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长卷之四·池鱼》将小明

62、第五十六章

　　第二天朝臣就陆陆续续地来了。辰池坐着轮椅，被飞云飞雨推到了大殿。
　　索玛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飞云和他投缘，两人聊了一路。辰池一概没听，在轮椅上悄悄睡着了。头饰很重，坠得她头发疼。
　　直到被索玛抱起来，她才惊醒了。她四处看了看，把下巴放在索玛的肩膀上。
　　索玛问她：“醒了？”
　　辰池道：“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呼吸变了，又忽然动了一下，像是吓着了。乖啊小丫头，哥哥不会害你的……好好干活，等晚上回来哥哥给你糖吃哦……”
　　辰池：“……在中原，只有变态才这么说。”
　　索玛：“……哦。”
　　索玛：“……可是这也是你哥哥教给我的。”
　　辰池忍俊不禁，小声道：“他骗了你很多事，你怎么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啊。”
　　索玛正经道：“他长得好看啊！他说长得好看的人是不会骗人的！”
　　辰池内心：唉，多可爱的小伙儿，可惜是个……

　　朝臣已经到了，一个个脸上都像被削下了二两肉。王座前垂着纱帘，辰池坐在后面，看什么都看不真切，尤其看不清各人的神态动作，无从观察，心有不安，便撤去了。
　　于是群臣见到辰池，大吃一惊。而辰池也觉得有些不适，尤其一见他们都穿着官服，可也只得压下内心焦躁，先安抚了他们一番，又清点了各省各部，问起城中情况。
　　武将们几乎都不在朝中，大臣们便以丞相方清平为首。方清平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方家也是个氏族，出过不少皇后、驸马，门徒遍布朝中。
　　方清平道：“孙破为人狠戾，若有反抗，动不动便屠人满门。二殿下收复辰欢，带百姓回城之时，臣趁穆国诸贼子无暇顾及，便四处走访，城中被杀了不少百姓，恐怕少了一半人口。”
　　这在辰池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孙破手段，诸位撑到今日，实在不易。”
　　又有人道：“只是李炎等人，前不久忽然在府上被杀，没能见到辰台光复，实在可惜。”
　　众人皆是唏嘘，朝堂上慢慢沉默了。而辰池刚要开口，嗓子就哑了。
　　方清平见了，直觉有异，便又引众人说起商贩的问题，才将此事压了过去。
　　光复之初，事务繁多。林林总总的罗列到一起，样样都是顶大的事，不能遗漏，因此这早朝直开到正午。散朝之后，方清平谢绝众人的同行之请，自己悄悄去找了辰池。而辰池这一早上的精力，全赖蒙诲海一碗汤药提着，大臣一散，她就让索玛把她抱回到轮椅上，打算叫人把折子和她一起送回明德宫再看。
　　于是方清平正撞见了这一幕。他同其他人一样，原以为辰池只是受了伤，见她坐在那，举止如常，也不像是很严重，却没想到她已经疲倦至此，便怔在了当场。
　　索玛听见有人，将他指给辰池看。辰池转过僵硬的脖子，见是方清平，便微笑起来问道：“方大人还有事？”
　　方清平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见三殿下反应，觉得李炎一事另有隐情，想一问究竟。”
　　辰池变了脸色，道：“与你何干？”
　　方清平素来耿直无畏，道：“二殿下三殿下光复，先前半点风声都没有的。直到六月，才忽然揭竿而起。别人认不出，臣却认得，那些兵也并不全像是辰台的兵。臣想，光复是好事，可我辰台的国君也绝不能为人傀儡、受人利用，妄杀臣子！”
　　在方清平看来，辰甫安与辰池领着一群城破时不曾出现的异国人，收复辰台；光复之日，与辰池政见不和、没有被穆国孙破杀死的李炎又忽然死于家中。看起来，确实疑点重重。
　　辰池听了，皱了皱眉，道：“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方清平道：“那么李炎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说起李炎，你就面色有异？”
　　辰池被他逼着回想起地牢中的事，几乎被逼疯。而这事又不得不说清楚。她简短道：“我身上的伤，都是李炎一党造成的。他死了，却与我无关，我在朝堂上才刚知道他的死讯。”
　　方清平又问道：“他怎么会接触到你？”
　　辰池呼吸急促，尖叫道：“你不要再问了！”
　　方清平疑心大起，并不退让。辰池此刻虽有些反常，可他记得辰池并不是个会因心魔而垮的人。
　　索玛道：“你差不多得了，自己家的祖业，哪有拱手让人的？——就你事多。”
　　方清平道：“这位是？”
　　“他是二哥在江湖上的朋友，南疆人。索玛，不得对这些大臣无礼。”辰池煞白着脸，却怕索玛再说傻话，忙打断他们，“李炎的事，我、我实在……”
　　方清平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那样的目光，像是……像是李炎盯着她，寻找她还有哪里可以折磨的目光。
　　辰池忽然又开始哭。她一想到地牢的事，就忍不住要哭。她哭了一会，想止而止不住，心里愈来愈焦躁，忽而叫道：“李炎被穆国人叫来对我行刑，我被人抓住，我倒恨不得杀了他的人是我！我恨不得杀了他的人是我！你们和他一样，都觉得我一个女人——都觉得是我毁了辰台！我抛弃辰台！我——我贪生怕死、我苟且偷生！”
　　她这番话说得太急，话音未落就开始咳嗽，一边哭一边咳嗽，把血全都咳到衣襟上。飞云壮着胆子来给她擦，被她一抬手重重打开，于是手指上包着的绢布里也渗出血——
　　“你们恨不得是我死了！恨不得死了的人是我！我的头怎么就没被挂在城门上、我怎么就没被人挫骨扬灰！我——我——”
　　“三殿下！”方清平从未见过辰池如此，眼见着像是被牢狱之灾折磨疯了的那些人，不敢放任她再说，忙一撩衣摆，膝行向前，大声道：“三殿下！臣是为了辰台社稷江山不落他人之手！殿下！”
　　辰池透过泪光，漠然看着他。她眨了眨眼，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将脸埋到索玛怀里。
　　索玛感觉自己衣服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打湿了。
　　“方大人也是护国心切，方才是我失态了。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寝宫看折子了。”
　　辰池用带着一点哭腔，而听起来极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
　　方清平内心惊动，哪还敢再问，忙告退去了中书省。索玛毕竟与辰甫安不同，辰池也不敢在他怀里赖上多久，很快就抬起头，吩咐回明德宫。
　　索玛拍了拍她的头顶。飞云看得羡慕，鬼使神差地也拍了拍。辰池悚然一惊，避开了。

