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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四章 ...


  •   辰池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天虽然还没亮透,却到底算是捱过了冷夜,她一睁眼,不觉得那么窒息。
      小土房的房间以深色的布帘相隔,另一侧隐隐透出光亮来。孙破仰在地上睡着,表情平和,竟然像个高大英俊的少年。
      她不理会一直疼痛的左腿,只是无声地坐起来,抱住了没有受伤的那条膝盖。她这次离开辰欢,实在是九死一生。但直到今天听了孙破和周温的对话,她才终于有机会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的后事来。
      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二哥了,她能怎么办呢?她想了几种可能,都觉得没有意义。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于是继续垂着眼睛想。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用气声道:“醒了?”
      辰池偏头一看,是周温。她点了点头。周温迈过孙破,站在辰池旁边,挡着光,悉悉索索弄了一阵。辰池只觉膝盖上一轻,又一凉。
      “你膝盖肿得厉害,被这几层裤子绷得紧,你又是女孩子,不方便剪开。我给你敷一敷,消消肿,能好受一些。”周温再次主动解释了一遍,手指轻轻拂了拂新搭的湿毛巾,看着辰池问道:“你觉得疼吗?”
      辰池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周温的动作着实轻柔,她几乎没什么感觉。
      周温温和地笑了笑,像个大哥哥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道:“真乖。”
      辰池对这样的举动措手不及:“……?”
      不料周温看见她这样困惑的表情,反而更愉快了似的,忍俊不禁。结果将孙破吵醒了,孙破不满道:“周五服,你干嘛?”
      周温道:“照顾病人。”
      孙破瘪了瘪嘴,用手挡在眼前,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周温又抬腿从他身上迈了回去。
      孙破:“……你就不能绕着走吗?”
      周温愉悦道:“不能。我是病人,要节省力气。”
      孙破无可奈何:“好好好,你说得对。”
      辰池虽然害怕孙破,看着周温和他打趣,眼里竟然也有了些光彩和笑意。孙破发现了,站起来道:“你笑什么?”
      辰池冷脸道:“孙破,眼力不好是要命的。”
      周温听见他们说话,又掀帘道:“孙廿九,不准凶女孩子。”
      孙破:“……”

      辰池飞快度过了平和的三天。
      周温的药味道本就很温和,他又拿蜂蜜抹在了碗边。此时辰池刚喝完了药,正抿着舌尖,捧着碗,矜持地舔着蜂蜜。
      这药她才只吃到三服,假死带来的伤害就已经被消减了大半。浅的外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而且她的膝盖一直涂着草药,只要不动,已经没那么痛了。
      这会孙破不在,周温也照常在奋笔疾书,辰池放下碗,侧着头想了一会,忽然玩心大起,吹了声口哨。
      周温果然被惊动,探头看了一眼。见她喝完了药,便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要拿走药碗。辰池趁机对着他猛吹了一口气,一股药材的苦味刺激得他顿时皱起了鼻子,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想干什么呀,三殿下?”他不动怒,只是依然温柔地询问她。
      “就是想陪你玩这一下。”辰池笑着说,“不过你还是快回去吧,别耽误时间。”
      周温宽和地笑起来,摇了摇头,反而在辰池床边坐下了:“我看三殿下心情一直很好,这倒和我想的不同。”
      辰池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也许是最近,常见到孙破吃瘪吧。”
      周温笑道:“想不到三殿下还是小孩心性。这倒是难得。”
      辰池忙道:“我可不曾。”
      周温道:“前些年,我接诊过一个小姑娘,十二岁,最喜欢故作老成。我说她天真可爱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避之不及的。”
      辰池羞恼道:“难不成我要承认吗?”
