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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六十三章半·伪中秋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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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便是八月十五。
辰池本已忘了,只是早朝上礼部为了一点细节又问起来,她才记起日子。
下朝后她没有回明德宫,而是去了从前平妃的寝宫。辰甫安小时候寄养在平妃名下,也住在这。两侧的凝露阁和雨霖楼一度分别是辰池和辰甫安的住处。
这里早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了。孙破放火烧过这里,地上的石板都几乎被他烤褪了一层。辰池故地重游,放眼看去,除了宫殿的轮廓,竟然没什么相熟的事物了。
她这是执意孤身来的,此刻便自己转着轮椅,孤零零地慢慢看过去。看着看着,忽然勉强站起来,向宫外极目望去。
她从前常见平妃这么做。
平妃出身平民,全靠一双儿女,以及辰肃帝的“一见钟情”四个字,才在宫中保下命来。她在宫中过了二十几年,诚惶诚恐,谨小慎微,到怀上辰池,苦劝辰肃帝无果,只得讨了个不怎么好的“平”字做封号,胆战心惊地晋了妃。
她其实不必胆战心惊。她自幼抚育辰甫安,待他着实不错,辰甫安并不是没良心的人。
辰池站在她的位置,远眺出去。她看见平妃的视角,那是个尽力向宫外伸展的视角,只是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辰池独腿,无力久站,很快就颓然坐下了。她费力地转过轮椅,向屋子里看了看,犹豫再三,还是进去了。
屋子里的旧物都焦黑一片。丝缎、小案、针线、床铺……都烧尽了,熏黑了珠宝玉饰。平妃只是个普通女子,琴棋书画样样不会,也不敢喜欢什么,素日只能做做易燃的女红,是枯燥的一生,一烧就没了。
辰池伸手,掰下桌上一个盒子,放在腿上。她记得那盒子是一个妆盒,如今盖子成了厚厚的灰,压在里面的东西上。
她把灰小心地倒了出来,用帕子包好。运气不错,里面装的很满,她把里面的小东西一一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再亲手擦拭干净,心事重重地放回盒子的残骸里。
眼泪不知不觉就打了下来。
辰池过去的日子,并非只有辰甫安和谢云令二人。只是也都死了。平妃是个温柔聪慧的母亲,如果不是嫁入皇家,或许早就逃出了辰欢城,吃点苦头,等着辰池复国后把膝下儿女拉扯大,等着颐养天年,轮不到她来挨血光之灾……
辰池越想越伤心,滑稽地坐到床边,将脸埋了上去。她脸上的妆一下子染了黑灰,和着泪流下来,流到床上。辰池想起自己幼时常伏在平妃膝上赌气撒娇,想起自己加上父母兄长一起度过的十几个中秋……愈哭愈烈了。
吴晓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辰池并不能察觉她,直到她拍了拍自己肩膀,才悚然一惊,头都不回,只是骤然停了眼泪。
她没有问是谁。
吴晓却知道她此刻是惊弓之鸟,立刻主动开口道:“是我,吴晓。索玛说你到了这,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他怕说错话,不敢来,我带你去你二哥从前的住处看看。”
辰池知道自己与吴晓的交情并不至此,这事又是辰甫安的安排,于是偷偷擦了眼泪,坐起来,答道:“好。”
吴晓便干脆将她脸上的妆洗了,轻轻推着她的轮椅出了门,也不问她有没有哭。
辰甫安当年是带着吴晓来过皇宫的,因此吴晓也是熟门熟路,直接推着辰池往雨霖楼走。只是到了雨霖楼,并不停下,而是径自走到楼后面去了。
雨霖楼的背后,是一片小花园。辰池记得。辰甫安有段时间喜好奇花异草,便在这种了许多。她小时候常躺在这里睡觉,又安心,又比别处清凉。
这里也是一片焦土,辰池掩面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却忽然觉得手上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睁眼一瞧,是吴晓将一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包裹递了过来。她拆开一看,最上面是辰甫安的一封信,信封上一个字也没写,只是画着一把剑、一支笔。
“起渊阁的徽记,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倒和这个图案有几分相似。”
吴晓道。
辰池看着图案便笑了,她解释道:“这是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和二哥约定的。那个时候春秋大了,我天天骑着它到处跑,被弹劾了好几次,也静不下心,二哥就回宫来劝我好好练字,我还是不肯,他那几天就给我讲了江湖上的事迹,勾得我想要他成为最厉害的大侠……我们约定,到我及笄那年,只要我每天好好练上十张字,他就要成为最好的大侠。就以此图为记。”