　　不想此时，明德宫已经有人在候着了。
　　掌事宫女跪在殿前的空地上，拦着燕争帝不让他进去。燕争帝似乎也是刚到，正在说些什么。
　　他身边果然带着些人。
　　飞云凑到辰池耳边，小声道：“三殿下，昨天我说的乔禾就是他！”
　　辰池点了点头，对飞云道：“把我推过去，我看看。”
　　她拍了拍飞云的手。本意是心中恐惧，叫她离远些，飞云却想入非非了，一时红了耳朵。
　　辰池一出现，便先叫那宫女起身离开了。那宫女本就是宫里的人，曾落入穆国行宫，如今对上燕争帝倒不怕了。她向辰池谢了恩，道：“这位大人说要进明德宫，可二殿下嘱咐了，除了殿下和两位大人住在这里，旁人谁都不让进的。”
　　辰池低声道：“嗯，知道了。”
　　燕争帝道：“你这里倒拥挤，竟住着三个人，还不如我借住的永康宫。”
　　辰池道：“永康宫地方不大，要住进这么多侍卫，怕比明德宫还拥挤。何况你也只住在晚秋亭罢了。你来做什么？”
　　燕争帝道：“你兄妹二人，与我结盟，自然少不了要相商的事。”
　　飞云飞雨听着奇怪，却不敢抬头。辰池道：“你们想必还有规矩没学，跟着合白去吧。”
　　合白就是那掌事宫女。飞云飞雨便得令退下了。她们退下之后，辰池道：“明德宫是我二哥的地方，他既然不让旁人进入，我也不便邀你。去书房谈吧。”
　　燕争帝虽然同意了，却反击道：“还有我燕桥立后之事。”
　　辰池经了一上午的事，已经身心俱疲，无力与他打什么机锋，皱眉道：“随你。”

　　与燕争帝相商，在辰池看来，无异于与虎谋皮。蒙诲海端着药追到书房，按辰池的意思，又加了些提神的东西。
　　燕河奉自认胜券在握，并不急一时半刻。他见辰池喝下了药，仍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睡了，本也要打个盹，谁知那药香久久不散，他竟睡不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等药效一上来，辰池醒了，他问道：“昨夜没睡好么？这药我光是闻着，就提神不少。”
　　辰池不答，道：“陛下觉得，与我还有何事要商议？”
　　燕争帝道：“你独独将我留下，让辰甫安和白子卿他们一并走了，倒出乎我意料之外。你是怎么想的？是自认活不长了，要弃车保帅么？”
　　辰池道：“我的想法，与陛下无关。你肯留下，就是与我不谋而合。我不曾问你的意思，你也不要来问我的意思。”
　　燕争帝道：“辰甫安——是唯一知道且不同意你要嫁入燕桥为后的人。我记得在沣州，你也露出了要保全他的意思。你把他支走了，是铁了心要嫁给我，铁了心要不顾一切让他离开燕辰之争吗？”
　　“——辰池！”辰池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暴怒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我看错你了，你竟真是要为人傀儡！”
　　方清平破门而入，索玛讪讪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