝息。但见他调动手势,一些绮丽的金色光点应召而来,集结着与四方驻留的云蛇缠斗。金雨飒飒溅落,持续侵蚀这些怪物缥缈的躯干。
这是道家的手段,和那清平老道的本事是一致的。果然是一丘之貉!一瞬间,岁宁看好戏的兴致更浓了。就在这时,她察觉到赵珣朝她的方向望来。
岁宁回望过去。小潞王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里分明写着“胡娘子助我”这几个字。
岁宁收回目光,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蛇妖眼见外围防御被破坏,再也顾不得施云布雨,化为原形,两只脑袋呼啸着朝上方追索,铆足了劲要一口吞了突然出来碍事的凡人。
他一离开,岁宁趁机跃到阵法内部,轻飘飘化出利爪。
咔嚓咔嚓。阵法被分成好几半,再不成章法,往上面丢把狐火,它就像易燃的纸面一样,很快便被火苗舔舐殆尽。
阵法根基已毁,四周云气不再流动。岁宁便又追着蛇尾劈。赵珣再如何是个凡人,她可不想他一不留神掉进蛇妖肚子里。这种事情,回头说不清的。
蛇妖回救不急,两头一尾先后被卷土重来的符咒红线给缚住。这些红线刁钻得很,为他的身体部位各找好了方向。红线紧贴他的鳞片和皮肉,像是长在肉里,这种情况下,他想变回正常大小以此脱逃,也是不能够的。
几番惨无人道的拉锯下,蛇妖痛苦的哀嚎响彻黑沉的云霄。
岁宁拍拍手掌,在下面看得啧啧称奇。看热闹的心平复下来,她才拨冗去寻赵珣的踪迹。
雨停了,月亮也摆脱了云翳,带给世间一丝凉薄的清辉。积水的庭院里水波荡漾,像盛了一轮破碎的月亮。赵珣徐徐落在岁宁面前,手中多了个收妖的漆盒法器。
一直隐身的小白蛇妖连滚带爬来到他们面前,望着那小小的法器,眼神比之前更加哀戚:“我求求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哥哥!”
岁宁:“?”
“小白蛇,你嫂嫂呢?”月光之下,岁宁忽然发问。
见小白蛇妖目光躲闪,岁宁便知道了答案。她因此放平了唇角:“说啊。”
头顶投射过来的两道威压过于强横。小白蛇妖不敢不答,她瑟缩道:“端午节那天夜里,被,被我哥哥,吃了。”
“所以啊,放不了。”岁宁连连摇头,指着赵珣道,“你问他就好了,你哥吃的是人家的子民。按照人间的律法,杀人者死,你哥哥落到他手里,不可能还有活路。”
小白蛇妖闭上眼睛,梗着脖子极力争辩:“可他只害过我嫂嫂一个!”
这小妖的潜台词是,比起那些双手沾满人血,恶贯满盈的恶妖,他哥哥为情所困,造下杀孽,委实是情有可原。
好一个为情所困,情有可原。就神圣化自己动机这件事上,世间的男妖和男人果然没什么两样。因为在交手中洞悉了一些真实情况,岁宁冷冷向白蛇道:“害过一个难道不是害吗?更何况他连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下得去口。他策划将此间陷落为湖,你道他打什么主意?”
小白蛇妖:“什,什么主意……”
岁宁破天荒地没再说话,拿手肘捅了捅身边人。赵珣心领神会,代替岁宁开口:“以你哥哥的本事,不可能受了雄黄就被迫现形。足见他是故意为之,借题发挥。”
“这是什么意思?”小白蛇妖仍是一脸迷茫。
赵珣收掉法器,淡淡陈述事实:“蛇妖吞掉一个同类就会长出两个脑袋,吞掉两个同类就会转化为妖蛟。妖蛟降世前必须为自己规划大片水域作为领地。杀妻害民乃是破釜沉舟之举,显而易见,他还想就地取材,吃了你。”
“扑哧——”
岁宁一个没忍住,被潞王这句“就地取材”给逗笑了。许是觉得这笑声不合时宜,她默默抚了抚湿漉漉的脑袋,尴尬地收敛神色。
有妖欢喜有妖愁。小白蛇妖听了这充满阴谋和血腥的说法嚎啕大哭,仍然跪求岁宁和赵珣放过她哥哥,并且表明态度:“这只是你们的猜测!我才不信呢!我哥才不会这样对我呢!”
真傻还是假傻,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岁宁被她吵的来了脾气:“随便你信不信吧,你走不走,不走送你进去和你哥作伴。”
她加重语气:“他们人类最讲究宁可错杀不可放纵那一套,还发明了亲族连坐的规矩,就算你没有害过人潞王殿下也是照捉不误!”
此言一出,小白蛇妖的哭声戛然而止,变回原形遁入水中,逃得飞快。
妖迹远遁,赵珣看着岁宁阴沉的能够拧出水的脸色评价说:“胡娘子当真是心善。”
岁宁冷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后又泄愤似的推了赵珣一把:“说来说去都怪你们人类!好好的宣扬什么妖皇降世,害得有些妖生了歹心,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出来伤天害理……”
赵珣叹气:“胡娘子此言差矣,妖星照临已成定数,并非我等编造。人族懂星象,妖族中难道就没有懂得星象的妖吗?”
