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长卷之四·池鱼》将小明

61、第五十五章

　　辰池主意已定，不放心让燕争帝和辰甫安一路，于是表面做出的决定恰与燕争帝不谋而合：燕争帝和辰池留在辰欢城，辰甫安与燕桥将领领兵驱逐穆国残军。
　　临走，辰甫安知道辰池住不惯穆国行宫，便稍稍整饬了辰台旧宫，把大殿和寝宫收拾了一番。说来也巧，辰池自己的寝宫已面目全非，辰甫安的寝宫也因与她的相邻，被一把火烧的寸草不生。肃帝和诸位嫔妃的寝宫只遭劫掠，可辰甫安又担心妹妹睹物伤情，也不敢给她住。最终挨着大殿，又能挪来用的，只剩了明德宫。
　　肃帝曾因发现辰甫安善于书画，宠爱于他，进而觉得他寝宫太小太偏，允诺将明德宫赐给他住。只是还没赐，辰甫安就扳倒了皇后，请辞出宫去了。他深藏不露的手腕将肃帝吓了个半死，将明德宫照着他的喜好好好修缮了一番，可他最终也没住进去。也幸得他没住，明德宫竟成了最完好的一处宫殿。
　　如今，皇室不过辰氏兄妹二人，而民心惶惶，不宜大兴土木，恰好让辰池住进去，别的地方倒不用立刻打扫得太整洁。离别这天，辰甫安亲自将辰池抱到宫殿里，殷殷嘱托。
　　他有些垂头丧气，而辰池微笑看着他。
　　“二哥，”她轻声细语道，“你别担心。我防备着燕争帝呢，不会再受什么委屈了。”
　　辰甫安道：“你若是有个妹妹，就更了解了。”
　　辰池道：“二哥，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你就是想让我知道你不想走，想让我愧疚。但是我已经看透你了，我不会愧疚的！”
　　辰甫安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却依旧没心思玩笑。
　　“机关在哪，都记得了吗？”
　　“记得。”
　　“吴晓和索玛留下来，就在两侧偏殿，你常和他们一起，有什么事他们会帮你的。”
　　“知道。唉，我看你把他们两个带走吧。我和燕争帝的事，不过是相互算计，又不用舞刀弄剑的……倒是你那里不安全。”
　　辰甫安道：“我有能力自保，你呢？除了甘怡教过你一点，你哪还有半点武艺？”
　　辰池苦着脸，道：“我又不用嘛……”
　　此时施长岚已在殿外催促了。辰甫安站起身，屈起手指，敲了敲辰池的脑袋：“留着吧。你放心，他们两个都经历过血雨腥风，脱身自保不成问题。你有要做的事，只管跟他们说，他们不会死的。”
　　辰池点了点头，目光一直随着辰甫安动。辰甫安往外走，临出门又回头看了辰池一眼，辰池飞快将目光瞥到一边。
　　辰甫安道：“我向来宠你，不是为了要你受苦的。我答应了你‘保全自身为上’，但你若有什么苦衷，倒不必勉强自保……若是日子难捱，自尽也是可以的。只一点，别让我以后好容易活下来了，却在燕桥人口中，听说辰台的公主在自己的宫殿里，还因燕桥的皇帝而受苦。”
　　辰池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快走吧，二哥。”
　　辰甫安再度看了她一眼，出去了。辰池一眨眼，眼角又流下泪。

