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长卷之四·池鱼》将小明

59、第五十三章

　　辰池难睡易醒，虽然一动不动，可辰甫安似乎就是有种直觉，常常被她惊醒，两人都没睡个好觉。
　　燕争帝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他照例起的很早，天才蒙蒙亮起来，他就已经叫暗卫悄悄去了辰甫安的帐子。辰甫安当时刚刚再次哄辰池睡着，自己也昏昏沉沉的，却还是分辨出了人。
　　暗卫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辰甫安不用他说话，就知道燕争帝是什么意思。他皱了皱眉，一点头，低声道：“让他亲自来。”
　　暗卫点了点头，又退出去。只是辰池再次被惊醒，睁开了眼睛。
　　她不哭不闹，辰甫安更觉得棘手。他看了辰池一眼，试探性地退了退。
　　辰池冷漠地看着他退开，却又流下泪。辰甫安忙回去，可辰池又瑟缩起来。辰甫安揉了揉眉心，吐了口气。他又坐回到辰池身边，直接伸出手，用光滑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辰池抖了抖，侧头嗅了嗅他手上的味道，忽然闭了一会眼睛，转过眼来看辰甫安。她神色犹豫不决，惹得辰甫安心头一跳。
　　“而……尔……二哥……？”
　　辰甫安全身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似的，偏头看着她。她不再说话了，紧紧抿着嘴唇，像犯了个大错一样盯着他。
　　辰甫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辰池眯起眼睛，又哭了。
　　“别怕了，辰池。我是二哥。”他擦着她的眼泪说道：“别哭，别哭，你的眼睛都红了。”
　　辰池用力憋回眼泪。辰甫安忽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解下一块血玉，放到她枕边：“看，谢云令当初给你留下的信物，完璧归赵了。”
　　辰池挣扎着把手凑过去，盖着那块玉，嘴巴一咧，又像是要哭的样子。
　　辰甫安把她眼里溢出的泪水擦去。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帐外的守兵便进来通报，说是“老乔”来了。
　　辰池对燕争帝的反应似乎并不大。燕争帝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唐广。不过难得唐广的注意力不在燕争帝身上，而是好奇而关切地看了眼辰池。
　　辰池再度瑟缩起来。辰甫安挡住唐广的目光。不过唐广向来对辰池也不过是敬仰，别无他意，于是安安分分跟在燕争帝身后。
　　燕争帝并没有多看辰池，在辰甫安面前站定。他们两个才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着头，却都不像处于被动的那个人。
　　燕争帝道：“辰池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辰甫安道：“那就看她现在想要什么了。”
　　燕争帝道：“她想要的东西，现在会告诉你吗？”
　　辰甫安道：“我总比陛下更了解她，不劳费心。”
　　燕争帝笑道：“如果她只要你活下去呢？”
　　辰甫安道：“那也要看她自己活不活得下去。”
　　燕争帝道：“——实不相瞒，辰池命不久矣。”
　　辰甫安大怒，唐广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他的剑铮然出鞘，一花眼的功夫，剑锋就抵在了燕争帝颈侧：“我妹妹已经撑到了活着见到我，就不会死！”
　　燕争帝心平气和道：“她的死期在沣州就已经定下了。那个时候，她身上就已经中了一种叫‘寸心’的毒，活不久的——你收收剑，辰池现在可未必受得了这个。”
　　辰甫安回头一看，果然辰池又被吓得难以自抑地流泪，怎么忍都忍不住。他黯然收了剑，将剑远远抛开。
　　辰甫安压低声音，问道：“‘寸心’是什么？你的意思，辰池在我眼皮底下被人下了毒？”
　　燕争帝道：“寸心是一种毒。原本穆国为了对付你们蒙家的灰石散研究解药，结果阴差阳错，得到了另一种剧毒。不发作时，哪怕华佗在世也不能诊出端倪；一旦发作，就可令人痛不欲生，饱受折磨后衰竭而死。这种毒就叫寸心。下毒的人是高宇廉，他伤害辰池的匕首是孙破给的，上面淬了寸心。看如今的情况，她活不到十月。”
　　辰甫安全身发抖，只恨自己不曾让孙破死得更痛苦一点。
　　燕争帝绕过他，直接问辰池道：“你怎么想？在你看来，你二哥的命重不重要？”
　　他这话一问，辰池便像怕鬼一样怕他，拼死将被子向上拽了拽，只露出一小个头顶，被子里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辰甫安直接将燕争帝向后一搡：“我是死是活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妹妹不喜欢你，烦你不要对她说话。”