岁宁:“那大阵……大阵总该是你搞的鬼吧!”
赵珣:“妖族祸世,我人族自保,有何不对。”
“你!”
岁宁无言以对,甩开赵珣赶路,正要施法离去,身后传来几丝细微的声响。东西倒地的声音。衣料摩擦声,雨水溅落的声音。
“又怎么了!”岁宁烦躁地扭头。
却见潞王倚在一堵墙边,头垂下,身体一动不动。
频繁取心头血是挺伤人的,今日还这般大动干戈。岁宁急忙过去查看他的状况。她蹲下身来,绷着脸先后探他的鼻息以及脉搏,确认他只是晕厥了。
还好,只是晕过去了。掌心焰扫过这人苍白的脸色,岁宁不自觉长舒了口气。
考虑到现在回潞王府多有不便,岁宁想了想,将人带去了玄妙观。
深夜叩门,现任的玄妙观观主清平面上果无半点不满,反而多得是诚惶诚恐,巴不能对两位不速之客礼遇再礼遇。
和清平打过交道后,岁宁特地了解过这老道士的老巢玄妙观。
玄妙观在开封府与大相国寺之间,规模不大,建起的年岁相当短,至今不过十余年,前后也只换过两任观主。观名取自道家上古典籍《道德经》。准确来说,是《道德经》篇章一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句。
从建制来看,玄妙观和京中的其他玄门并无区别,其口碑其光景甚至泯然众观。谁能想到,这座小小道观的第二任观主私底下和当朝潞王以及福乐公主都有牵扯呢?
夜色将近,星子寥寥,玄妙观正门石阶上的雨水也还未干透。卸下手上的包袱后,岁宁踩着雨水,斜倚栏杆,一脸促狭地看着惊醒的观中众人为潞王大驾忙前忙后。
看清平老道身后那几个小道童看顾贵客的熟稔程度,岁宁便知道,小潞王应当是这里的常客,没准还和这些人有什么师承之类的联系。
这里看着简陋,但供给潞王的客房倒是雅致。岁宁围着这间独立的客房走动几下,待清平看过潞王的情况从容退出来,她便拦住他直截了当问他们二人的关系。
清平在晨曦中朝她拱拱手,道:“殿下幼时与道门有缘,贫道与殿下有半个同门的情谊,此事不为人知,还请胡娘子勿要外传,勿要外传。”
“这么说的话,他赵珣也算半个道士。”岁宁联想潞王身穿道袍,手握桃木剑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一个王爷,半个道士,王爷道士,道士王爷,这可真有意思。”
清平忍不住问:“有意思在何处?”
岁宁故作老成:“等这小子以后当了皇帝……道长啊,你的福气在后头。”言语颇有些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不是人该说的话,至于妖么,唉,妖想说就说吧。清平默默摇摇头,由着她去揶揄。
揶揄够了,岁宁问起赵珣的情况:“你们殿下怎么样?”
清平道:“殿下失血过多,近来又劳累过度,缺乏调理,因此才会昏厥。”
岁宁点点头,在清平老道不甚赞同的目光中推开门,大摇大摆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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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赵珣依然昏睡。
岁宁毫无睡意,因此不理会小道童要带她去别处歇息的提议。
她撑着手臂在榻前等待赵珣醒来。
这人睡着时眉头还是拧着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复杂难解之事。真是的,处在这样的位置,有什么事值得他忧虑到这种地步的?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注视这副姿容越久,岁宁越发觉得碍眼,冷冷看了半晌,终于伸出手去……
拉拽赵珣身上的被子。
给他从头到脚都盖上,省得看了心烦!岁宁这般想着,飞快动起手来。
盖完后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岁宁捏着下巴转了转眼珠,觉得还是得给活人留出气口,于是又动作起来,将云被往下胡乱带了带。
被子至此又回到了赵珣肩头。
岁宁背对床榻站了好一会,转过身来时,复又坏笑着伸手给榻上的人捋眉心。
她的手刚一伸出去便被抓住了。
赵珣睁开眼,制住她乱动的手,眉头一瞬间皱得更厉害了:“胡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看你还要装睡到几时。”岁宁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顺势抽回了手。
赵珣拢了拢中衣,从床上坐起,看看窗外天色又看看岁宁,下逐客令道:“本王要更衣,胡娘子请先回避。”
说这话时,他的耳廓和脸皮都有些泛红,摆明了是害羞。好啊,睡了一觉,养回些神来,居然顾得上害羞了。岁宁觉着好笑,偏要逗他:“这有什么好回避的。”
赵珣淡淡道:“胡娘子曾经嫁过人,想必懂得一些我人族礼仪。”
岁宁眨眨眼睛:“我是懂得,可我就是不想遵从。你待如何?”
赵珣:“……”
赵珣默默放下床帷,抓过道童早就准备好放在一旁的整齐外袍,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自行穿好——唯恐慢一步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女妖怪唐突似的。
真·女妖怪岁宁:“……”
岁宁定定看着帷帐后绰绰的人影,仍然不躲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