　　辰甫安带兵走了之后，明德宫就像是忽然冷清了起来。因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辰池躺了一会，仍觉得困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忘了再叫宫女进来。因此睡醒的时候明德宫里黑漆漆的，她视力又差了，竟什么都没看见。
　　这非同小可，她一下如坠深渊，全身发冷，忽然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脸埋在孤零零的一个膝盖上。过了好一会，她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四周。
　　枕边恰好放着辰甫安向吴晓要来的一把轻匕首。她握着匕首，小心地抬起脸，轻声道：“来人。”
　　正有宫女在窗外候着呢，听了这一声马上就提着灯笼进来了。辰池听见响动，又是一阵恐慌，强做镇定道：“点、点灯。”
　　宫女应了声，点上灯。
　　辰池眯着眼，终于放松了身体，悄悄收起匕首，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飞云。”那姑娘回身盈盈一拜，“见过三殿下。”
　　“现在是什么时候？”
　　“回殿下，已经子时了。”
　　辰池点了点头，道：“可有人来过？”
　　“有是有的，只是全被我拦下去了。”飞云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一个自称‘乔禾’的男人，和一个自称‘秋水’的女人。但奴婢记得早上二殿下来的时候，您就吩咐了不让人入内，就没让他们进来。”
　　这丫头说话轻快直白，话又多，七七八八扯了好远。虽然不讨人嫌，却令久未见人的辰池有些头晕。她揉着眉心，提炼出了自己要的回答。
　　“什么时候来的？”
　　“乔禾是傍晚时来的，秋水是午饭时来的。那位乔禾，身边还带着几个人呢！看着都怪吓人的。”
　　辰池听了，有些摸不准燕争帝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想尽量不见他，因此问道：“秋水现在在哪？”
　　秋水——曾经巧合之下去过承恩寺，撞见了辰甫安。两个人似乎认识，这人也没什么武艺，当时听起来又与辰甫安手下的蔡菲菲交好，应当是安全的。
　　飞云道：“不知道——她当时就好像特别急，听说三殿下不见人马上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不过她说明天再来。”
　　辰池点了点头道：“乔禾说了什么么？”
　　飞云道：“他也说明天再来。”
　　辰池挥了挥手，叫飞云退下。谁知飞云上前一步，问道：“三殿下，您脸都烧红了，不叫太医看看吗？”
　　辰池原本全身发麻，这才觉出自己身上不适，反问道：“太医？哪来的太医？”
　　飞云答道：“二殿下临行前留了个人在宫中充作太医的，就安置在明德宫附近。听说是三殿下熟悉的人，姓蒙，叫蒙诲海。”
　　辰池皱了皱眉，道：“让他过来一趟吧。”
　　飞云道：“是。”
　　辰池刚松了一口气，想着能清静些，却听飞云高声道：“飞雨！”
　　辰池几乎眼前一黑。
　　外面又进来一个人，穿着与飞云相同的衣饰，就连长得也一模一样。进来之后，她向辰池见了礼，温柔地抬起头。
　　“三殿下，她是我孪生姐妹，叫飞雨。我们俩特别好认，活泼可爱的是我，不爱理人的就是她——飞雨，三殿下叫去请蒙诲海过来。”
　　辰池直觉飞云还有许多话等着说，忙道：“飞云，蒙诲海性情难测，不易相处。你伶俐些，你去吧。”
　　飞云一怔，还以为自己是得了夸赞，喜滋滋地小跑出去了。
　　倒是飞雨，等着她跑出去了，又向辰池行礼道：“三殿下，飞云虽然聒噪，却心思单纯，并无坏心。三殿下若是爱静，与她直说便是了，请殿下千万别心生芥蒂。”
　　她的声音比飞云低一些，令人听着舒服许多。辰池道：“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
　　飞雨道：“是飞云在家时就有人不喜她，奴婢才多心了。”
　　辰池笑了笑，道：“无妨。”
　　飞雨便不再多话，辰池问道：“宫里掌事的是谁？你去叫过来吧。”
　　飞雨道：“三殿下身边，总要留人侍奉，奴婢再叫人进来吗？”
　　辰池道：“不必了。夜深了，让他们都睡下吧。”
　　飞雨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飞云就跟着蒙诲海回来了，旁边还带着个女子。蒙诲海也不是第一次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了，到了便开始诊治。辰池看了看他，忽然道：“蒙诲海。”
　　“殿下请讲。”
　　“你来我这里，以后不必穿官服。”
　　蒙诲海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答应了。
　　辰池发烧，是伤口感染发炎导致的。蒙诲海不敢拖延，背过身，叫同为女子的蒙追泽重新为她清理伤口，切下不少病变的皮肉。飞云看着看着，面露不忍，忽然伸出一只手，凑到辰池嘴边。
　　辰池正冷汗淋漓，抬头瞥了她一眼：“？”
　　飞云道：“三殿下，您咬我吧！我娘生弟弟的时候也很疼，爹就把手给她咬，娘后来说，果然没那么疼了！”
　　辰池失笑，摸了摸她的手，气息奄奄道：“这么好看的手，怎能拿来咬呢？”
　　蒙追泽有意使辰池分心，道：“三殿下，凭您这句话，不做个男子，太可惜了。”
　　辰池道：“女子又怎样？蒙追月的眷侣不也是位女子么？可见情爱与性别是无关的。”
　　蒙追泽随口笑道：“飞云姑娘，听见没有，三殿下可像是对你有意呢。”
　　飞云出身普通，自幼养在闺中，哪像辰池与蒙家人，听过许多玩笑，只觉脸上热热的。她慌乱中向旁边镜子上一瞥，看见了一个红彤彤的人。
　　只是这屋子里的人，除了她，都知道辰池心有所属，又忙于眼前的事，竟一个也没发觉。
　　辰池又被包成了一个小白人，露出一双疲倦的眼。蒙诲海细细嘱托飞云，辰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怕极了她再感染一次，就这么死了。
　　蒙追泽整理着药箱，道：“窗外似乎有人。”
　　辰池想了想，叫飞云去看一眼，若是飞雨，就叫她进来。
　　蒙诲海阻拦道：“三殿下，不可太过忙碌。”
　　辰池道：“我还没问你——二哥把你留下了，他自己怎么办？”
　　“我们三家之人大多追随二殿下而去，三殿下这倒不必担心。只是您——”
　　“那就好。”辰池见飞雨带着两个人进来了，直接打断他，道：“二哥身边有能用的人就好。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蒙诲海起身道：“三殿下，你要保重自身啊。”
　　蒙诲海并不知道寸心之事，辰池一本正经地答应了他。只是他和蒙追泽走后，又问了宫中掌事宫女和太监如今的宫中事务，才吩咐了留着灯，疲倦地睡了。
　　飞云怔怔看着辰池，飞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