　　燕争帝虽然躲不开，退了一步，竟也站稳了。他用一种辰池能听到的音量问道：“文采武功盖世的辰台二皇子，甘心做个将死之人的马前卒吗？照顾她饮食起居，为她死而后已？”
　　被子里的哭声忽然弱了，像是在凝神细听。辰甫安道：“我甘心，如何？”
　　他说的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只是燕争帝马上笑了。他依然让辰池听见了他的笑声。他原本从不这样笑，现在的辰池却想不到他的深意，只道他是觉得辰甫安可笑，觉得他说的那句话不真。
　　于是那一小个头顶也滑进了被子，被子里的哭声再次爆发开来，蒙在辰甫安心上，使他几乎喘不过气。
　　辰甫安可不像辰池身心俱疲，一瞬间就领会了燕争帝的意图，顿时一皱眉，掐住了他的脖子。燕争帝虽然带着个唐广，可辰甫安武艺高绝，他就算带上十个唐广或八个白子卿，也拦不住辰甫安一个人。燕争帝不过平静地拍了拍辰甫安的手，嘶声道：“欲盖弥彰。”
　　辰甫安抿紧唇，终于放开了他，道：“素闻燕争帝威名，只是从未对过手。今日才知，原来这样的小手段竟也层出不穷，真是令人不齿，不堪为一国之君。”
　　燕争帝道：“我只要我想要的，从不在意为了想要的我会失去什么。”
　　辰甫安道：“当年我帮辰池回绝你的聘礼，果然没做错。”
　　燕争帝笑道：“不过多拖了两年罢了，还多赔了不少嫁妆。”
　　辰甫安冷哼道：“那可未必。天色尚早，你若是没别的事，我看不如先回去歇息。”
　　燕争帝看了他一眼，道：“穆国折磨人的手段可不好捱。等到辰池状态好些了，我再来和她说话。”
　　说完，倒也不纠缠，就往外走。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回头道：“辰池，你可别忘了，当时在沣州的时候你为了你二哥答应过我什么。你若是肯告诉我你的字最好，若是不肯，我也给你取了一个，叫‘归宁’。”
　　辰池并不回答，哭声变得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辰甫安还不及反驳，燕争帝就已经出了帐子。他只好回身去安慰辰池。他把辰池连着被子抱在怀里，小心地剥出她的脑袋，柔声道：“别这样哭，该闷着了。”
　　辰池梨花带雨，趴在他怀里。这时候天已经亮了，索玛顶着两个黑眼圈，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一见辰池，又惊又喜，又愧疚又心疼，毛手毛脚地就要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可他明显不知道辰池的状态，一伸手辰池就惊恐地往后退，最终把脸埋在辰甫安怀里，发出一声惊叫。
　　索玛讪讪地缩回手，去摸自己的头了。他另一只手本来藏在背后，现在情况不对，马上献宝一样地递了出来：“看！我昨天晚上用萝卜刻了只小兔子！”
　　辰池犹豫地转过脸，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上的小兔子，神态却依然戒备而惶恐。辰甫安见她依然喜欢这种小玩意，不由得大喜过望，拿过小兔子，凑到辰池面前。
　　辰池的眼睛跟着兔子转，最终确定了拿着小兔子的人对自己是安全的，才把头靠回到辰甫安身上，又埋起脸。
　　辰甫安知道她困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她。辰欢城昨天就收复了，他本打算这一天好好歇息，人事不省地睡上一觉，因此今天该做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了，他闲着，刚好可以好好安抚一下辰池。只是辰池一直睡不着，时不时就要睁开眼看一看四周。
　　索玛不敢靠她太近，坐在辰甫安另一边。又过了一会儿，吴晓也打着哈欠进来了。那时候辰池刚刚合眼，索玛忙向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吴晓仗着自己轻功过人，轻飘飘地落在辰池面前，好奇地端详着她。她发丝柔软，在辰池鼻尖前刮过一小阵风，却并没有惊动她。辰池只是睫毛抖了抖，又向着辰甫安怀里蹭了蹭。
　　吴晓明显知道辰池，甚至十分喜欢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她含笑看了辰甫安一眼，意思是：想不到你妹妹果然这么乖。
　　辰甫安回看她一眼：当然。
　　这时辰池忽然全身一僵，又睁开了眼，看了看吴晓。吴晓坦然回看着她，辰池漠然看着她，看了一会，撇开目光。
　　她依然一句话也不说，不吵不闹，除了一声“二哥”，便只肯发出哭声。一直过了四五天，一直被辰甫安哄着，被索玛吴晓逗着，才终于相信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情况才好上一些，可以开口说话了。虽然还是小心翼翼，不肯多吐几个字，却也令人十分欣喜。
　　眼前燃眉之急，是燕争帝。辰甫安一直帮辰池拖着挡着，而辰池状态渐好，竟主动与辰甫安聊起此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