      周温失笑,又摸了摸她的头:“难道不是吗三殿下?你今年还不到二十,虽然在寻常人家,已经应当出嫁了,但在皇家……燕桥那位皇子与你同龄,也聪慧过人,现在不还是隐在他父皇背后吗?而且,从前也一直有人在你身后帮衬着你,若不是去年我们陛下派孙廿九出兵,你一直也没有独自经历过什么吧?孩子气一些,才算是正常的。”
      辰池听得心情有些沉重,皱了皱眉,晃晃脑袋摇开他的手。
      周温认真道:“孙廿九一直嘲笑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因为他小时候吃过的苦简直匪夷所思,很多人想都想不到。他嫉妒你。但我是个正常人,我倒觉得,你从轻松惬意的生活里一下子面对这些,家破人亡、故土沦陷,这几个月,除了你哥哥对你好些,其他地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心里憋着多少难过。你这都捱了过来,还决心光明正大地重建故国,其实并不比孙廿九差什么。”
      辰池从没听过这样的安慰和夸奖,一下子没忍住,所有委屈都在心头上不甘地顶起来,从眼窝里顶出了两行泪。她忙抬手去擦,却已经被周温擦去了。
      “我……”
      “你是个很厉害的小姑娘,我在宫中军中行医多年,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人。”周温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说,“你好好哭一场吧,等孙廿九回来,怕就再没有机会哭了。”
      辰池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落,越落越快、越落越多,周温两条袖子都不够擦。只是辰池虽然亲近他,却依然不肯哭诉,只是一味无声地哭。哭也放不开,五官将皱未皱,看着更让人心疼。
      周温本是知道她心中难受,故意要引她哭,见状叹了口气,道:“我不看你。”说着背过身去。果然,他一背过去,辰池就放声大哭起来。她真是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了,不把余生眼泪哭尽不算完,周温听着,也被勾起了情绪,几乎要落泪。
      辰池哭了一会儿,觉得丢人,便抬头拼命止住了泪水,道:“我……我不哭了。”
      周温依然背对着她,道:“我去接点水来,你把脸洗一洗吧。哭过之后,好受些了吗?”
      辰池发出一声含混的“嗯”。
      说来也是巧了,辰池刚洗完脸,孙破就回来了。他进门,瞥了辰池一眼,嘲笑道:“哟,小公主哭了?”
      辰池撇嘴道:“劳将军费心。”说完,就把目光向旁边一垂,不理他了。
      周温道:“孙廿九,你闭嘴。”
      孙破:“……”
      孙破道:“你也太护着她了吧?你到底和谁比较好?”
      周温道:“……这是我最后一个病人。”
      孙破皱了皱眉,忽然拔出佩剑,在手臂上刺了一道。他故意刺中了血管,顿时血流如注。
      周温道:“……你幼不幼稚。你还是小孩子吗?”
      孙破道:“不管。你快把我治好。”
      周温道:“你们一个两个……真是不让我省心。”说着,却已动起手来,先止了血,又去配了药,给他涂上。
      孙破道:“这样你就不必念着她是你最后一个病人了。你治不治得好她,她以后要怎么样,你也不必遗憾了。”
      周温一边卷着孙破的袖子一边道:“可也不是这么说……”
      孙破道:“不过,不说这个,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地方。”
      周温道:“什么地方?”
      孙破道:“坟地。”
      周温笑道:“难道你要我自己挖个坑躺进去吗?”
      孙破道:“只是叫你好奇的话可以去看看,没别的什么意思。反正你赖在这里,最后还不是得我给你收尸。”
      周温道:“好,好。”
      孙破又道:“还有。”
      周温问道:“怎么?”
      孙破道:“我看辰池已经差不多了,等会就带她走。要是她再好些,又要有精力算计别人了,那可够忙的。”
      这倒在周温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道:“这也行。”又侧身对辰池道:“你的膝盖仍不能动,否则恐怕要跛的。虽然由不得你,但是注意一些。你毕竟是个有气质的小姑娘,多照顾自己。”
      辰池忽然想起自己离开辰欢的时候,辰甫安反复念叨的那句“保全自身为重”来。她眼睛一热,乖顺地点点头,看了孙破一眼,眼皮一耷,就要下床。周温忙去扶她,辰池避开了。
      “周郎中善待我,一直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恐怕是觉得,我们同样是活不久了的人。只是我们道不同。我一去恐怕就再不能回了。此后我死我的,你走你的,如有幸,《医论》传世,我被载于青史,我们也算还有机会相见。”
      她说着,已经把脚落到了地上。因为膝盖的弯曲,满头都是冷汗。她的声音被这样的疼痛逼迫的有些细:“谢谢你对我这样好。我没想过还会有人这样对我。如果孙破死了,我还活着,身体自由,我就帮你整理你的著作,校勘发行,以实现你的期望。别……别过。”
      她站了起来,不再回头,一跛一跛地走向孙破。孙破上前两步,直接把她扛在肩上,出了门。周温出门送别,孙破回头对他道:“小姑娘说胡话。料理你后事的事还轮不到别人。”
      周温玩笑道:“若我从前也像现在这般抢手,恐怕已能添十八房姨太太了。”
      孙破:“……”
      孙破:“闭嘴吧你……我走了。”
      周温道:“快走吧,下次来记得多带点钱。”
      孙破道:“知道,少不了你的。”
      辰池小声道:“祝你走得轻松些。”
      周温感慨地笑了笑,本想也原样祝她,却知道不可能,故而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三殿下,别怕。我祝你直到最后一刻,心里都记着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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