辰池及笄那年辰甫安二十二,的确已经是独步武林的侠客了。“春秋剑”之名,响彻天下。他果然不曾失约。
“春秋是他刚出宫那年,我和二哥闹别扭,他给我的赔礼。是一匹胡马,性格却温顺……”辰池继续回忆起来,“护主呢……我不该带它上战场的。”
吴晓眼看她又要伤春悲秋,最听不得这个,忙道:“看看信里面说了什么吧。”
辰池把信拆开。信只有薄薄一页,写着:
这个包裹里是一包肥料。去依溪阁。
辰池看着那页纸,哑然失笑:“好,我们去依溪阁。”
这是他们小时候玩过的一种游戏。辰池只要在一个地方找到线索,按照线索去下一个有线索的地方,最后就能看到一份令人喜出望外的惊喜。
终点一般在辰池寝殿、书房、御花园这样的地方。而这次,兜兜转转了一圈,竟回到了雨霖楼后的小花园。
辰池打开最后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小袋种子和最后一封信。
“这包种子,是我在明德宫翻出来的,是一种罕见的花,种下之后,你只要天天来浇水,三天就发芽,十天就开花,开了花,只要每天浇水,就不会凋谢。还能移栽,发两天芽,挪到水里,最好看。”
他字字都不是安慰她的话,却令辰池莫名觉得安心。她请吴晓去找了个铲子,自己坐在轮椅上,笨拙地挖了个坑,把种子推进去,又笨拙地盖上土,转着轮椅过去来回滚了滚。
吴晓找了个地方乘凉去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辰甫安离京之前昏天暗日地到底在忙些什么。这宫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只要辰池一不开心,那些痕迹就像个怀抱一样打开,对着辰池扑面而来,把她拥抱成一个纯真的孩子。
辰台哄妹哪家强?
辰台宫中找二郎!
(……)
那天以后,辰池便时时往雨霖楼看。哪怕绕远路,也要过去先看一眼,才肯安心回明德宫。
辰甫安说的果然不错,第三天发芽,第五天可移栽,第十天就开了花。
是嫩黄色重重叠叠的花,厚厚一沓花瓣,各自展开,露出洁白的蕊。
辰池早把移栽的水缸挪到了明德宫,自己又在院子里收拾了地方,就在水缸前看折子,时时看着它。每天去睡觉的时候都有些不舍。而这花也长得很蓬勃,不断结出骨朵,不断开花,最后整个明德宫都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一天晚上,飞云道:“三殿下要是舍不得,我就每天摘几支,放到三殿下枕边,让三殿下时时都见得到它。”
辰池摇头道:“罢了,总会枯的。让它好好活着吧。”
飞云想了想道:“飞雨会制干花。制成干花,就不枯了。”
辰池道:“制成干花,也是死了,何必自欺欺人呢。罢了吧。”
此事于是作罢了。飞云又替辰池倒上一碗酒。
“三殿下,您还是少喝些……您近来喝得愈发凶了。”
“不喝便睡不着。那些安神的方子,于我都无用。”
辰池说着示意飞云再倒一点。飞云见她一抬手就灌下一碗,一抬手就灌下一碗,斗着胆说道:“若二殿下还在宫里,怎会让您这般……”
辰池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中秋那天她吹了太多风,打了几个喷嚏,寸心就陡然严重起来。寸心发作起来,药石无效,白天就算了,夜半她时常痛醒,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罢了。只有喝酒,才能让她囫囵睡一会。
应该庆幸二哥不在宫里,否则不还掀翻了天。
飞云被她这一眼看的心虚,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错话,只得低头讪讪倒酒。辰池看了她一会,只又喝了一碗,便去睡了。
梦里她努力嗅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却闻到自己身上一股血味。一时噩梦连连。醒来一看,却是癸水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一床,身上痛的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痛了,她睁着眼,只看见眼前一团团的黑。
遗诏是每天都改过一遍,方文远今天已经记住了百官品级与职务,城西疫情马上就能平息,百姓仍在回城,商户已在重新开张,二哥一路捷报,吴晓索玛有力自保……此时此刻,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意识模糊下去,只暗自祈祷再不必睁开眼了,更不要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是在穆从言的地牢里。可就在此时,宫外却有一条消息,被人快马加鞭送到宫里。
“三更”偃旗息鼓,慧空将病死尸依次拖入小鬼林焚烧,不知所踪。